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田偲月離開教師辦公室後,經過生活輔導教室外面,里面傳來訓導老師的聲音——
「田偲月!」
她習慣性的停下腳步,一見是訓導老師,立刻立正站好。「老師好。」
訓導老師走到門口,看著她。「田偲月,可以幫老師一個忙嗎?」
「嗯。」她點頭。
「剛才體育組長打電話給我,叫我去器管室跟他拿咖啡粉,我在忙,你幫我跑一趟。」他說。
「器管室?」田偲月想了一下,從這里到器管室可以說是橫跨了整個校園耶,而且就快要上課了,她肯定來不及,可是連同學之間的請托都拒絕不了的她,哪里能拒絕得了老師?于是她硬著頭皮問道︰「跟體育組長拿嗎?」
「沒錯。」訓導老師一笑。「拜托你了。」
他話才說完,一旁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
「上課時間快到了吧?」
訓導老師跟田偲月同時望向聲源,就見紀航平站在那兒,兩只眼楮直勾勾的看著訓導老師。
「老師,器管室在哪里,你知道嗎?」他又問。
「器管室……當然。」訓導老師回道。
「再三分鐘就上課了,你覺得以她的腳程,趕得上上課嗎?」紀航平神情嚴肅,語帶詰問。
訓導老師競被他問到無言,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
「這家伙不懂得拒絕,所以經常被佔便宜。」他直視著訓導老師。「老師也要佔她便宜嗎?」
「呃……」訓導老師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田偲月也因為他的直言而瞠目結舌。
她知道他的脾氣,他是那種自認理直,對著天皇老子都敢嗆的人。在學校里,不只學生對他敬畏三分,就連老師都把他當鬼神般敬而遠之。
她听說他曾因為老師對一名父親是暴發戶的學生語帶嘲諷及歧視,當著所有學生的面起身指責老師的不是,因為那件事,好多人把他當英雄。
他是歷年來作風最強勢的學生會長,勇于發聲,並敢于為學生爭取埃利。
老實說,除了他欺負她的時候,她真的覺得他是個很棒的人,但她沒想到他為了她,居然教訓起訓導老師來,她幾度想出聲緩和氣氛,可是他似乎總能看穿她的想法,在她開口前用銳利的目光制止她。
「她是學生,不是茶水小妹,跑腿這種事,老師不該找她。」紀航平言詞咄咄逼人。
「我只記……」訓導老師被他質問到不知如何是好。
「老師還是自己跑一趟吧。」說完,紀航平伸手拉住她的胳臂,扯了她一下。
「還不回去上課。」
就這樣,他拉著她走開了。
訓導老師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時回不了神,突然,身後有人叫了他一聲,他回過頭一看。「蔡一嘉,是你。」
蔡一嘉望著兩人離開的方向,笑問︰「老師被前會長刮了一頓?」
訓導老師苦笑道︰「這小子罵起人來真讓人還不了嘴。」
蔡一嘉呵呵一笑。「史上最強學生會長不是當假的……他好像跟國中部的田偲月很好?」
「他們是一起長大的。」訓導老師說︰「不過听說他從小就欺負她,想不到居然會為她出頭。」
「可能全世界就只有他能欺負她吧。」蔡一嘉回道。
必于紀航平在學生餐廳教訓欺負田偲月的周春玲,甚至導致周春玲因此轉學的事,沒人不知道。
訓導老師突然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像是意會到什麼而笑了。「喔,原來是這樣。」
蔡一嘉疑惑的看著他。「什麼?」
「你有看過他欺負其它人嗎?沒有吧,我看……田偲月對他來說實在太特別了。」他拍拍蔡一嘉的肩。「快回去上課吧,我得自己去器管室了。」說完,他邁開步伐走開。
蔡一嘉依舊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他雖然出身一般家庭,但因為長相優、個性佳,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從不曾踢過鐵板,在盡是權貴子弟的綠光學院,他人脈通達,男女通殺,還因此繼紀航平之後坐上學生會長的位置。
所有人都吃他這一套,唯獨紀航平卻彷佛能看破他的偽裝,總是對他露出鄙夷又不以為然的表情,然後用冷冷的目光睥睨著他。
紀航平可以說是他到目前為止最介意的人,他總是給人一種什麼都不缺、沒什麼可失去的感覺,這也使得他幾乎毫無破綻。
有人說,打擊一個人最快的方法,就是奪走他最珍貴的東西,但是對紀航平來說,什麼才是最珍貴的呢?
