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養了那麼久,盛鐵軍覺得全身骨頭都快生銹了,雖說傷勢並未完全復原,但已經可以開始練點基本功,于是這天趁著辛悅不在,他偷偷開始練功。
練著練著,他听見辛悅的腳步聲傳來,他立刻收勢,調節呼吸,故作無事的站在門邊。
不一會兒,她回來了,見他站在門口,她楞了一下,卻沒多說什麼。
他發現她的表情有點奇怪,雖然臉上還是帶著笑意,卻有種勉強的感覺,不由得關心的問︰「怎麼了,還順利嗎?」
「很順利。」趙學安不想讓他知道在金家發生的事情。
迸代的男人傳統保守,雖錯不在她,但要是教他知道她讓人佔了便宜,也許他生氣的第一對象會是她。
「金大娘很滿意。」她努力擠出更明顯的笑容。
「是嗎?」盛鐵軍微微蹙起濃眉,懷疑的看著她。
他雖然一直無法確定她的好是真是假,可是這一刻,他很清楚的知道她在騙他。
但如此雞毛蒜皮的小事,她為何騙他?難道是金家不滿意她做的燈籠?可她的表情又不像是沮喪,反倒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他注視著她,繼續追問︰「真的沒事嗎?可是你的表情看起來不太好。」
趙學安本來還努力維持著笑臉,可他的關心再配上他渾厚的嗓音,讓她一路強忍著的委屈再也撐不住了,她嘴巴一抿,眉心一皺,淚水隨即宣泄而下。
見狀,盛鐵軍嚇了一跳,這震撼,遠比在沙場上看見前方出現千軍萬馬的敵軍還要強烈。
他的心一揪,一種說不上來的心痛席卷了他,他初時還不解,但旋即便明白了,他憐她,他舍不得她,她的眼淚及委屈擊潰了他內心的千軍萬馬。
「悅兒?」他心疼的低喚道。
她低著頭,雙手捂著臉,卻壓不住哭泣的聲音,想到吃了悶虧卻無處討公道,淚水更是無法停止。
盛鐵軍知道如何安慰打了敗仗或是受傷的軍士,但他跟女人接觸的機會太少了,壓根不懂如何安慰一個哭泣的女人,他這個馳騁沙場的將軍,第一次出現不知所措的模樣。
「悅兒,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快告訴我。」他急道。
趙學安仍是哭個不停,雖然有幾次抬起眼睫想說話,但終究仍是說不出口。
盛鐵軍輕拍她的肩膀,發現她縴細的肩頭因哭泣而顫抖得厲害,她是如此的柔弱,卻又如此堅強,而這樣的她,讓心如鋼鐵的他也不禁軟化了。
突然之間,他有種想法及沖動——他要保護她。
他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笨拙卻又溫柔的輕撫著她的背,輕聲問︰「別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胸膛厚實溫暖,他的雙臂強勁有力,他的聲音給了她安定及安心,他的心跳撫慰了她的委屈。
霎時,她所有的憤怒及委屈都煙消雲散了。
趙學安伸出手,牢牢的環抱著他的腰。這一刻,她終于知道辛悅為何決定同他私奔,因為他是個溫暖的男人,在他身邊、在他懷里,仿佛天塌下來都不需要擔心害怕。
「你不是去交貨嗎?」感覺她稍稍冷靜了一些,盛鐵軍試著問出原因,「發生什麼事?告訴我……」
她抬起臉望著他,可憐兮兮地道︰「你……你會生我的氣嗎?」
如果她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他,他會不會怪她缺乏警覺,給了對方機會,甚至是暗示呢?若真如此,她寧可他什麼都不知道。
「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他濃眉一皺。「你做錯什麼了嗎?」
趙學安搖搖頭。「錯不在我,可是……」
「到底是什麼事?」盛鐵軍有點急了。「我是你的丈夫,你還有什麼不能對我說的?」
聞言,她一怔,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沒錯,他是她的丈夫,她得信賴他、依靠他。
「我去金家交貨,金大娘不在,金大福他、他……」雖然決定說出實情,但話到嘴邊,趙學安還是有點猶豫。
只听到這兒,盛鐵軍已猜到發生了什麼事,表情倏地一沉,身軀也變得有些緊繃。
這麼明顯的反應,她當然察覺到了,她不禁有點膽怯地問︰「你生氣了嗎?」
「當然。」他想也不想。「我若不生氣,還算是男人嗎?」
「我也不想這樣,我不知道他會……」
「我不是生你的氣。」盛鐵軍打斷了她,蹙眉一嘆。「我為什麼要氣你?又不是你的錯。」
趙學安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一時間呆住了。
「他對你做了什麼?」他又問。
「他……」她咬了咬下唇,過了一會兒才有點羞窘地道︰「他強吻了我。」
他眉心一擰,一臉惱怒,「什麼?!」
「不是嘴巴。」趙學安急忙指著臉頰靠近嘴角的地方,怯怯地道︰「是這里。」
盛鐵軍看著她手指的地方,眉頭打了死結。
不管親到哪里,她就是被人輕薄了,就算對方只是親到她的腳趾頭,他都會憤怒。
倏地,一條警覺的神經將他重重一扯。
他為何這麼氣憤?因為她被佔了便宜?就算她真被佔了便宜,他有憤怒的必要嗎?
