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下來,方朝露每天都膽戰心驚,深怕臧語農會找她麻煩,趁機教訓她,可她所擔心的事始終沒發生。
她在府中也遇過他幾次,可他沒有把她叫到跟前教訓,也沒故意挑剔她或刁難她。看來,他應該不是什麼小人吧?
總之沒事就是好事,她也就慢慢的松懈、安心了。
在大戶人家做事沒別的,就是要「少說多做,眼明手快」,只要記住這八個字,就能安全下莊。
練武場不能去,她便想著自制簡單的訓練器材。她跟方大娘要了幾大塊粗棉布跟麻繩,再跟廚房師傅要了粗糠,自己做了一個沙包跟一條跳繩,開始在僕房的小院子里練了起來。
方大娘還有幾個同住的丫鬟都覺得她怪,可她卻練得起勁。
「朝露,你只是個尋常姑娘家,又不靠拳腳掙錢,為什麼要學這個?」方大娘皺著眉頭,一臉困擾及困惑。
雖說在這年月里,女子習武也是有的,但通常是那些需要以此掙錢的武師或鏢師之女,一般的女子還是溫柔乖順才會得人疼。
「姑母,女人當自強,如果自己夠強大,就不必男人保護。」她不喜歡弱不禁風的女人。
練功是需要體力的,而體力需要靠糧食供給,于是乎,她盡可能的吃,別人吃不完的她也照單全收,就是為了多長一點肉。
這晚,她做完自主訓練及核心運動,本想著就這麼去睡,可肚子餓得厲害她實在是難以成眠。
左思右想,她決定到廚房去找廚子楊叔要一點吃的裹月復。
「楊叔?楊叔?」她朝里頭喊了兩聲,沒人應她。
楊叔是廚房的總頭頭,對她還不錯,找他要兩顆饅頭應該是沒問題,可偏偏他不在。
她走進廚房,看見蒸籠還在灶上,便上前翻了翻,竟然還有一顆白饅頭。
「耶!謝天謝地!」她歡天喜地的抓起白饅頭就往嘴里塞。
肚子餓的時候,什麼都像是山珍海味,就連白饅頭也覺得是人間美味。
她張大嘴巴,咬下一大塊,心滿意足的咀嚼著。
「喂!」
這聲叫喚讓方朝露嚇了一跳,急著把嘴巴里的饅頭吞進去,不料吞得太急卡住,噎得她都快往生了。
她彎下腰,神情痛苦,滿臉漲紅,喉嚨不斷發出聲音。
「你沒事吧?」一只手伸了過來,用力拍打著她的背。
她痛苦的抬起臉,看著身旁的人,正是臧語農。
他這是想謀殺吧?這麼多天沒來找她麻煩,就是為了這樣整她嗎?
「你……嘔!」她嘴一張,他手一拍,那塊卡在她喉嚨的白饅頭終于掉了出來。
危機解除,方朝露身子一軟,癱坐在地,從前看新聞听說有人被年糕噎死時,她還疑惑怎麼會有人吃東西吃到噎死,現在她完全相信了。
晚回的臧語農怎麼也沒想到,他只不過是想到廚房來看看還有沒有東西吃,竟踫上方朝露,而且還嚇得她差點兒被白饅頭噎死。
看她這麼難受,他有點歉疚,但不知怎地又覺得好笑。
他倒來一杯水,遞給她,「先喝口水,順順氣。」
她一邊接過水喝下,一邊用怨恨的眼神看著他。
瞧她那鼻涕眼淚直流,明明一臉痛苦卻還惡狠狠瞪著他的模樣,臧語農終于嘴角失守。
見他居然笑了,方朝露氣到快爆炸。
「這是想謀殺我嗎?」
「我哪里知道來找吃的,竟會發現偷吃饅頭的耗子。」
「我才不是耗子!」她氣憤地反駁,「我只是餓了,所以—」
「所以來偷吃?」
「不是偷!」
「不然是什麼?」他促狹地說︰「臧府里的下人,所有吃穿用度都有規定及配給,要多吃也不是不行,但不能自取,這些規矩你知道吧?」
「這……」她當然知道。
臧府這麼大,上上下下兩百多人,若沒有管理豈不亂了?但她只是拿了個饅頭,他不必給她安上這麼大的罪名吧?
