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教杰來了。
一見他來,方緋兒幾乎是丟下手邊的工作,立刻跟前跟後的。
「姊夫,吃了嗎?我給你弄吃的。」她猛獻殷勤。
十年前,她以為嫁給官員之子,從此便富貴榮華享用不盡,沒想到婚後多年她未能懷上孩子,丈夫便陸續娶了平妻,納了小妾,而那平妻跟小妾肚子爭氣,進門三年便為他生了四個孩子。
她在夫家地位盡失,連個小妾都不如,受不了這樣的窩囊氣,她提出離緣的要求,而丈夫竟連一句挽留都沒有便答應了她。
回到拓城後,她听聞周教杰已續弦,現在跟妻子擁有兩家賺錢的館子,甚至還買了土地。
曾經,她差點兒就嫁給周教杰了,前兩三年她就想著要離開丈夫,回拓城嫁給一直單身的周教杰,但听說他被李氏逐出周家,只分到一間破店跟幾畝田地,十分潦倒,她就打消了念頭。
正所謂好死不如賴活著。她在夫家雖受氣但至少衣食無缺,過著炊金饌玉的好日子,可跟了周教杰卻注定一輩子吃苦。
這回是真的忍受不了平妻跟小妾給她氣受,她才決心回來投靠娘家,沒想到周教杰發達了,也續弦了。
雖說他現在是有婦之夫,但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她想她跟方蘭兒是孿生姊妹,而周教杰跟方蘭兒感情甚篤,跟方蘭兒有著相同容貌的她,自然比任何人更有機會得到他的愛。
方緋兒原本只想做小,但當她看見身形福態的秦又冬,又知道周教杰根本沒踫過秦又冬之後,她不甘心做小了。
她決心要把周教杰搶回來,她絕對不會輸給秦又冬那個胖婆娘。
她對周教杰大獻殷勤,她在他面前訴苦落淚,她讓他對她心生憐惜,她讓他在她身上看見方蘭兒的影子……她看得出來,他看著她時,眼底有著哀愁與懷念。
秦又冬那胖婆娘真是毫無自知之明,居然敢說她才是周教杰的妻子?哼,周教杰踫都不踫她,她哪來的臉這麼得意?
她一定要好好的惡整她,讓她知道她方緋兒是誰都惹不起的。
前幾天,她為了報復,夜里偷偷溜進秦又冬的菜園大肆破壞,之後看秦又冬懊惱的整理著菜園,她不知多高興呢。
等著吧,她還會想法子整秦又冬的!
「我不餓,你去忙你的吧。」周教杰今天是來跟賬房對帳的。
她一听,故作楚楚可憐狀。「姊夫,我、我其實有點事要跟你說……」
「怎麼了?」周教杰問。
「這兒不方便說話。」她說著,低聲地道︰「可以到樓上的廂房說話嗎?」
周教杰心想賬房在樓上,說來也是順道,便想也不想的答應了。
兩人來到樓上廂房之後,方緋兒便紅著眼眶、噙著淚,委屈開口,「姊夫,我、我好苦……」
「發生什麼事?」周教杰問。
「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她抽抽噎噎道。
「有什麼盡避說。」
她眼泛淚光,用那狐媚的眼楮看著他,「姊夫,妹妹她是不是厭惡我、憎恨我?」
「又冬?她為何要憎恨你?」
「因為我是姊姊的妹妹,而且有張跟姊姊一模一樣的臉。」她流下眼淚,泣訴著,「你不在的時候,她常常刁難我,在大家面前教訓我……不管我怎麼做,似乎都不合她的心意……」
他濃眉一皺,「有這種事?」
「嗯。」她點頭,續道︰「前幾天她的菜園不知道是被野狗還是野貓搗毀,可她、她好像懷疑是我做的,常常……」
「無憑無據,她如何知道是你?」
「雖是無憑無據,可她心里認定是我。」方緋兒啜泣著,「姊夫,我想我不能再待下去了。」說完,她撲進他懷里,「我命真苦,當年若嫁你的是我,該有多好……」
「緋兒……」周教杰嘆了一口氣,不知該說什麼。
「姊夫,」方緋兒抬起臉,蒙的眼望著他,「其實我、我心里一直有你,知道你對姊姊疼愛有加,我好生羨慕。」
「別說了,都是過去的事。」周教杰安慰著她,「現在你已經離開他,好好過日子才是真的。」
「我、我……」
她話未說完,廂房門口傳來秦又冬的聲音——
「這是在做什麼?」秦又冬震驚地道。
她听說周教杰來了,心想他應該在賬房,沒想到她上樓一看,映入眼簾的竟是這一幕。
這不是第一次了。
方緋兒明知周教杰是有婦之夫,卻一次又一次的倒在他懷中。周教杰明知自己是有婦之夫,也一次又一次讓方緋兒投入他懷抱。
雖然尚無夫妻之實,但她終究是他的妻,她再也不想忍受,她要讓方緋兒知道這男人是她的。
她走進廂房一把扯開方緋兒,她其實並沒有使足力氣,可方緋兒卻一摔在地上。
「唉呀!」方緋兒嬌呼一聲,然後哭了起來,「妹妹,你、你誤會了……」
「你……」見狀,她真是傻眼。方緋兒在四下無人時是如何嗆她的?現在在周教杰面前,又一副柔弱無辜的模樣?果然,賤人就是矯情。「我誤會你什麼?今天你給我說清楚,你究竟想……」
「又冬。」她話未說完,周教杰已打斷了她,「你這是做什麼?」說著,他趨前扶起方緋兒,以關心的口吻問︰「緋兒,你沒事吧?」
方緋兒含著淚,委屈的搖搖頭。
看見這一幕,秦又冬感覺自己血壓都飆高了。周教杰為什麼要放任方緋兒?為什麼要袒護方緋兒?就因為她有著一張跟方蘭兒一模一樣的臉?
