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天的時間,她明白了。
這種荒唐,甚至可以說是鄉野奇談般的事情居然真真實實地發生在她身上。
她是陸安滿,卻又不再是陸安滿。
陸安滿的死了,可是陸安滿的靈魂在另一個死掉的、名叫絛月的十七歲姑娘的身體里……重生了。
絛月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塔格爾的庶女,她的親額娘恩庫倫在生她時難產過世,從此她是由著現在的額娘,也是她的親姨娘正庫倫養大的。
正庫倫跟恩庫倫是一對姊妹花,當年兩人相隔不到半年嫁給了塔格爾,姊妹共事一夫,倒也是樁美談。
可正庫倫性情冷厲善妒,對待親妹也從不客氣。
恩庫倫生絛月時難產去世,後來正庫倫雖養育了絛月,讓她在府里長大,可卻與自己的親生女兒絛雪親疏有分,絛月永遠只能吃絛雪不吃的,得她不要的,穿她穿舊的。
她的刻薄,府里上下全看在眼里,可正庫倫畢竟是塔格爾的正室,是這右副都御史府里的當家主母,誰敢對她說三道四?
至于絛月的姊姊絛雪,橫豎就是一個驕縱任性、目中無人的官家千金,她自小讓她額娘嬌養著,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且有樣學樣,也從來沒給絛月好臉色,老是對她頤指氣使的。
絛月是庶出,娘親又早逝,正庫倫不念姊妹之情,將這個庶女當婢女養,外邊的人也幾乎不知道絛月的存在,每回有公開的宴會,出席的永遠都是絛雪,從沒絛月的分。
在府里,正庫倫不讓絛月喊她一聲額娘,而是讓她跟下人一樣喊她夫人,甚至連呈報給朝廷的造冊中都沒有她的名字。
由于擁有原主部分的記憶,陸安滿很快就知道自己的處境堪憂,她在這個家里的地位跟下人差不了多少,更慘的是,她還即將頂包嫁給肅親王。
據她從其他人口中探知,肅親王是當今聖上的皇弟,雖非同母所出,但因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深受聖上的信任及重用。
一個正三品文官的女兒能嫁給身分尊貴崇高的親王,那是何等的恩賜及榮耀,絛雪為何不願意,而且塔格爾舉家還冒著欺君之罪,要她頂替呢?
原因無他,只因絛雪肚子里懷了永城郡王常善的孩子。
說到這常善,不只是京城眾所周知的美男子之一,還是個嫡傳的郡王,他的福晉是康親王的外甥女喜塔喇氏檀花,風流成性的他除了正福晉,還有一名側福晉以及三名侍妾。
常善跟塔格爾走得近,經常在府里進出,不知何時跟絛雪好上了,甚至珠胎暗結,誰知這時候,聖上突然賜婚,要塔格爾將嫡女嫁給肅親王,情急之下,塔格爾只好讓年紀、容貌、身形都十分相似的絛月代嫁。
其實絛雪從小看著跟自己相似的絛月在她身邊走動,早就不順眼,再者,她前陣子發現常善經常覷著機會調戲絛月,吃吃她的小豆腐,雖然絛月看著是沒那意願,可自己是絕對容不下這種事。
要絛月代嫁這個主意,就是她想出來的,她那時候是這麼跟父母說的——
沒有人知道絛月的存在,由她代嫁是最妥當的了。
常善的福晉檀花至今未能為他生下可以繼承郡王之位的兒子,她想著,若她能生下兒子,必能取代檀花的地位,她是怎麼都不可能放棄這塊月復中肉。
陸安滿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以及身分,雖然莫名其妙要嫁給一個親王,她是挺掙扎的,但既然她都成了絛月,也只能以她的身分繼續活下去。
欺君是掉腦袋的罪,她好不容易重新活了一回,怎能這麼輕易又死去?再說了,她在這個家里地位低下,只能被壓著打,搞不好連多吃一口飯都不行。
這麼一想,嫁進肅親王府可好多了,好歹是個福晉,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肅親王府的伙食肯定是不會差的,根本是她這個吃貨的天堂。
只是想起百味珍,想起她的娘親,她還是感到難過傷心,她想,她噎死的事一定會讓娘親感到十分悔恨吧?她娘親肯定會怪自己不讓她盡情的吃,害她只能躲起來偷偷的吃,然後……噎死。
如果可以,她真想告訴她娘親,她不是吃太急噎死的,而是被嚇到噎死的。
想起那一夜,想起那個可怕的殺人凶手,她不自覺打了一個寒顫。
禮部接了聖旨,議定由宗人府宗令隆榜親王充大婚正使,饒余郡王充大婚副使,揀定吉日,命塔格爾至午門外行納采禮。
文馬二十匹、甲冑二十副、緞一百疋、布兩百疋、黃金兩百兩、銀一萬兩、金茶具兩副、銀茶具四副、銀盆四只、間馬四十匹、駝甲四十副,排場俱齊,讓塔格爾臉上有光,走路有風,十分得意。
可這肅親王的大婚,卻是說到這兒便結束了。
當天,絛月穿上吉服,坐著八人抬的大喜轎搖搖晃晃的進了肅親王府。
偌大的肅親王府里,沒有張燈結彩,沒有歡聲笑語,說是辦喜,卻像是辦喪。
迎接她的是王府的總管人稱老烏的烏拉特、管事嬤嬤玉春嬤嬤,還有人稱老哈的護院總管蘇克哈。
他們領著若干僕婢列隊迎接她這個肅親王福晉的到來,可卻不見新郎官——允肅。
她雖不懂得滿人的婚俗規矩,卻也感覺到事不尋常。
她被引領到康寧苑的新房,呆呆的坐在床邊,對這一切都感到困惑及不安。
滿人跟漢人的婚俗真是如此天差地別,新郎官不用現身的?
