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民達將珍滿樓交給了兩個兒子後,開始跟妻妾過著退隱般的生活。
盡避封天宇的身世曝光,可兩人兄友弟恭,互敬互諒,齊力打理珍滿樓,一年後,他們甚至在城中開了珍滿樓二館,而這一半是出自趙海兒的建議。
珍滿樓的客群大多有點年紀,而她認為可以將客群分開及拓展,也就是開一家能夠吸引年輕人上門的餐館。
在二館,賣的是茶類及點心。抓準了年輕人的胃口,她親自設計各式餐具請窯廠燒制,然後將點心及茶類盛裝其中,同時也在二館里賣這些商品,舉凡吃的、用的都有。
二館開張不到三個月,就創下了令人咋舌的收益,令許多一開始不看好的人驚嘆不已。
漸漸的,二館成了城中年輕男女最時興的聚會地點,就連鄰城的人也會特地前來。
二館營業五個月後,正是年前,這日,趙海兒正在整理帳目,封天鐸走了進來。
「沒問題吧?」
「沒問題啊。」她逐條仔細的檢視著,「對了,有件事跟你商量。」
他微怔,「什麼事?」
「二館這幾個月的收益都很漂亮,我想給大家加個獎金。」
「都好,看你決定。」他對于她是很放心的。
雖說店東是他,但實際在打理這家二館的人其實是她,每個人都知道她的身分不只是廚子,而且還是地下店東及準大少女乃女乃。
「我也要給自己發獎金。」她一臉認真的說。
他一愣,「你還給自己發獎金?我都讓你領月俸了。」
「我付出心力及勞力,本就該有報酬。」她理直氣壯的說。
他一臉困惑,「我真不懂,錢的事我向來由著你,你愛拿多少是多少,為什麼還要支薪?還要領獎金?」
「你的錢是你的錢,店里的錢是店里的錢,我的錢是我的錢。」她說︰「自己賺的錢,花得理直氣壯,花別人的錢,會良心不安。」
他搖頭,「我不是別人。」
「不成。」她挑挑眉,很是固執,「錢是自己賺的,看著特別開心。」
他好氣又好笑的道︰「你還在給自己存贖身金?」
「我早就存夠錢替自己贖身了。」她說,「賺錢只是一種感覺,一種自我肯定的成就感。」
「成就感?」
「嗯,賺錢讓我覺得自己是個有能力有本事的人。」她揚起下巴,一臉自信。
「你真是……」
「怎樣?你不想發獎金給我?」她一臉不悅的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你敢」。
「豈敢不從?」
「那我就記下嘍!」她拿起毛筆在賬冊上寫下並念著,「三十兩。」
他一听,開玩笑的說︰「哇,你可真敢要,三十兩?」
「怎麼?」她抬起眼,語帶威脅的問︰「我不值這個價?」
「值。」他笑了,「你想寫一百兩都行。」
听著,她心滿意足的笑了。
這一年,城里來了一位名震京城的鐵捕——駱軍,他餃著皇命攜家帶眷的來到這兒就任總捕頭。
駱軍有兩兒一女,兩個兒子都已成家,只有十七歲的獨生麼女——駱依依仍未出嫁。
駱依依從小苞著父兄習武,又被眾人寵著,性情高傲剽悍,她跟著父親來此上任不久,便成了珍滿樓二館的常客。
她經常光顧二館,尤其封天鐸在的時候,她總會待上很長的時間,明眼人都知道她對他生了仰慕之心。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心里眼里只有趙海兒的封天鐸,哪里看得見她眼波流動間隱藏不住的愛戀?