「方緋兒,你不知道他是有婦之夫嗎?周教杰,你不懂避嫌嗎?」她氣得質問兩人。
「妹妹,我只是、只是……」
看方緋兒還在裝可憐扮無辜,她都快吐了。「方緋兒,別在我面前演戲。」
「秦又冬,你這是在做什麼?」周教杰眉心一擰,神情嚴肅,「緋兒說你常找她麻煩,我剛才還不信,現在看來確實不假。」
听見他這番話,秦又冬心陡地一震,難以置信,憤怒又難過的瞪著他。
「她說我找她麻煩?」真是睜眼說瞎話!
「緋兒說前幾天你的菜園被野狗搗毀,你卻懷疑是她做的,可有此事?」他語帶質問。
「我沒有!」秦又冬真夠佩服方緋兒睜眼說瞎話的特異功能。她頂多是心里懷疑,可從沒指控過方緋兒,看來方緋兒分明是心虛,做賊喊捉賊。
「又冬,沒憑沒據,不可含血噴人。」周教杰語氣嚴厲。
「我含血噴人?你自己做錯事,還說我?」她氣炸了。
「我做錯什麼?」
「你為什麼三番兩次讓她倒在你懷里?」她氣極了,口不擇言,「因為她有一張跟方蘭兒一樣的臉嗎?因為你還心心念念著死去的人嗎?你是我的丈夫,為何……」
「你越說越離譜了。」他打斷了她,轉頭看著方緋兒,「緋兒,你去做你的事。」
「是。」方緋兒答應一聲,快步離開。
秦又冬看他對方緋兒處處維護,真是又嘔又氣又難過。
她本想再跟他說些什麼,但看著他冷淡的樣子卻突然覺得什麼都不必再多說,倏然轉身奪門而去。
自那天後,秦又冬搬到客房住了。
她無法再跟周教杰躺在同一張床上,想到他心里只想著方蘭兒,想到他那樣袒護方緋兒,她真的很怕自己會氣到半夜拿枕頭悶死他或是……壓死他。
沒關系,她有事業,她有生活的目標,她不會因為一個男人不愛她就活不下去,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鳥事。
可是明明這麼想著,她為什麼還是很難過?
以她的脾氣,她早就該把周教杰「送」給方緋兒,就像她以前很快就決定成全薛意民跟鐘佳綾一樣。
可為什麼現在,她卻有一種無論如何都不讓的斗志?
她在堅持什麼?周教杰跟她睡了那麼久卻連踫都不踫她,她還覺得他們有希望、有未來嗎?
突然,她覺得自己好可悲。
「不好了,不好了!」一名伙計急急忙忙的跑進來。
正在忙著的她沒停下手中的工作,問道︰「怎麼了?別在店里大聲嚷嚷。」
「是繡莊的王老板在底下鬧,他說他夫人昨兒個晚上來吃了一份福氣套餐後,一直拉到現在,都虛月兌了,他說是我們的東西不干淨,才會害他夫人生病。」
她一听,什麼都沒問沒說便放下手邊的工作,立即走了出去。
外頭還是高朋滿座,但王老板卻大聲咆哮,嚴重影響其它客人用餐的心情,掌櫃拚命的安撫著他,可他卻不領情。
「王老板。」她走了出來,語氣委婉而平靜,「有什麼事,我們里面說,好嗎?」
王老板氣急敗壞,「怎麼?你怕大家知道你飲食人生的東西不干淨嗎?」
「王老板,我是誠心誠意要解決問題,請你冷靜好嗎?再說……」她在委婉中又帶著一點強勢,「夫人昨天一整天也不只吃了敝店的餐點,你又如何知道是我們的餐點害她月復瀉?」
王老板一頓,覺得她言之有理,可又拉不下臉。
「我不管!我夫人就是昨晚吃了你們的東西才開始拉肚子,別說跟你們沒關系!」
「王老板,尊夫人的醫藥費我願意承擔,但也請你別在事情未查明前損我商譽。」說完,她吩咐掌櫃取來十兩銀子交給王老板,並承諾會詳細調查,定不會諉過。
王老板這才勉強同意,拿了十兩銀後,悻悻然的離開了。
秦又冬旋即回到廚房,廚房里有十幾個廚子及副手正在忙碌著。
目前為止有月復瀉情形的只有王夫人,若是館子里的食材有問題,理應會有一堆人食物中毒,可卻沒有。
也就是說,若王夫人真是因為吃了店里的東西才鬧肚子,那麼也就只有她那份餐點是有問題的。于是,她喚來昨晚負責王夫人餐點的廚子,廚子說他昨晚做了十幾份福氣套餐,客人吃了並無異狀。
秦又冬心想,如果昨晚吃福氣套餐的人有十幾個,那麼鬧肚子的不該只有王夫人一人,也就是說,餐點從廚房出去時是安全無虞的,問題就出在上菜到客人吃下肚的這段時間里。
她心中警鐘大作,「昨天負責給王夫人上餐的是誰?」
「是緋兒姑娘。」廚子回答。
又是方緋兒?難道是她在搞鬼,就像她搗毀菜園一樣?