她是辛悅,是不知受何人指使來到他身邊,想置他于死地,還想令他身敗名裂的女人。
他恨她、防她都是應該,為何卻心疼她、不舍她?
突然之間,他明白了,如今在他眼前及心里的辛悅,是一個全新的她,而他在不知不覺中深深受她吸引,對她心生眷戀。
發現這個事實,他感到懊惱,卻不抗拒。
若她真是個全新的辛悅,那麼他可以愛她、要她,甚至為了她,忘卻先前發生過的種種。
見他不知在想什麼不說話,趙學安更加不安了。「你真的沒生我的氣?」
盛鐵軍回過神,低頭看著一臉委屈又不安的她,不禁蹙眉笑嘆,「當然。」他輕輕用指月復揩去她臉上的淚。「除了這個,他還做了什麼?」
她搖搖頭,老實地道︰「他說你是個沒用的男人,還說要關照我,就這樣而已。」
「這樣……而已?」
那個叫做金大福的混蛋居然說他是個沒用的男人?還說要關照她?他明知道她已嫁為人婦,還敢輕薄她,簡直該死!
「若是這樣而已,你哭什麼?」
「因為、因為我沒收到二十文銀。」說著,趙學安又淚眼汪汪。
盛鐵軍看著因為沒收到錢而哭喪著臉的她,感到好氣又好笑,比起被佔便宜,她更在乎的居然是銀子?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了。
「行了,別哭。」他抹去她的淚珠。「去洗把臉,當是被狗舌忝了吧。」
她先是一楞,然後破涕為笑。「嗯。」
一大清早,趙學安剛跟盛鐵軍一起用完早膳,正準備開始制作燈籠,忽听外面有人敲門。
她起身,走到房門邊問道︰「誰?」
「是我,金大福。」
趙學安一楞,然後下意識的轉頭看著坐在原處、文風不動的盛鐵軍。
金大福來做什麼?他昨天那麼囂張不夠,今天還要侵門踏戶嗎?他該不是找上門來想羞辱他口中沒用的男人吧?
她真想打開門臭罵他一頓,甚至拿牆邊的那根扁擔狠敲他幾下,可是盛鐵軍在呢,他會怎麼想呢?
昨天听她說了之後,他是保證沒有生她的氣,可是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像也沒對金大福的行為有多麼憤怒,是因為他知道強龍難壓地頭蛇嗎?
他們初來乍到,又沒有什麼錢,而他又身受重傷,暫時無法打獵謀生,也許他也不想招惹金大福這種人吧。
忖著,她不禁有點苦惱。
「怎麼了?」盛鐵軍突然開口了,「他敲門呢,怎麼不應門?」
趙學安呆呆的看著他,再次確認地問道︰「真的要開門嗎?」
「當然。」他老神在在地說,「人家特地上門拜訪,你總不能失了禮數。」
她一臉狐疑地應了一聲,「喔。」這才前去開門,一見金大福左眼眼窩黑青,不禁嚇了一跳。
「辛……喔不,盛夫人……」金大福的聲音有點哆嗦,眼神怯懦飄移。
他叫她什麼,盛夫人?她還以為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呢,原來他也懂得說人話。
「有事嗎?」趙學安防備地問。
「我是為了……為了昨兒個的事來的。」
她發現他一臉忌憚的看著盛鐵軍,心中疑惑更甚,這真是太奇怪了,昨天他還在她面前羞辱盛鐵軍,怎麼今天竟一副小心畏縮的樣子?