可是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他發現紀航平最寶貴的東西了,向來獨來獨往的他,對任何人都沒有明顯的好惡,卻只在乎田偲月?
他眼底閃過一抹黠光,露出與他陽光般的外表全然不同的陰沉笑意,低喃道︰「田偲月,你究竟有什麼特別之處,居然讓心高氣傲的紀航平把你當寶?」
「偲月,我幫你拿。」
「呃……謝謝學長。」
「不用客氣,女孩子本來就不應該拿重的東西啊。」蔡一嘉笑咪咪的看著她。
「你這麼瘦弱,我連掃把都舍不得讓你拿。」
田偲月一听,不免愣住了。天啊,就連疼愛她的爺爺都不曾說過這種話呢。而且這已經不是蔡一嘉第一次對她伸出援手了。
這陣子她經常遇到蔡一嘉,他第一次對她伸出援手,是在垃圾場的時候。當時,她一個人去倒垃圾。
通常,這個工作要兩個人合力完成,可是那天,跟她一起值日的女同學趕著約會,她只好自己一個人去倒垃圾,就在她吃力的將垃圾桶舉起時,蔡一嘉出現在她身後,非常貼心的幫她倒了垃圾。
她對他並不陌生,他是現任的學生會長,也是許多女生心儀的對象。
紀航平若是只可遠觀的太子爺,蔡一嘉便是能近距離接觸的超級偶像。比起冷漠的紀航平,蔡一嘉相對來說友善得太多太多了。
紀航平總是獨來獨往,而蔡一嘉身邊總是圍繞著一群人。他大方開朗,待人又和氣,受到很多人的歡迎,尤其是女生。
自從在垃圾場偶遇之後,他們在校園里踫面的機會變多了。他總在見到她時給她一記溫柔的笑容,在餐廳吃飯時也常過來跟她同席聊天,她感覺得到很多女生都用疑惑又嫉妒的眼神看著她,可她一點都不擔心也不害怕。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被重視、被善待。
每當見到蔡一嘉時,她總是心頭小鹿亂撞,有種說不出的雀躍感。她不確定,但她覺得這可能就是人家說的情竇初開。
只不過,她並沒有自作多情或一廂情願的認為蔡一嘉對她有意思,但她想,他對她應該是有好感的。
一個人不覺得對方好,怎麼會主動靠近呢?
蔡一嘉接過她手上一大迭作業本的同時,他的兩只眼楮定定的盯著她的臉。
「別動。」
迎上他熾熱的目光,田偲月的心一悸。「怎、怎麼了?」
他單手抱著作業本,一手慢慢伸向她的臉,然後輕輕的在她的嘴巴抹了一下。
輕輕的觸踫讓她的心瞬間漏跳了一拍,一股熱氣襲上她的雙頰,教她忍不住打了個顫。
蔡一嘉溫柔的笑視著她,輕聲道︰「你的嘴角沾到東西了。」
田偲月羞紅著臉,不好意思的回道︰「我、我剛才吃了女乃油面包。」
他的笑容加大。「我也喜歡女乃油面包。」
「是……是嗎?」她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作業要交給誰?」蔡一嘉問道。
「我們班導。」田偲月馬上回道。
「好,」他又是一笑。「我拿去就好,你先回教室吧。」
「那就謝謝學長了。」她彎腰一個深深的鞠躬,然後轉身跑開。
蔡一嘉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臉上是一抹高深的微笑,再轉身,他猛然嚇了一跳,不知何時有人站在他身後,而且對方的個頭很高,待他定楮一看,更錯愕了。
「紀學長?」
