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藥膳香味從廚房飄出來,彌漫整個空間,宣至澈信手將廳堂的幾扇白色格窗推開,讓空氣對流,忽然听到一陣砰啷聲響,趕緊前往廚房,一探究竟。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賀振蹲下來,邊收拾一地狼籍邊念著。
「爸,您還好吧?」宣至澈連忙將腳旁一只不銹鋼鍋撿起來,擺好。
「沒事,手滑了下。」賀振朗聲應道,隨即想起不必對他太有禮,便又故態復萌,臉色驟變,語氣轉冷,「你還待在這兒做什麼?快走吧!這兒不需要你幫忙。」
「您最好確定不需要,到時小籠包一個不爽,又哭鬧不停,我再看您拿他怎麼辦。」宣至澈沒好氣的回嘴,順手拿起置放在角落的掃把和畚斗,將地上的碗盤碎片清理掉,同時開始認真的思考賀女敕晴母子的現況。
基本上,丁家環境極其清幽舒適,硬體設備也十分齊全,女敕晴在這里坐月子絕不委屈,問題是,丁士彥不在家,丁母跌跤摔斷腿,自身難保,女敕晴和小孩缺乏專人照料,眼前只有賀振這老頭子忙里忙外,瞧他笨手笨腳,才「上工」第一天,就上演砸鍋戲碼,看起來很不牢靠。
今天只是砸破碗盤,萬一哪天不小心連小籠包都砸了,那事情可就大條了。
宣至澈愈想愈不放心,當下真有干脆把賀女敕晴母子予接回家的念頭。
只是用半根頭毛想也知道,別說女敕晴本人不會同意,就連賀振必定也二話不說的擋在前頭,力投反對票。
再者,他的父母又怎麼會讓已經離婚又失聯很久的前媳婦住回家里?何況他們向來與女敕晴感情不融洽,目前又萬分積極的在替他物色新婚對象。
又再者,丁士彥怎麼會同意將老婆和小孩交給別人照顧?
況且這個別人還不是別人,而是對他老婆余情未了的前夫呢!
「不說話,在動什麼歪腦筋?」見他沉思不語,眼眸流露出詭異的光芒,賀振直覺這家伙一定在盤算著什麼好計。
「爸,您有打算把女敕晴接回台北嗎?」
「不妥,總不能把士彥他媽媽丟著不管,等會兒有空,我也該去醫院看看她,我特地幫她煮了鱸魚湯呢!」提到丁母,賀振的神情竟難得的浮現一抹羞意。
「你們兩個親家……感情真好。」該不會女敕晴嫁給丁士彥,賀振反過來想「把」親家母,然後歡歡喜喜的親上加親?
若真如他猜的那樣,那他不就整個更像外人了?感覺不太妙。
「嘿嘿,和樂一家親嘛!」賀振不自在的笑了兩聲,背過身子,又開始忙起來。
針對賀振的反應,宣至澈覺得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來是怎樣,望著他老人家肥厚的背影,他正想進一步打探內情,不巧口袋里的手機鈴聲大作,阻止了他當下的動機。
「請問是宣先生嗎?」
「我是,您哪位?」他有些遲疑的回應,因為來電號碼陌生,對方的聲音卻有點熟又不太熟。
「你好,宣先生,我是丁士彥。」
「丁士彥?你怎麼會打電話給我?」他錯愕,萬萬沒想過會接到丁士彥的電話。
他該不會是打電話來警告他,別動他老婆的歪念頭?
唉,真抱歉,動他老婆的歪念頭,他動得可多了,而且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是這樣的,因為工作的關系,我長期被派駐在台東,無法每天來回看顧女敕晴和小孩……」丁士彥從容不迫的解釋。
宣至澈按捺不住了,立刻嗆聲,「男子漢大丈夫,還怕每天來回會過勞死嗎?換做是我,為了妻小,就算被派去新疆、蒙古,也必定想辦法每天來回,爬也爬回……」來。啊嗚!咬到舌頭。
未經大腦的大話,果然一個字都說不得。
虧他自己剛剛還想慫恿賀振將女敕晴母子帶回賀家,好方便他想探望他們時,可以不必南北長途奔波,耗時又費力,現在角色互換,他連被派去新疆、蒙古也必定每天來回這種屁話都說出口了,真是標準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唯我獨尊心態啊!
「好吧!我承認我怕過勞死,所以能否麻煩宣先生你出力幫個忙?」若非他生性敦厚老實,愛好和平,不然遇到像宣至澈這種口不擇言的莽夫,他肯定早就動手打得他半死了,哪還留他活口在那兒囂張嗆聲?也不想想他丁士彥到底有何逼不得已的苦衷,才非得這樣低聲下氣的「請托」?唉!一言難盡,且先忍忍。
「幫什麼忙?」莫非想拜托他幫忙照顧女敕晴和小籠包?
