褚千堂特地請來鼎鼎有名的魏夫人來教導單曉陽禮儀。
魏夫人曾擔任過太後的貼身女官,本身也出生書香世家,對禮儀十分講究。
當她抵達的那一刻,被派到竹院照料單曉陽起居的僕人們都不約而同地想︰單曉陽絕對會被魏夫人教訓得很慘。
「你竟在打哈欠!大家閨秀怎麼能打哈欠!」臉部削瘦的魏夫人嚴苛的拿著扇子比著她斥道。
「因為昨天太晚睡……」單曉陽連忙捂住張大的嘴,小聲的道。
這個老太婆鼻子挺得高高的瞪她,好可怕喔!褚公子人呢,把她丟給這個老太婆後就不管她了嗎?
其實褚千堂是個大忙人,一大早要到米倉巡視,還有一大堆雜事要分派給僕役做,另外還兼賬房的工作,簡直分身乏術。
「站好!」
單曉陽也想乖乖站好,但許是她不習慣睡太柔軟的床榻,腰有點酸,想揉揉。
魏夫人眼底冒火的用扇子打她的手背。「不要亂動!」
才和單曉陽相處半個時辰,魏夫人就發現這丫頭站沒站相,不是打哈欠,就是東模一下、西捉一下癢,這像什麼話,宮里五歲小鮑主的禮儀都比她好。
「你從這里走到那邊給我看看。」她指示道。
要她走路?單曉陽怕極了跌倒,拎高裙子走,還一時改不了在食堂端菜的習慣,走得很快。
「哪有姑娘像你這樣拎著裙子走,還走那麼快!傍我慢慢走!」魏夫人吼著。
單曉陽瑟縮了下。好吧,要她慢,她就慢慢走。
她走得慢吞吞,真覺得兩只腳都快絆在一塊兒,別扭至極。
魏夫人臉皮抽搐著。「你是老人家嗎?給我快一點!」
快點走不行、慢點也不行,要她怎麼走?
單曉陽從來沒有像個大家閨秀般生活過,女扮男裝在外的她習慣自由自在、不受束縛的日子,現在得處處計較,令她極為痛苦。
她深深吸了口氣,再度跨出步伐,豈知這回她竟大意踩上裙擺,往前跌了一跤,下巴撞上地面,好痛哇!
特別來竹院看她的老爺、夫人,立即上前關心她。「曉陽,你有沒有受傷?」
單曉陽抬起臉,模了模下巴,幸好沒破相。「我沒事,謝謝關心。」
她和老爺、夫人以及魏夫人,都是在稍早前第一次見面,但比起魏夫人,老爺、夫人親切多了,一見她就開心嚷著她跟自家女兒長得好像,夫人還抱著她嗚嗚哭著,說她是雲家的恩人,會把她當成自家女兒疼愛,這對從來沒有享受過爹、娘疼寵的她感到很窩心。
「偷懶什麼,快站起來,頂著這本書走走看!」
單曉陽人還沒站起來,就被魏夫人的命令給嚇著了。把書放在頭頂上,書不會掉下去嗎?
就在這時,宅心仁厚的雲老爺出面緩頰。
「魏夫人,先讓曉陽休息一下吧。如意,給魏夫人上茶。」
「曉陽,把手給我。」雲夫人則和藹可親的想扶她起來。
單曉陽好感動,伸手想握住雲夫人,豈知有團灰吱吱叫著從她襟口鑽出,嚇得雲夫人放聲尖叫,往後退了幾步。
「哇……有耗、耗子啊!」
魏夫人也看到那團灰溜溜從單曉陽胸口掉下,在地上橫行,嚇得一張嚴苛的臉慘白。「天啊!是耗、耗子啊……」
連端著茶的如意也驚聲尖叫,差點燙傷了手。
唯有雲老爺不怕耗子,不過遇到三個女人同聲尖叫,他也不知該怎麼辦是好了。
罪魁禍首單曉陽見闖了禍,一心想補救,她在地上爬著,終于捉住頑皮的小耗子。「小灰,你怎麼跑出來了,真不听話!」
吱吱--小灰在她掌心里叫著,單曉陽不管它是不是在抗議,一把將它塞入衣襟里,對眾人道︰「沒事了,小灰不會鑽出來嚇人了!」
豈知她這個把耗子放入懷里的動作嚇壞眾人,叫得更慘烈。
當褚千堂不放心單曉陽學習的狀況,百忙抽空回來,卻看到這兵荒馬亂的情景,直到魏夫人離開,他耳邊還嗡嗡響著魏夫人的叫罵聲。
「我的老天啊!哪有姑娘家把耗子當寵物養的,還幫它取名字,放在衣服里養!她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沒救了,連神仙都沒救了,放棄吧!」
褚千堂大傷腦筋,這姑娘真比他想象中還要好動呃,這是好听的說法,待在現場的人和在外頭有所听聞的僕人,大概都把她當成粗蠻的野丫頭了。
「公子,對不住,我不是故意把小灰放在衣服里的,可今天我真的很不安,想說把小灰帶著,我比較能放松。」
單曉陽邊說邊擔心地偷瞄褚千堂,她氣跑了魏夫人,讓老爺、夫人受驚,如意也不知會怎麼看她,她真糟,把好好的上課搞成這樣!