蔡一嘉身高一七七,不算矮,但在一八五的紀航平面前,還是矮了一截。
此時,紀航平面若寒霜,冷然的目光猶如利刃直直的射向他,沉著嗓音問︰「你在想什麼?」
蔡一嘉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麼?」
「你為什麼要接近那家伙?」他問。
「那家伙?」蔡一嘉微頓。「學長是指……偲月?」
听見他叫她偲月,紀航平的眉心一擰,臉上竟有著不悅。
「我不明白學長指的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紀航平目光一凝,直逼向蔡一嘉。「如果你對她不是認真的,就離她遠一點。」
蔡一嘉思忖了一下,才道︰「我知道學長跟她是青梅竹馬,兩家又是世交,學長……喜歡她嗎?」
紀航平的兩道濃眉皺得更緊了。「什麼?」
「如果學長是因為吃醋而希望我遠離她,我可以理解。」他笑視著紀航平。
「學長喜歡她?」
「誰會喜歡那個愛哭鬼?」
「那……她喜歡學長嗎?」蔡一嘉又問。
紀航平頓時啞然。她喜歡他嗎?答案應該是不喜歡吧,畢竟誰會喜歡一個老是欺負自己的人。
「如果她不喜歡學長,學長也不喜歡她,我想不出學長有任何理由警告或阻止我接近她。」蔡一嘉續道︰「偲月是個很善良的女孩,我很喜歡她。」
紀航平心中警鈴乍響。「喜歡她?哪一種喜歡?」
「我沒必要向學長交代吧。」蔡一嘉臉上帶著一抹勝利的笑容。「她不是學長的玩具,也不是學長的附屬品,她有交友的自由,不是嗎?」
紀航平眉頭一壓,沉默不語,須臾,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神情轉為平靜淡漠。「你說的對,她有交友的自由,就算她看走眼,交了不該交的朋友,那也是她的選擇。」他頓了一下,銳利的目光又在蔡一嘉臉上繞了一圈,隨即勾起一抹夾刀帶劍般的笑意。「但是你給我听清楚了,別讓她哭,要是你敢傷了她的心,不管你在哪里,我都會找到你。」說罷,紀航平旋身走開。
蔡一嘉怔愣的望著他的背影,過一會兒才勾起意味深長的微笑。
放暑假了。
紀航平高分考上台大醫學院,他父母還特地從大陸飛回來高調慶祝。
餅了這個暑假,他就要到台北念書,這一去就是七年,雖然他人還是在台灣,但以後應該也是偶爾才會回家。
想到自己終于可以月兌離他的魔爪,田偲月不知道有多興奮。
嗯……她原本是這樣想的,但紀航平離開的那一天,她從紀鐵平口中得知他已經搭車前往台北的消息後,竟莫名有種失落感。
她想,難道某種程度來說,這也是斯德哥爾摩癥候群的一種現象?
開學後的某個星期六,田偲月受蔡一嘉請托,去百貨公司的飾品專櫃幫他排隊買限量版的手煉,他說表妹生日,他想要買手煉送給她當生日禮物,但因為他正忙著準備模擬考,只好拜托她幫忙跑個腿。
基于學長學妹之間的友誼,她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再說,她非常樂意幫這個忙,因為他真的對她很好很好。
為了搶到名額,她一早就到百貨公司排隊,排了快五個小時,等到百貨公司開門,她立刻往里面沖,一個不小心還跌了一跤,兩個膝蓋又青又腫,不過慶幸的是,她順利搶到了限量手煉.