「你不問自取,是偷吧?」他露出微笑,「你不覺得丟臉嗎?」
她一時面子掛不住,懊惱地說︰「臧家連一個丫鬟都喂不飽,才叫丟臉吧?」
臧語濃挑挑眉,「我臧家從沒有吃不飽的丫鬟,你還是第一個。」
「我、我可能還在發育!」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能說出這麼無賴又幼稚的話。
聞言,他先是一頓,然後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
這時,听見廚房有聲音,楊叔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見兩人在廚房里,不禁愣了一下。
「大少爺?朝露?你們在這兒做什麼?」楊叔問。
「沒什麼。」臧語農輕描淡寫。
方朝露有點意外,還以為他會逢人就說她偷饅頭吃,還差點被噎死的事呢。
「喂,」臧語農看著她,「我知道你在練功,為什麼?」
她一臉理所當然的道︰「當然是強健體魄,成為一個不吃虧、不必男人保護,甚至在必要時除暴安良的女俠啊。」
看她說得一臉認真,臧語農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不需要男人保護啊……原來如此。」接著,他轉頭看向楊叔,「楊叔,弄點東西給她吃吧,咱們臧府絕沒有吃不飽的人。」說完,他轉身便走了出去。
楊叔望著他的背影愣了一下,吶吶的轉回頭看著方朝露,「剛才我听見笑聲,是大少爺?」
「是啊,他笑得可囂張了。」她沒好氣的說。
楊叔抓抓頭,一臉疑惑,「怎麼可能?」
「什麼怎麼可能?」她不解。
「我在臧府很久了,從沒听大少爺笑得那麼開懷過。」他說。
聞言,她一愣,一個「原來我如此與眾不同」的想法鑽進方朝露腦子里,但瞬間就被她趕了出去。
翌日晚上方朝露剛練完功,楊叔來了,揣著兩顆熱騰騰的肉包遞給她,「我給你送夜消來。」
「咦?」她狐疑的看著他,「夜消?」
「是啊。」楊叔笑笑,「是大少爺吩咐我替你留的。」
臧語農吩咐楊叔幫她留吃的?哇,她敢說明天的太陽一定會打西邊出來。
接過熱騰騰的肉包,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趕緊趁熱吃,我走啦。」
「謝謝楊叔。」她彎腰一欠,目送著楊叔離去。
楊叔走後,她一個人坐在石階上,拿起熱呼呼的肉包一口咬下。
「嗯……」肉包又熱又香,讓她忍不住幸福的閉上眼楮。
這一刻,她的胃暖了,心也暖了,想著臧語農其實也不壞嘛,雖然他嘴巴毒,但顯然不是個壞主子。
話說回來,他為什麼這麼好心,還吩咐楊叔替她留肉包呢?該不是想耍什麼詐吧……老天,這肉包里應該沒什麼奇怪的東西吧?
不不不,他應該不會干這種事,那麼他是真心不想她肚子餓羅?