絛月正思忖著,就听到外面傳來玉春嬤嬤的聲音——
「福晉,奴婢進來了。」
「請進。」她說。
玉春嬤嬤推開房門,穿過了精繡的帳子跟幾道金雕玉琢的屏風,進到了內室,
她身後緊跟著一名小廝跟一名婢女,兩人誠惶誠恐的低著頭。
「玉春嬤嬤……」
絛月正想問,玉春嬤嬤卻打斷了她,「福晉,王爺有令,已將您的兩名隨嫁婢女遣回右副都御史府。」玉春嬤嬤說話的時候,臉上表情不多,看來有點嚴肅冷淡。
「咦?」絛月不由得一愣。這又是哪門子的規矩?這麼說來,她在這偌大的王府里連個「自己人」都沒有?
但說是自己人也不太對,在右副都御史府里,根本沒有供她差遣的丫鬟。「從今天開始,喜福跟春壽就待在康寧苑供福晉使喚,若有伺候不周之處,福晉盡避打罵責罰。」
絛月趕緊道了謝,「嬤嬤別這麼說,我才要請他們多多指教,我初來乍到,往後還要跟大家好好相處。」
听見她這麼說,玉春嬤嬤稍微有了反應,她有點驚訝又有點疑惑的看著她,對她的禮貌及低姿態感到有些吃驚。
「喜福,春壽,」玉春嬤嬤喚著兩人,吩咐道︰「時候不早了,春壽去備水,喜福伺候福晉梳洗、更衣就寢。」
「是,玉春嬤嬤。」喜福跟春壽小心翼翼的應著。
絛月又是一怔,月兌口問道︰「王爺呢?」
可是話一出口,她又有點懊悔,她跟肅親王素未謀面,說來根本是陌生人,今晚真要跟一個陌生男人圓房,她也是挺惶恐掙扎的,他不來,對她未必不是好事。
可她現在這麼問,卻像是迫不及待想見他,想跟他圓房似的。
她尷尬的皺起眉頭,怯怯地又道︰「我只是想……今天是我們的大喜之日,他卻始終沒現身,所以……」
「喜福、春壽,」玉春嬤嬤沒回答她的問題,又喚道︰「還愣著做什麼?」
「是。」喜福跟春壽答應一聲。
「福晉,沒奴婢的事,奴婢先退下了。」玉春嬤嬤說完,也不等她反應,車轉身子便走了出去。
接下來整整三天,絛月都沒見到她的丈夫。
她初來乍到,重生前又是漢人,根本不懂滿人皇族的規矩,雖然在嫁進來之前稍微惡補了一番,卻還是不足。
但她擔心代嫁的事被發現,她也不敢多問。
苞在她身邊的喜福是個十六歲的丫頭片子,春壽是個十七歲的少年,兩人都很機靈勤快,但許是被下了封口令,只要有關允肅的事,他們都避重就輕。
不過問不到丈夫的事就算了,但有一件事讓她很不開心,她原想著進到王府就能吃盡山珍海味,沒想到滿人的食物不太合她胃口,教她活生生餓了幾天,心情實在糟透了。
終于,她忍不住了。
第四天的晚上,她偷偷溜出康寧苑,到廚房翻箱倒篋的找食物,廚房里沒有吃剩的東西,倒讓她發現了豆腐跟水缸里的活魚。
「太好了!」絛月撈出一尾活魚,打算給自己做道豆腐燒魚。
當她正準備宰了那尾活蹦亂跳的魚時,忽然听見有人沉聲喊道——
「你在做什麼?」
「啊!」她嚇了一大跳,手一松,魚逃命似的一蹦一扭,摔到了地上,在地上奮力的跳動著。「唉呀!」她急忙去抓起魚,飛快的把它放回水缸去。
絛月松了一口氣後,想到害她嚇了一大跳的人,正想回頭瞧瞧是誰膽敢對著肅親王福晉這般大呼小叫,那人忽地又是沉聲一喝——
「不準轉頭!」
什麼?在這肅親王府里,居然有人對著她說不準?這還有王法嗎?
明明心里不服氣,明明覺得對方簡直可惡,但不知為何,他的聲音卻讓她有種顧忌,甚至是畏懼的感覺,她還真不敢轉頭了,不過口頭上還是要替自己爭一下面子,「不準?我是肅親王福晉,你是誰?」
「我是允肅。」那人說。
絛月一愣,允肅不就是肅親王,不就是那個自成親到現在都不曾見過一面,猶如鬼魂般存在,讓她覺得自己根本嫁了個鬼、嫁了個神主牌似的丈夫?
「允肅不就是……」她直覺是對方在糊弄自己,一邊轉過身,一邊氣呼呼地罵道︰「你騙人……咦?」可是她身後卻已不見半個人影。
怎麼可能?剛才才在她身後說話的人,怎麼可能就這麼不見了?她難以置信的追出去,東張西望,確實沒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她納悶地低喃著,「難不成這世上真的有鬼?而她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