「昨兒個是我不對,冒犯了盛夫人,還請原諒。」金大福說著,從袖里拿出一個小布囊。「這是盛夫人為我家制燈的酬勞,二十文銀,一分不少。」
趙學安沒有立刻接過,實在害怕他又不安好心。
「盛夫人請收下吧。」金大福說得有禮,口氣卻顯得有些焦急。
她還是沒有動作,而且她發現金大福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恐懼的氣息。
這時,盛鐵軍的聲音傳來——
「娘子,那是你應得的酬勞,怎麼還不收下?」
聞言,趙學安一頓,轉頭看向他,見他正朝自己走來,當她再轉頭看向金大福時,竟發現他渾身打顫,不知在害怕什麼。
她還在思索之際,盛鐵軍已來到她身邊,大手一伸出,拿走金大福抓在手上的小布囊。
「金少爺,謝謝你親自將酬勞送來。」盛鐵軍雖然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但聲線毫無起伏。
金大福吞了吞口水,緊張得直冒冷汗。「不,哪里的話,應、應該的。」
「若沒有其他的事,你就快走吧。」盛鐵軍冷冷地說,「不送。」
「請留步,請留步,金某告辭了。」金大福像是被宣判死罪,卻在問斬前獲得免死金牌的犯人,逃命似的轉身疾步離去。
他走得又急又快,最後甚至用跑的,好似身後有只可怕的巨獸正在追趕他,直到奔出巷口他才敢停下來,猶如逃出生天般重重喘了幾口氣,雙腿也跟著一軟。
這時,他想起昨晚那猶如惡夢般的經歷——
巡更的人剛敲了鑼,正值三更。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偌大的金宅沒有任何人走動,所有人都睡得正香,尤其是金大福。
稍晚,他跟朋友到餐館小聚,酒足飯飽,好不痛快,因為酒意深濃,他睡得特別沉,完全沒察覺到有人潛進他的臥房。
睡得迷迷糊糊之際,他感覺到有個冰涼涼的東西壓在脖子上,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撥,卻立刻被痛醒。
他睜開眼楮,透過幽微的月光,見到床邊有個巨大的黑影,他嚇得放聲大叫,「啊!」連酒都醒了。
他本能的想逃,可是有只手啪啪啪的在他身上點擊三下,接著他便失去了自主的能力。
他不能動、不能說,只看得見、听得到。
這時,他發現壓在他脖子上的是一柄亮晃晃的短刀,而持刀的是個高大英偉的男人。
他沒見過對方,十分面生,也十分害怕。
「英雄,你要財的話,我金家多得是……」金大福顫抖的哀求道,「手下留情,請別傷人性命。」
男人哼了一聲,「你當我是什麼,落難劫財的江洋大盜?」
「不不不,在下沒那個意思,還請英雄息怒……」被刀子架著脖子,又無法反抗逃月兌的金大福,猶如一頭任人宰殺的羔羊,只能盡全力討好。「不知英雄打哪兒來,若是有什麼需要金某幫忙的,盡避說吧。」
「你不知道我是誰?」男人沉聲問。
「我、我們見過嗎?」
金大福就著微光細細端詳著他的臉,他生得濃眉大眼,寬額高鼻,渾身散發著強大壓迫感和危險氣味,他真的對這個男人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我真的不記得見過英雄你啊!」
「哼!」男人冷然一笑。「你既不認識我,又豈知我是個沒用的男人?」
聞言,金大福的腦袋有瞬間空白,倏地像是想起了什麼,結結巴巴地道︰「你是辛、辛姑娘的……」
他听說辛悅的丈夫姓盛,因為受傷一直待在家中,深居簡出的他,三餐及生活全靠辛悅張羅。
金大福以為他是個病懨懨的瘦弱男人,合該有著一張死白的臉,說話氣若游絲,可眼前的他,聲線低沉如暮鼓,低窒有力,他的臉不死白,而是健康的小麥色,還有著一副精鋼鐵打般的強健鼻架。
「辛姑娘?」盛鐵軍冷冷的看著神情驚惶的金大福。「她是我盛某的媳婦,可不是待字閨中的閨女。」
「是、是的,在下明白……」金大福的聲音抖得越來越厲害。「在下若有冒犯之處,還請盛爺見諒……」
「冒犯?」盛鐵軍想起辛悅那委屈落淚的模樣,火氣直往頭頂竄。「你強吻我的妻子,還以邪狎的話語侵擾她,居然說只是冒犯?」
「盛爺,在下該死!一時鬼迷心竅,竟對尊夫人不敬,我發誓下次……」
「還有下次?!」盛鐵軍沉聲一喝。
「不不不!」迎上他那猶如要將自己生吞活剝的凌厲目光,金大福嚇得魂飛魄散。「沒下次,絕對沒下次了。」
「你該慶幸我不想生事。」盛鐵軍濃眉一擰,目光如刃般射向他。「不然我一定宰了你!」
「謝謝盛爺手下留情,在下感激不盡!」
盛鐵軍不想跟他多費唇舌,他是點了辛悅的穴,讓她熟睡,才得以出門,現在他只想趕快回到她身邊睡下。
「你給我听著。」盛鐵軍命令道,「明兒個將我娘子制燈的酬勞親自送到她手里,還有,此事不得聲張,否則我一定會再來拜訪你。」
金大福趕緊連聲答應,「知道知道,在下一定守口如瓶。」
「那好。」盛鐵軍說完,啪啪的在他身上點擊兩下,解了他的穴。
終于重獲自由,而且毫發無傷,金大福像是在虎口下撿回一命般的高興。
「盛爺放心,在下明兒個一早就將酬勞奉上。」他語帶保證,就差沒發誓了。
盛鐵軍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諒你不敢誆我。」說罷,他轉身要走。
金大福大大松了口氣,可還來不及慶祝自己逃過一劫,盛鐵軍又停下腳步,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倏地轉身,再次走到他面前。
「盛爺還有事?」金大福疑怯的問。
「嗯。」盛鐵軍回答他的同時,如閃電般的右拳已朝他俊美的臉上打去。
「啊!」金大福慘叫一聲,捂著眼楮在床上打滾。
盛鐵軍唇角一掀,孩子氣的得意一笑,這才心滿意足的轉身而去。
在金大福登門道歉並奉上二十文銀後,趙學安又見了他兩回。
一回是在路上,金大福遠遠看見她就避得老遠;一回是她去金家米鋪買米時,金大福也是一看見她就像見鬼似的往後面躲。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那麼怕她,但這也不是什麼壞事,而且她也懶得為這種人探究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