如果是,那好啊!當然好!
「這陣子,女敕晴和孩子就麻煩你多費心照料了。」
「真的嗎?都交給我費心?」沒想到從丁士彥的嘴里說出來的事正中他的下懷,太好了,他喜歡費這樣的心。
夢寐以求啊!求之不得啊!何德何能啊!
「是的,基于你剛剛說的什麼連被派去新疆、蒙古都不怕,那麼想必讓你一天到晚台灣頭跟台灣尾來回的跑更算不得是什麼艱難的任務了,對吧?」
「呃……」哇靠,回馬槍射得他差點吐血。
人家說,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他丁士彥只需要短短兩分鐘就OK耶!惦惦吃三碗公半,指的大概就是他那種人。
宣至澈被堵得啞口無言,默默的接受敗陣。
「考慮得怎麼樣?宣先生。」
「助人為快樂之本,何況是幫助女敕晴,我當然樂意之至、義無反顧,而且不瞞你說,我此刻剛好在你家,你看我多熱心,你托我真是托對人了。」
才給他三分顏色,他就大張旗鼓的開起染房來了。
「你真的很積極主動。」丁士彥沒有半點驚訝,因為早在宣至澈忙著哄小嬰兒時,賀振已先一步打電話告知他詳情,這通電話讓他興起想為女敕晴做一件特別的事的念頭。
「只要是有關女敕晴的事,我絕對第一個跳出來管。」以前沒管齊,算他疏忽大意,從今天起,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以能當個好丈夫為首要目標……當然,前提是要丁士彥退出成全,女敕晴願意再次給他機會,否則也是他作白日夢,自high而已。
「扣除你是女敕晴的前夫身份不說,你其實是一個滿有情有義的男人。」
「謝謝,我也這麼認為。所以,丁先生,看在我如此情義相挺的份上,你是否應該挪個房間給我?好讓我至少在周休假日時可以留下來過夜,‘幫你’把女敕晴和孩子照顧得更完善、更徹底。」嘿,對,最好照顧到床上。
熟飯變炒飯,無疑是前夫敗部復活的最佳籌碼。
嗯,可行,他一定要好好的把握良機,至于丁士彥是否會變成當戴綠帽的阿呆,他才不管咧!綠帽總要換人戴戴看才公平……呃,他自high成癮,抱歉了,丁先生。
「言下之意是,你想直接住進我家?」宣至澈的心思昭然若揭,丁士彥老實歸老實,卻也不是個笨蛋,會感覺不出來那人城府之深。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況隨侍在側是目前對女敕晴和小孩最好的照料方式,你說對不對?」講些好听又不跳針的話,他最厲害了。
自high無罪,繼續high下去。
「對,既然宣先生如此古道熱腸,我也不好吝嗇,這樣吧!我直接把我的房間讓出來給你,夠誠意吧!」唯一的客房已有賀振進住,他只好貢獻自己的房間。
宣至澈受寵若驚,狂嘆不可思議。「真的假的?睡你的房間,那怎麼好意思?」
丁士彥這家伙是真的有病,讓房間等同讓床位耶!
他大方的說讓就讓,都沒仔細的考慮一下喔?
那他老婆……要不要順便交接給他?省得他一天到晚動他老婆的歪腦筋……
「你別客氣,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是,你請說。」連床位都拱手讓給他享用了,丁士彥就算提出十個或上百個請求,他都無條件的含笑接受。
「我母親不小心摔斷腿,住在醫院里,也麻煩你有空一並照顧,等過一陣子她可以出院時,你別忘記替我去醫院把她接回來。」
丁士彥的話愈講愈順,宣至澈的下巴快掉下來。
「什麼?」
賣大附小還贈老?他懷疑了士彥的人生是否遭遇什麼不測,要不然怎麼會一口氣將妻小苞老母全都「出讓」給他這個「危險情敵」呢?
「一切有勞宣先生了,感謝,咱們保持聯絡。」不等宣至澈反應,丁士彥隨即中斷通話,看樣子是刻意不留給他回絕的空間。
「呃?」宣至澈機械式的收起手機,像是整個人踩進迷幻夢境,遲遲回不了神。
這……這也太離譜了,老老小小全部加起來,他總共擔負照顧四個人的責任,其中一個還是那個強烈排斥他、直稱他為外人的外人,丁母耶!
家里的父母都沒空照顧了,他還照顧到別人的媽媽……
好吧!看在女敕晴的份上,以及丁士彥疑似頭殼壞去而大方讓出的床位,他就代為盡點孝道,等哪天他真的把女敕晴搶回來,也可以不必太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