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下來。」她目光一凝的直視著他。
陸震濤微頓,剛才在他懷中還柔順得像只小貓似的她,轉眼又對他露出了防備的眼神。
「我手不酸。」他說。
「我能自己走。」
「剛才不是說沒力氣了?」
「現在有了。」她神情堅定,「放我下來,我不想別人看見。」
「怕什麼羞?我們……都是男人。」他笑視著她。
「就因為都是男人,才更不成體統。」
聞言,他挑眉一笑,「那好,我當你是女人不就得了?」
「什麼……」她心頭一顫,莫名心虛的推了推他的胸膛,「請十二爺別開我的玩笑,放我下來。」
見她真氣了、惱了,陸震濤這才將她放下。他可不想嚇跑她-氣跑她,他還沒弄清楚她的目的,而且……她實在太有趣。
求安的雙腳一著地,立刻甩頭走開。
他跟著她,她回過頭,有點生氣地說︰「十二爺為什麼跟著我?」
他一笑,「我哪是跟著你?我住在靜湖苑,你也是。」
「啊?」她真是糊涂了,居然……
看她尷尬的杵著,他走上前,超過她,閑閑地說︰「待會兒回去,你還要伺候我沐浴包衣,快跟上。」
「……是。」她不情不願的答應一聲
雲水是在十五的晚上生下幼馬的,那是匹母馬,陸震濤將它取名「滿月」,並送給了求安。
這是求安第一次擁有自己的馬,但她從沒想過給她馬的會是陸震濤。她的內心感到掙扎及矛盾。她喜歡這個禮物,可這禮物卻是他給的。
求安幫難產的雲水生下小馬,又將小馬自鬼門關前救回的事情,很快傳遍了騰雲山莊,所有人對求安刮目相看也贊佩不已,就連從前老愛拿求安開惡劣玩笑的正雄一伙人,也主動跑來贊美她一番。
自那天後,她在山莊里的地位徹底的不一樣了,她感覺到每個人都對她十分友善,甚至是打從心里真正的接受她,並將她視作這大家族的一員。
初到騰雲山莊時,她覺得這里危機四伏,像是個會吞噬她的流沙坑,可現在她竟對這兒產生了一種說不上來的歸屬感,然而她心里有個聲音告訴她,這是不該有的感覺。于是,她每天每天都在這樣的掙扎中生活。
這一日,陸震濤要前往臨河——
「小雞,走。」他說。
「嗄?」她楞住,「走去哪兒?」
他一笑,「你去過臨河嗎?」
她搖搖頭。
「那好,我帶你去開開眼界吧!」
她來到靜湖苑後,他已經去過臨河無數次,這卻是他第一次說要帶她同行,求安很是興奮。
首先,她從沒去過航運貿易重鎮——臨河,這對她來說是新奇的體驗。
再來,陸震濤的事業就在臨河,也許她能在那兒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好,我去收拾行囊。」她說著,就要往自己的房間跑。
他一把拉住她,「你收拾什麼行囊?」
「會待上幾天吧?」她問。
「行館里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用帶。」語罷,他拉著她往外走。
半日的路程,他們在掌燈時分抵達了臨河。天色已暗,但整個臨河猶如白晝,燈火通明。大街上人來人往,兩旁的房舍櫛比鱗次,販賣的物品琳瑯滿目,應有盡有。
求安坐在馬車上驚奇的看著這一切,一旁的陸震濤睇著她,唇角漾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雞,很新奇吧?」隨行的趙世東笑問著。
「是啊,趙大哥。」她難掩興奮地道︰「這是我第一次來臨河。」
趙世東一笑,意有所指地道︰「放心,晚上十二爺一定會帶你去見識見識的。」
「咦?」她一怔,「見識什麼?」
趙世東神秘兮兮,「去了便知道。」
不多久,他們到了永業航運的所在地,一下馬車就有人迎上來打招呼,陸震濤簡單的跟這邊的管事介紹一下她的身分,便進到了里面。
這時,有人急急忙忙的喚住了陸震濤——
「十二爺!」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陳三,有什麼事?」
陳三是碼頭的監工,負責帶領一班碼頭工人及船工,是陸震濤的重要部屬之一。
「十二爺,你可記得王家老二?」
「記得。」他微微擰起眉心,「怎麼了?」