提著裝著白色盒子的白色提袋,她完成了蔡一嘉交托她的任務,開心的離開百貨公司。
她想,蔡一嘉的表妹收到這個禮物,一定會很開心的。
蔡一嘉真的很nice,連對表妹都這麼用心。上次她生日時,他也送了她一個音樂盒,她每天總要打開好幾次,听著那清脆悅耳的旋律,心情都會很放松。
罷轉進巷子,她便看見有個人從紀家出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紀航平。
一、兩個月沒見,她不知為何覺得有點慌,這種感覺不像以前看見他時,擔心他又要欺負她的那種,而是……另一種說不上來的慌。
就這樣,她看著他,他看著她,兩人怔愣了好幾秒。
只是幾秒,真的只是幾秒,可是她卻覺得好像過了一個小時,甚至更久。
但一如過往,他先開口打招呼,「唷!」
一听,田偲月方才的心慌瞬間消失不見,他果然還是跟以前一樣,還有,有人像他這樣打招呼的嗎?听起來像是在叫鄰居家的小狽。
紀航平這時注意到她手上的提袋,有點訝異。「禮物?」
「嗯。」她點頭。
「你今年的生日已經過了,明年的又還沒到,西洋情人節跟七夕也都過了,再來是……」他微皺眉頭,語帶促狹,「重陽節?」
「不是我的。」田偲月說。
紀航平不解的問︰「不是你的,是誰的?」
他知道那個飾品品牌,許多女孩都喜歡,雖然它也有出男性飾品,但通常是附屬在女性飾品之下,是為了與女生成對而做。
「是幫別人買的。」
他眉梢一挑,冷笑道︰「你又在當奴才?」
「才不是。」她抗議道︰「我是幫學長買的。」
「學長?」紀航平的眼底馬上迸射出兩道銳利的光。「你是說姓蔡的?」
「什麼姓蔡的?」田偲月沒好氣的回道︰「學長有名有姓。」
「你還真是個白痴。」他冷冷地道︰「被騙去賣,還幫人數錢。」
「什……」
「他在干麼,為什麼不自己去排隊?」
「學長要準備模擬考。」
「你確定他不是正在跟哪個女生一起看電影逛街?」
「學長不是那種人。」田偲月火力全開,執意捍衛蔡一嘉的清白。
紀航平不屑的哼了一聲,看著她的目光彷佛在說「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
「禮物是買給誰的?」他又問。
「學長的表妹過生日。」
「表妹?哪個表妹?叫什麼名字?幾歲?念什麼學校?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
「嗄?」人怎麼可能無形?他在胡說什麼?她開始有點不高興了,因為他一直在攻擊她最敬愛的學長。
「你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紀航平神情一凝。
「他是個好人。」田偲月說︰「他沒有你這樣的出身,但他很努力,他在學校受到很多人的歡迎及認同,我知道沒有人討厭他,大家都……」
「沒有人討厭他?就像你一樣嗎?」他表情凝肅的望著她。「為了討所有人喜歡,你扭曲自己迎合他們,為了討所有人喜歡,他隱藏自己的本性,偽裝成另一個人,難怪你這麼喜歡他,你們根本臭味相投。」
听到他這麼說,她感到受傷又受辱。臭味相投?這絕對是眨低人的一句話,他憑什麼這樣說她,又憑什麼這樣說蔡一嘉!
「希望得到大家的認同跟喜歡,有什麼不對?」她氣憤的質問,「學長是因為待人和善才受人歡迎,他才沒有偽裝成另一個人!」
「我不討厭出身低的人,但我討厭裝好人的人。」紀航平說得篤定,「他就是那種人。」
「我更討厭自以為是的人!」田偲月瞪著他,眼里彷佛要迸出火花。
迎上她憤怒的目光,他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沉默了一會兒後,他又道︰「我不想在後面道人長短,他是怎樣的人,如果你夠聰明,終究會知道。」
「學長是好人,他總是對我伸出援手,他總是看見我的優點,他總是肯定我,不像你!」她說得急促,小臉也因此漲紅。
「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是說你嗎?」田偲月氣憤地回道︰「長得人模人樣,可是卻……啊!」
她話未說完,紀航平突然高舉手朝她揮來,她嚇得驚叫一聲,還閉上眼楮。他要打她嗎?因為她頂嘴?可是他從沒打過她呀。
就在她疑惑的同時,她感覺到他大大的掌心落在她的頭頂,她陡然一震,倏地睜開雙眼,錯愕的仰起臉來看著高大的他。
出乎意料的,她跌進了他那雙幽黑深邃的眸子。
她從沒見過他露出這樣的表情跟眼神……看來溫柔卻又憂郁,她心頭一悸,頓時說不出話來,也無法反應。
「你這家伙……」紀航平的聲音低啞,卻清楚的鑽進她耳里。「我總是擔心你受傷,但我不能再保護你了,你得學著長大。」說罷,他將手移開,旋身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田偲月反復思索他的話,久久無法動彈。
他這麼說,究竟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