此時的他,一心只等著趙海兒滿十八歲的那一天。
幾個月過去,趙海兒終于年滿十八,到了她曾答應過要嫁他的年紀。封天鐸向封民達表達要娶她為妻的強烈心意,但因為她的出身及身分,封民達只肯答應讓兒子納她為妾。
未能說服父親,封天鐸十分喪氣,可趙海兒卻安慰他,說自己不在乎名分,是妻是妾她不在意,但他只能有她一個。
這日,駱軍親自來到封府拜訪,並開門見山說明來意——
「封老爺,小女依依對封大少爺十分傾心,獲知令公子尚未娶親,也未有婚約,若有幸,盼能與封家結個親。」
駱軍的直接雖令封民達感到驚訝,但他並不反對這樁婚事。駱軍是出身官門的人,而且在京城享有盛名,若婚事能成,可說是官商聯姻,兩方都是面子里子兼得。
雖說天鐸鐘情海兒,但她出身貧寒,又是封府丫鬟,要成正室恐怕身分不符,日前天鐸與他商量兩人婚事,卻因遭他反對而使得父子關系有點失和,他正想著該如何化解,駱軍卻在此時找上門來,實在巧合。
他想,這便是緣分吧。
「駱總捕頭,實不相瞞,小犬與一女子早有口頭上的婚約。」
駱軍一听除驚訝之外,還有失望。「這樣啊……」
「駱總捕頭先听我說完。」他急忙解釋,「此女是封府丫鬟,自幼在封家長大,跟小犬日久生情,先前已答應待她十八便納她為妾,若令嬡願意與她共事一夫……」
「爹。」此時,封天鐸的聲音傳來。
他一進府,張嬤嬤便急急忙忙跑來通知他,說駱軍登門拜訪,要為女兒說親,他立刻快速趕往大廳。
見他回來,封民達難掩歡喜的道︰「天鐸,你回來得正好,這位是駱總捕頭,他今天來訪是為了……」
「駱總捕頭,」未待封民達說完,封天鐸已打斷了他,並直接面向駱軍道,「承蒙令嬡抬愛,封某實在惶恐,封某只是一名商人,恐難匹配令千金。」
他這番話雖然謙虛客套,卻已擺明了是堅定拒絕,令駱軍臉色微微一沉。
「天鐸,你在胡說什麼?」封民達急道︰「難得駱總捕頭不嫌棄,你怎麼能拒絕呢?」
「駱總捕頭,」封天鐸神情平靜,語氣和緩,「實不相瞞,在下已有心上人,非她不娶。」
「封大少爺,你可以娶她,我女兒是識大體且明白事理的女子,她能接受你納妾。」
「我想駱總捕頭誤會了。」封天鐸言明,「不論她是妻是妾,我都只娶她一個,在下的心思就只能用在一個女人身上,恐怕會辜負了令千金。」
話都說到這分上,駱軍也無法再糾纏。
「駱某明白了。」他抱拳一揖,「就當在下不曾來訪,就此告辭。」說罷,他旋身便走了出去。
「駱總捕頭!」封民達追上去,親自送走貴客。不為別的,就怕封天鐸駁了駱軍的面子,惹惱了他。
再回來時,封民達十分懊惱,「天鐸,你這是做什麼?難得有這門好親事,你為何不答應?」
「爹,你說海兒只能是妾,那我就納她為妾,但我可沒答應你要娶妻。」封天鐸語氣雖平和,態度卻強硬。
「什麼?!」封民達震驚不已,「這怎麼行?你是封家的嫡子,當然應該……」
「傳宗接代,海兒也行。」語罷,他旋身走開。
封天鐸並未將駱軍提親之事告訴趙海兒,但趙海兒卻從柳芊芊那兒得知這個消息,當然,她也知道他一口回絕了。
她得說,她真是感動到不行。
只是,她也替他擔心。封民達是個好人,但也是個遵循禮教傳統的人,封天鐸想讓奴婢出身的她成為封家的大少女乃女乃,是絕對過不了封民達那一關的。老實說,她真的不在乎名分地位,就算他不能娶她,她也無所謂。
因為,她需要知道的、確定的就只有一件事——他只有她,也只屬于她。
但封天鐸身為封家嫡長子,勢必肩負著某些傳統給予他的包袱及壓力,而她真的不忍心見他承擔這一切。
其實就算在二十一世紀,富裕人家還是有門第之見的,像某企業家的第三代跟某女星相戀多年,卻始終得不到長輩的認可,最後還是走上分離一途。
現代已是如此,更別說是古代了。
她不想他為難,可她也沒有足夠的胸襟接受二女共事一夫,這令她很困擾、很掙扎。
兩日後,她正要離開珍滿樓前往二館的途中,有人攔住她的去路。
「喂,」駱依依一身紫紅衫裙,利落而嬌艷。她神情倨傲又略帶惱意的看著她,「趙海兒是嗎?」
「是。」她識得駱依依,也隱約猜到駱依依的來意。
正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在駱依依擋住她去路的同時,她已稍稍有了心理準備。
駱依依在二館見過她太多次了,可她從來不知道趙海兒便是封天鐸的心上人,直到她爹替他前往封府提親遭拒,她才輾轉得知。
她簡直不敢相信封天鐸居然為了一個婢女拒絕她,她駱依依是多少京城男子夢寐以求的女子,而封天鐸竟視她如無物?