她想了半天,還是猜不到他為什麼會這麼好心。不過,有得吃就吃,她也不想疑神疑鬼,庸人自擾。
又隔天,方朝露正在院子掃地,遠遠便見到臧語農與丁鳴走了過來,她下意識的朝他望去,而他也看見了她。
他停下腳步,像是叫小狽似的對她招招手。
她放下掃把,快步的朝他走去。「大少、少爺有、有什麼吩咐?」
唉,如果以她從前的習慣,應該是問「有事?」或是「沖啥?」,但這種語氣跟用詞想當然耳是絕對不容許在臧府使用的。
他是主,她是婢,那些沒大沒小、不知輕重的話,她無論如何都不得隨口說出。
看她說話像是跳針似的,他微微蹙起眉頭,「你結巴?」
「不是,我只是還沒習慣這兒的說話方式。」她老實的說。
「這兒?」他微頓,「我明白了,大城跟鄉下果然是天差地別。」
「嗄?」他以為她指的是城鄉差距?不不,她說的是世代差異,「大少爺千萬別歧視鄉下人,鄉下人說話也不是沒禮貌,只是比較親切,比較真誠。」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真誠不親切?」
「呃……」慘了,她又多嘴了。
「我若不親切,會吩咐楊叔幫你留包子?」臧語農眉一挑,「真是不知感恩。」
「不是的,我很感恩,只是……」她低下頭,偷偷做了個怪表情,「誰叫大少爺老是鄉下人鄉下人的說,讓人听了很不舒服。」
他笑意加深,「你老是你啊你的稱呼本少爺,我也挺不舒服的。」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還不習慣嘛。」她小心翼翼地說︰「以後我會小心的,大少爺。」
「嗯。希望在你習慣之前,我能忍著不趕你出府。」說罷,他便跟丁鳴使了個眼色,邁開步伐向前走去。
他前腳剛動,方朝露就忍不住的在他身後扮著鬼臉。
突然,他停下腳步,轉過頭來,而她掛在外面的舌頭還來不及收回……
臧語農一愣,而她也一臉驚恐,趕緊將舌頭收回,閉上嘴巴,恭敬的站好。
慘了!她低下頭,暗叫不妙。
「喂!」臧語農叫她。
「是,大少爺。」她唯唯諾諾地應聲。
「我已經吩咐楊叔每天替你留點吃的,你要是餓了就自己去廚房吧。」
「是的,謝謝少爺。」她趕緊答道。
看她一臉懊惱的翻了白眼,臧語農差點笑了出來,驚覺到自己的反應,他眉心一擰,臉一沉,轉過身繼續前行。
穿過拱門,丁鳴稍稍上前來,低聲的說︰「方大娘的佷女實在太不懂規矩了。」「確實。」
「方大娘雖是鄉下來的,但應對進退都十分合宜,說話做事也都中規中矩,怎麼她佷女是這副德行?」丁鳴不解地說。
臧語農神情淡然,「她的確是粗手粗腳、沒半點規矩,但你不覺得她十分有趣嗎?」
「有趣?」丁鳴眉頭一皺,「我只覺得她對少爺真是太沒禮貌了。」
丁鳴今年十八,自十三歲起伴在臧語農身邊,貼身服侍,對臧語農十分崇拜及尊敬,自然不許有人對主子不敬。
「丁鳴,」臧語農睇著他,「規矩的女人太無趣了。」
「嗄?我不明白。」
臧語農高深一笑,「你還年輕,以後會懂的。」
這日忙完了藏書閣的活兒,方朝露沒有立刻離開。她剛才整理書架時發現了幾本理筋整骨的書,約略翻了幾頁,覺得十分受用,心想做完該做的活兒,就拿來研讀一番。
于是,她取下那幾本書,席地而坐,專注又認真的研究起來。
從前當教練時,她也得懂得如何快速且簡易的急救及包扎,以備不時之需,所以常看此類書籍。而她老爸更厲害,還能幫學員月兌臼的部分歸位。
看著看著,不知怎地眼皮越來越沉,又呵欠連連,反正時間還早,她心想打個盹應該不礙事。
于是乎,她往地上一躺,閉上眼楮……
通往藏書閣的長廊上,穿著一身藏青色暗繡雲海長袍的臧語農正輕步走著。縣令大人的父親即將過八十大壽,他派人打听,得知縣令的父親一直在尋找一冊名為《北卑見聞錄》的古籍,而他記得府中的藏書閣便有這書。
眾人皆知縣令對父親十分孝敬,其父歡喜,他便歡喜,收到夢寐以求的古籍為壽禮,其父必定心情大好,而他討了縣令父親的歡心,必也能討得縣令大人的歡心。
行商求財,自然得人情練達,八面玲瓏,臧語農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為商之道自然清楚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