帶著只小耗子就能放輕松?他倒盼望她像別的姑娘家一樣嚇得尖叫!
褚千堂看著竹簍里造成混亂的小耗子,這該怎麼追究呢?「這只耗子是打哪來的?」
「這是我昨晚睡不著,在房門口撿到的。」
褚千堂听了傻眼,她半夜還跑去捉耗子?
單曉陽真怕褚千堂會要她把小灰丟掉,苦苦哀求道︰「我想養小灰……我發誓我會把它養在房里,不會帶出來嚇人的!」
褚千堂本來還想說,養耗子絕不是一個大家閨秀會做的事,但當她用希冀的眼光求他時,他竟無法殘忍的拒絕。
讓她一個在外頭討生活、過得無拘無束的姑娘學習沉悶的禮儀,也算是苦了她,他不想剝奪她這一點的快樂。
「好吧,只要你答應不把它帶出房,我就答應你。」
單曉陽沒想到褚千堂那麼好講話,對他的好感又攀升了,不禁月兌口道︰「褚公子,你人比魏夫人好多了!」
他比魏夫人好?褚千堂苦笑,她忘了是誰讓她待在這里受苦的嗎?。接下來還有她好受的。
「這是……」他彎身撿起掉在地上的書。
單曉陽一瞧便說︰「這是魏夫人要我頂在頭上的書!」恐怕是魏夫人被小灰嚇到逃命時掉在地上的。
「頂在頭上?」難道是要訓練她走路?褚千堂暗忖,看來,明天去還書時順便賠罪吧,請魏夫人務必再來授課。
但要是她不肯教呢?魏夫人跟老爺有姻親關系,也是少數知道小姐逃家的人,他希望由她來教,畢竟襄兒小姐逃家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公子,我真的要頂著這本書走路嗎?」單曉陽苦著臉問。
「頂著書走路,不能讓書掉下,可以訓練你走路的姿態。」褚千堂解釋道,說服她配合魏夫人。
單曉陽仍是皺著一張俏臉。「可是書哪有可能不從我頭上掉下啊!一定會一直掉、一直掉。」
「當然了,你要練好幾遍才能成功。」她連這種苦都吃不得嗎?
「不,書是用來看的,可不是用來摔的……」單曉陽忍不住翻閱起書本。「公子你瞧,里頭的字都寫得好漂亮,要是摔得破破爛爛就不好了。」
褚千堂真沒想到她會那麼愛惜書本,好奇問道︰「你喜歡看書?」
她干澀的笑了笑。「我哪識字啊,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不過我知道,我的曉是破曉的曉,陽是陽光的陽,是以前撿到我的乞丐婆婆請一個識字的廟公幫我取的。」
「你想識字嗎?」褚千堂沒忽略她語氣里的失落。
單曉陽眸里造出光彩,卻遲疑了下才點頭。他會不會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尤其是她這種出身不好的姑娘,識字做什麼呢?
「為什麼?」女子很少有識字的,除非是像雲襄兒出生在書香世家,又有對疼愛女兒的爹娘,才能習得學問。
這事單曉陽從沒對任何人說過,真怕被他取笑自不量力,有些緊張地小聲道︰「只要識字的話,我就看得懂小說里的故事,而且識了字,就能找到好工作,能存錢開店鋪!」
褚千堂露出驚訝的表情,尋常姑娘不是在家里刺刺繡,就是安分守己的幫著家人做事,她居然懷有開店的志向!