王家兩個兒子都在永業航運工作,前兩年老大意外喪生,如今家計都靠老二撐著。
「王家兩老如今都臥病在床,老二他前天又傷了腳,如今也在家休養,一家子的生活有點……」
他話未說完,陸震濤已吩咐一旁的趙世東,「世東,待會兒立刻到帳房拿二十兩銀子給王家應急。」
「是。」
「謝謝十二爺。」陳三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哪兒的話,」陸震濤拍拍他的肩,「叫王老二好好休養,有什麼需要盡避開口便是。」
「是。」陳三彎腰一欠,「我代他向十二爺道謝。」
就這樣,趙世東領著陳三往帳房去了。
「我帶你到處看看。」陸震濤看著一旁的求安,而她正呆楞著。
她呆住不為別的,而是因為她看見陸震濤是如此毫不猶豫的對一名地位卑下的工人伸出援手,甚至沒懷疑真假。
她倒抽了一口氣,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
「發什麼楞?」他濃眉一皺,「走呀。」
「喔,是!」她急急答應,立刻跟著他,在偌大的永業航運里走著。
他所到之處,每個人都開心熱情的跟他打招呼,不是唯唯諾諾,亦沒有小心翼翼,他們看見高高在上、地位崇高的陸震濤,就像看見自家人般的自在自若。
她感到驚訝且不解,若如常叔所說,他應是個人人懼怕的主子,可她卻一點都感覺不到他們對他有任何的畏懼。
陸震濤在永業航運停留了兩個時辰後,便帶著求安回到他在臨河的行館——放真院。
放真院雖在鬧市里卻莫名幽靜,行館四周種植著樹木,樹木枝葉茂密,高過圍牆,從外面難窺其究竟。
放真院中有十來名的僕婢以及廚子跟園丁,他們平時也沒什麼活兒可做,就是整理庭院房間,順便在行館里種種菜,養養雞。
這兒的人都十分熱情,求安對他們來說雖陌生,但他們卻待她十分親切。
就像在騰雲山莊一樣,為了就近伺候陸震濤,求安還是跟他同住在一個院落里。稍晚,他們在院子里說話之時,有人來報——
「十二爺,莫姑娘來訪。」
「唔。」他輕點頭。
那人轉身離開,不一會兒便帶著莫羽翠進到院落來。莫羽翠一如以往的每一次見面,仍是那般妖嬈嬌媚,艷光照人。
「怎麼來了?」他問。
「知道十二爺在臨河,我立刻撇下客人來見你了。」莫羽翠說話的同時,已勾住了陸震濤的手,將胸脯往他臂膀上靠,仿佛一旁的求安並不存在。
求安見著,心口一揪,像是快喘不過氣來了一樣。
她倒抽一口氣,想盡快回到自己的房間,可腳步才略移,莫羽翠便叫了她——
「求安,這次也把你帶來了?」她問。
莫羽翠叫了她,她也走不開,硬著頭皮留下,點了點頭。
「你來過臨河嗎?」她笑視著求安。
「不曾。」求安回答。
「是嗎?」莫羽翠一雙媚眼瞥著陸震濤,「十二爺,以後可要常常帶她來呀。」
陸震濤沒回應她的話,只是淡淡的說了句,「你今兒個的廢話特別多。」
莫羽翠嬌嗔一聲,兩只手環住了他的腰,「十二爺真壞,我可是想你才來的。」
「想我什麼?」他問。
「什麼都想。」她一雙勾人的眼楮直直的望著他,眼底流動著欲念。
陸震濤一笑,「我也想了……」說罷,他一手攬住她那蛇般的腰肢,旋身往房間走去。
求安不想看的,但不知為何,她的視線無法移開,就那麼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兩人走進那扇門里,當房門關上的那一瞬,她的心竟有種刺痛的感覺。
她猛抽了幾口氣,難以喘息。
「天啊……」她難受地在花台邊坐下,一手緊捂著胸口。
棒著衣服,她感覺到藏在衣服底下的那塊玉墜子。那是陸震濤從臨河給她帶回去的禮物,她曾經在他為她戴上後取下,但在他抱著兩腳無力的她回到靜湖苑的那一夜……自己戴上。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戴上他送的玉墜,只覺得當那塊玉墜子緊貼著她胸口的時候是多麼的溫暖。而她,喜歡那種感覺。
為什麼?為什麼看見他跟莫羽翠走進房里,她竟是如此的心痛難受?她明知道他們是什麼關系,也不是第一次看見他們如此親密,她在意什麼?