「封天鐸居然為了你拒絕我?」她冷哼一記,上下打量起趙海兒,「我都不計較跟你這個身分低微的女人互稱姊妹,共事一夫了,他竟還拿翹?」
「駱姑娘,絕對不是你不如我。」對于她說自己身分低微,趙海兒雖不服氣,但在這時代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駱家再怎麼說都是官家,正所謂民不與官斗,她還是將姿態放低,讓駱依依盡情宣泄一番。
「你出身名門,而我只是個漁家女,當然不能相提並論。」她謙遜的說,「大少爺絕無冒犯之意,但感情之事不能強求,還請駱姑娘體諒。」
然而這番言論卻更加惹惱了駱依依,認為她是在炫耀,她氣恨的瞪著趙海兒,「你少一副得意的樣子,我駱依依想要的,還沒有要不到的。」
想要的?感情不是珠寶或衣服,駱依依這話,她無法認同。
許是實際年紀比駱依依大得多,她忍不住對她曉以大義,「駱姑娘,這世上不是事事都能盡如你意,就算是皇帝,也有他要不到的東西。」
「你竟敢這麼說?皇帝有什麼是要不到的?這天下都是他的!」
「生命。」她說,「人人都想長壽,甚至長生不老,可即使是擁有全天下的皇帝,也要不到。」
「你……」駱依依語塞。
「凡是無形的,看不見的,就不是你想要便有,例如一個人的愛。」她平心靜氣,卻字字鏗鏘有力。
「趙海兒,你不過是個婢女,憑什麼霸著他?」
「我從沒霸著他,是他放不開我,我不在乎是妻是妾,我只要他屬于我一個人,若駱姑娘能得到他,那是你的本事,我無話可說並自己求去。」她彎腰行了一禮,「告辭。」
趙海兒越說駱依依臉色越是鐵青,情緒瀕臨爆發邊緣,等趙海兒說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趙海兒,你給我站住!」
她置若罔聞,繼續前行。
駱依依要強又好面子,哪吞得下這口氣?幾個箭步就追上趙海兒,一把扯過她,發狠的朝她臉上扇了一掌,發出清脆的聲音。
趙海兒愣住了,她想不到駱依依竟然動手打人,不禁瞪大眼楮,難以置信的看著駱依依,而駱依依正因為得逞而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她一個氣憤,忍不住也回敬了駱依依一耳光。
駱依依挨了她一巴掌,自是暴跳如雷,瘋了似的撲向她。
為了自保,趙海兒奮力反擊,從前有位跆拳道教練每個星期日都會到育幼院免費教授院童們,她也因此學了幾年,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就這樣,兩人打了起來……
「你說什麼?海兒攻擊駱依依?」正忙碌著,封天鐸卻听從二館匆忙趕來的伙計說趙海兒被抓進了衙門。
「是啊,她們就在街上扭打起來,後來官差來了,就把她抓走了。」
「大哥,」一旁的封天宇神情嚴肅,「你快去看看,這兒交給我吧。」
「嗯。」封天鐸點頭,立刻將手邊的工作交由封天宇全權處理,急急忙忙趕往衙門。
可他來到衙門,卻踫了一鼻子灰。官差說趙海兒無故攻擊並傷害駱依依,罪無可恕,連見面都不準。
他了解趙海兒,她不是會惹事生非的人,絕不會無故攻擊駱依依,更何況,她們根本無冤無仇。
但因為了解趙海兒,他也知道她那個人不惹事卻也不怕事,一旦認為自己有理,就不會屈服在威權之下。他想,這事肯定跟駱家提親遭拒有關,也就是說這事其實因他而起。
解鈴還需系鈴人,他無論如何都要親自走一趟駱府,拜訪駱家父女。
于是,他立即趕往駱府,待說明來意及表明身分後,駱府護院將他請至廳中。
可也許是為了給他一頓排頭吃,駱軍跟駱依依姍姍來遲,足足讓他等了半個時辰才現身。
封天鐸听見下人通報立刻起身,卻在看見駱依依時嚇了一跳。
此時的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樣子有點狼狽,他真是想不到趙海兒能有這樣的本事,他听聞駱依依自幼習武,還擔心趙海兒會因此受傷,可結果……
「駱總捕頭,在下听聞趙海兒被押入大牢,不知為了何事?」
駱軍;臉不悅,「哼,還不是你家那瘋丫頭傷了我的女兒。」
「海兒不會無故傷人。」
「你這是說我女兒是自找的嗎?」駱軍憤怒的說。
封天鐸不卑不亢,心平氣和,「駱總捕頭誤會了,在下的意思是事出必有因,應該要查明原因再做定奪,若真是海兒的錯,我不會偏袒。」
「封天鐸,」駱依依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你可知道你家的婢女像瘋狗一樣?我只不過跟她狹路相逢,她就發狂的攻擊我!」
「駱姑娘,海兒跟你並無宿怨新仇,她為何要攻擊你?」封天鐸直視著她,「不知駱姑娘跟她說了什麼?又對她做了什麼?」
沒想到會被反問,駱依依頓時有些心虛,卻又馬上大聲的說︰「封天鐸,你是什麼意思?你在指控我?」
「在下並未指控,只是想知道來龍去脈,給駱姑娘一個交代,也給海兒一個公道。」他說︰「我想這其中必有誤會。」
「封天鐸,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跑到我家里來指控我女兒?」
駱軍向來寵溺這個小女兒,凡是她喜歡的,他定會想辦法給,她討厭的,他便不讓她見,當他知道女兒受傷,心都快碎了,加上女兒信誓旦旦說是趙海兒的錯,愛女心切的他沒有多想就信了她,準備好好懲治趙海兒。
「駱總捕頭,海兒縱有錯,也該給她一個為自己辯駁的機會。」他直視著駱軍,「听聞駱小姐武藝不凡,想必海兒也受了傷,至少該讓我見見她,確定她安全。」
「封天鐸,這事不是你說了算。」駱軍哼了一聲,「你家下人傷我女兒,這事不會善了。」
「駱總捕頭……」
「別說了,送客!」駱軍一聲令下,護院上前。
見駱軍態度強硬,封天鐸也無計可施。「在下會再來拜訪……」他說完便要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