「你想開什麼樣的店鋪?」他迫不及地追問。
單曉陽見他沒瞧不起她,還感興趣的反問,便放心的說︰「我想開書鋪,听說京城里的讀書風氣很盛,賣書應該能賺大錢!」
听到她說賺大錢三個字,褚千堂忍不住揚起笑。
他還是第一次听到有姑娘像商人般地說要開書鋪賺大錢,她還真膽大!
「你這個志向很不錯。」他真心道。
「真的嗎?」單曉陽沒想到會被他肯定,被他稱贊,高興得傻笑起來。
褚千堂認真凝望著她,打從心里欣賞起她。
她不只是個單純、疼愛弟妹的好姑娘,還是個超乎他想象,上進又有志向的姑娘,他想幫她實現這個夢想。
對了,他可以這麼做。
「單姑娘,從今天起,只要你肯听魏夫人的話好好學習禮儀,我就親自教你習字。」這是個一石二鳥的好法子,能讓她習字,又能讓她更認真學習禮儀。
單曉陽哪知道褚干堂這點心眼,光他說要親自教她習字,她就樂到快飛上天了。「真的嗎?你願意教我習字?」
原本弟妹可以習字她就滿足了,沒想到自己也可以習字,褚公子對她真好!褚千堂回以篤定的頡首。「我馬上讓你學會寫自己的名字。」
為提升她奮發的學習心,他命如意從他的書房里取來文房四寶,提筆在宣紙上寫了一遍她的名字。
「哇,好漂亮的字,原來我的名字是這樣寫的!」單曉陽興奮的聞著墨的味道。好香!
褚千堂看她開心成這樣,唇邊揚起的弧度更加愉悅了。
單曉陽偏過頭問他。「那公子你叫什麼名字呢?我還不知道,總不可能是叫褚總管三個字吧。」
「我的名字?」褚干堂這才想到他還未對她說過自己的名字,他拿著筆醮著墨,寫在另一張紙上,還教她讀音。
「褚、千、堂。」單曉陽念著,心里熱烘烘一片。「公子,你的名字真好听。」
「想不想寫寫看?」褚千堂提議道。
「嗯!」單曉陽用力點頭,她接過他手上的筆,還在想該怎麼握筆時,手已被他握住,糾正了握筆姿勢。
「要這樣握著,知道了嗎?」
「嗯。」單曉陽看著他細長漂亮的手指扣著自己的,臉上不由得染上紅量。
待他松開手後,她照著他的筆劃寫起來,一筆一劃仔細的寫著,每一劃都讓她感動萬分。
單、曉、陽。她呼了口氣,終于寫好了,可是跟公子寫的字差好多啊……
「你的字怎麼那麼像蟲扭似的啊!」褚千堂湊向前一看。
單曉陽窘極了,不自覺撒嬌道︰「公子,我的名字筆劃太多了,很難寫。」
褚千堂被她打敗的笑說︰「那寫我的名字吧。」
寫他的名字啊單曉陽總覺得哪兒怪怪的,卻說不上來,但,她希望能把他的名字寫漂亮一點,不要那麼像毛毛蟲。
褚千堂看她寫得歪七扭八,不知下筆的力道,便從後頭握住她的手,帶著她一筆一劃寫好褚這個字。
單曉陽倒抽口氣,他的手就這麼服貼地貼住她的,一看到他修長好看的手指臉就熱了,他的胸膛還貼著她的背,她可以感受到他那屬于男人灼熱的氣息,腦袋都暈了。
「專心點!你不是想寫好字嗎?」褚千堂督促著她,絲毫沒發覺到她姑娘家的心事。
「是!」專心、專心!單曉陽雙眼發直地看著他握緊她的手,又寫下千這個字,心跳還不斷加快,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仿佛還在暈眩。
「最後是堂這個字。」
單曉陽沒听出褚千堂的聲音變得沙啞。
褚千堂這時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太靠近她了,還把她的手握得很緊,她可是個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他不禁回想起前幾日他不知情時模過的圓潤觸感,喉頭有點干。
他太放肆了,必須馬上松開她。
但,放開她顯得自己反應過大,像是他被她影響、正在對她做踰矩的事。
他得記住,他只是在教她寫字,不是在唐突她,他得保持鎮定的教她寫完字。
可這一刻,褚千堂已無心在寫字上,被悄然降臨的曖昧染糊了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