她的內心到底起了什麼變化?這種說不上來的失落感又是怎麼一回事?為何看著他跟莫羽翠走進房里,她竟有種心愛的東西被搶走般的憤怒及失落?
心愛的東西?!不!她在想什麼?!
她用力的甩甩頭,想把他抖出自己的腦袋,可一甩……她頭好痛。
房里,莫羽翠的手不安分的在陸震濤的身上游走。
他是想要的,他的身體也有著以往的反應及熱度,可是他的腦子不想。他以為他渴望,以為他可以,可當莫羽翠跨上了他,用那魅惑的眼神挑逗著他,他的腦子里卻出現了另一張臉孔。
他眉心一擰,露出了懊惱的神情。
他是怎麼了?他陸震濤在這方面總是隨心所欲,可今天當他想起了求安,欲火竟在瞬間被澆熄。
靶覺不到他的渴望及欲求,莫羽翠露出了疑惑又失望的表情。
「十二爺,你怎麼了?」
他濃眉一皺,伸手將她自身上拉下,然後翻身坐起。
莫羽翠自他身後抱住他,疑惑又不安地道︰「羽翠伺候得不好?」
他沉默了一下,「你回醉月樓吧,我叫人送你。」
聞言,她心頭一沉,「為什麼?我今晚想在這兒留宿,我想跟十二爺……」
「我沒心情。」他打斷了她。
「可剛才你……」莫羽翠不死心地將手探向他的月復下,「我再……」
他抓住她的手,轉過頭,兩只眼楮不悅懊惱地看著她,「我說沒心情。」說罷,他甩開了她的手。
莫羽翠內心驚恐不已,不是因為他的語氣及表情,而是她感覺到這個男人的心已離她遠去。
她知道陸震濤一直以來對她不曾真心。當然,他不至于當她是玩物,對她也有著基本的尊重及禮遇,但她非常清楚,他不會對她動真情。
可即使如此,她還是懷抱著一絲希望努力的討好他、伺候他,並期待終有一天他能開口說要帶她離開醉月樓。
可現在,她感覺到自己的希望只是愚蠢的奢求。
他對她非但沒有情深,反倒意薄了。她不笨,她知道他心里有人了,而那個人極有可能就是那個名叫「求安」的女孩。
她怎麼敵不過一個丫頭在他心里的分量呢?她在他身上投注了多少時間跟心力,現在全都因為那個丫頭的出現而付諸東流……
霎時間,她的胸口竄燃起一團怒焰,對求安也生出濃烈的敵意及妒意。
但,她不動聲色,她不想得罪陸震濤,不想惹他不悅,更不想斷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就算不能更進一步,至少也要維持現狀。
「十二爺一路來到臨河,想必是乏了。」她攏上衣服,溫柔一笑,「那今晚羽翠就不打擾十二爺歇著。」說罷,她下了床,著了履,告辭離去。
她離去後,陸震濤懊惱也心浮氣躁的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成眠。
他惱的不是駁了莫羽翠的意,教她敗興而歸,而是他竟然因為求安而對莫羽翠沒了興頭。
他只是覺得求安有趣才將她帶在身邊,不是嗚?她對他而言,就像是只小狽小貓般,不是嗎?
他對她並沒有或邪念,他只是很喜歡看著她,很喜歡有她跟前跟後,很喜歡……
突然,他心頭一驚。
喜歡?他什麼時候這麼喜歡她了?喜歡到就連跟莫羽翠在一起時,她的臉龐都能鑽進他的腦袋里,導致他鳴金收兵?
「該死!」他懊惱地道︰「不會吧?」
他對求安做什麼或說什麼,一直只是抱著好玩的想法,他只是想逗她、只是想看她的反應。他對她並沒有生理上的渴望及欲求。
女人對他來說,向來只有這一層的關系,除卻這一層關系,不該還有其他的。
他熱愛自由,來去如風,從不曾想過讓任何人束縛住他,而一直以來也沒有任何人可以鉗制他的心。
可這一刻,他覺得不妙,大大不妙。
他在床上坐了一會兒,越來越覺心煩,決定起身到外面去透透氣。房門一開,他楞住——因為求安正站在門外,一臉驚嚇的看著他。
他眉心一擰,「你在干麼?」
「我、我只是問你喝不喝茶?」
求安怯怯的、心虛的回答著,不敢抬頭看他,因為她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絕對不是一個「正常」的表情,她會站在這兒是因為她看見莫羽翠離開了。
稍早前,她決定離開這個陸震濤跟莫羽翠正在恩恩愛愛的院落,豈知一開門便看見莫羽翠一臉悻悻然的離去,她感到疑惑,然後心情也莫名地飛揚。
莫羽翠今晚不是要留宿嗎?為何才進到房里沒多久便離開了?是她自個兒要離開?還是陸震濤要她離開?
她心里明明一直告訴自己這根本不關她的事,可腳卻不听使喚的走到他房門前,正掙扎著要不要敲門,他卻已經打開了門。
陸震濤正煩著,聲音一沉地道︰「不要。」
她听出他聲音里的煩躁。為什麼呢?難道是莫羽翠惹他生氣、伺候得不好?
「那個我、我看見莫姑娘走了,她……」她疑怯地說︰「她不在這兒留宿?」
「怎麼?你很希望她留下?」
「沒有!」她沖口而出,又驚覺到自己的回答很不合理,急急忙忙解釋著,「不,我的意思是……那不關我的事。」
「不關你的事,你還問?」看著她,陸震濤情緒起伏更大了。
怎麼可能呢?這個丫頭只是好玩而已,哪里有本事影響他的心情,甚至是身體?看著她那慌張的傻樣,他濃眉一皺,忽地伸手捧住她的臉。
「啊?」整張臉被他捧起,她一驚,瞪大了眼楮,「十、十二爺?」
他目光專注、熾熱、直接,而且充滿霸氣地盯著她,細細的、深深的端詳著。
迎著他的眸子,她的心髒像是要從嘴巴跳出來了一樣。
他欺近她,近得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鼻息呼在她臉上。她的臉發燙著,腦袋也是。
「你……」陸震濤捧著她的臉,左看看右看看。
他確定,她只是個毫無姿色的丫頭,而他不會對她有任何的想法。他想,剛才一定是他一時糊涂了。
「我出去喝酒。」說著,他松開手,邁開大步走了出去。
求安倒抽了一口氣,有種死里逃生的感覺。剛才,他跟她靠得那麼近的時候,她有一種快要死去的感覺。
她想,只要他再靠近一點,或是更進一步,她就不能呼吸了。
清楚的意識到那樣的「感覺」,她感到生氣、懊悔,然後也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