「去把緋兒叫來,我在樓上的書齋等她。」說罷,她旋身走出廚房。
樓上有間書齋,是她平時休息及做筆記的地方,周教杰跟賬房對帳也是在這書齋之中。
她在書齋里等了一會兒,方緋兒終于出現。
「找我?」方緋兒態度傲慢。
秦又冬兩只眼楮直勾勾的注視著她,「昨晚繡莊王夫人的餐是你送的?」
「沒錯。」方緋兒挑眉一笑,不以為然,「就為了這事?」
「你知道王夫人吃了福氣套餐後就嚴重下痢,到現在還虛弱得下不了床嗎?」
「知道,王老板剛才在樓下鬧那麼大,誰沒看見听見?」
「好,那我也不跟你拐彎抹角,」秦又冬神情冷肅,「是你動的手腳嗎?」
方緋兒先是一怔,然後一臉狂妄地說︰「怎麼?你現在是要賴我嗎?」
「前不久的菜園事件,我根本沒質疑你,你卻告訴教杰說我懷疑你、一直找你麻煩,你知道我怎麼想嗎?」秦又冬目光一凝,「我認為你這是不打自招。」
方緋兒哼笑一聲,「就算是我弄的,你又能怎樣?姊夫信我,而且維護我,你都看見了。」
「所以說真是你?」秦又冬沉聲問道。
「是。」書齋里只有她們倆,方緋兒毫無顧慮的表露惡意,「就是我趁著深夜拔光你的草、踩爛你的草。」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討厭你。」方緋兒直視著她,一臉厭惡,「你這母豬憑什麼嫁給他?他根本不愛你,你還有臉賴在他身邊!」
她充滿敵意的言語讓秦又冬幾乎確定一件事,那就是她真的在王夫人的餐點里下藥,只為了報復她。
她原以為方緋兒只是驕縱任性,而現在她發現方緋兒根本是個蛇蠍女。
「你在王夫人的餐點里下藥?」她直視著方緋兒的眼楮。
方緋兒挑挑眉,不以為然的一笑。「是又怎樣?」
聞言,秦又冬氣得想賞她一巴掌。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討厭我,可以踩爛我的菜園,可以沖著我來,但你怎麼可以傷害無辜的人?」
方緋兒並不感到心虛歉疚,甚至還理直氣壯,「只是一點瀉藥,能死人嗎?」
「每個人的體質都不同,你如何知道你下的劑量不會傷害一條人命?」秦又冬義正辭嚴,「你為什麼要做這種缺德的事?」
「因為我討厭你,覺得你礙眼。」方緋兒咬牙切齒,「你知道你根本比不上我們姊妹倆嗎?你到底有沒有羞恥心,居然敢待在姊夫身邊?」
「方緋兒,你……」
話未說完,有人走了進來,不是別人,正是周教杰。他剛到,掌櫃就跟他報告王夫人月復瀉之事,又說秦又冬將方緋兒喚到樓上書齋問話,于是,他立刻上樓。
「掌櫃的說王夫人昨晚吃了福氣套餐便嚴重月復瀉,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才問完,秦又冬還來不及回答他的問題,方緋兒已經先告了狀。
「姊夫,」她一臉委屈,兩行眼淚瞬間落下,「妹妹她指控我在王夫人的膳食里下藥,我跟王夫人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什麼要害她?」
看她三秒鐘掉淚,秦又冬幾乎想給她拍拍手了。她這麼有演戲天分,要是在二十一世紀,應該已經是大滿貫影後了吧?
「又冬,你如何知道是緋兒下的藥?」周教杰問。
「因為她剛才親口認了。」秦又冬面露惱色。
「姊夫,我沒有,我一直跟妹妹解釋,可她還是一口咬定是我。」方緋兒噙著淚,抽抽咽咽的,「這對我是莫大的羞辱及誣蔑,我寧可一死以證明我的清白。」
說著,她便往牆奔去。
周教杰拉住她,她便順勢倒入他懷里痛哭失聲。
看見這一幕,秦又冬更是火冒三丈。這個女人真是有夠扯,周教杰也是。他真的相信嗎?他感覺不到方緋兒城府之深嗎?花嬤嬤都要她小心方緋兒了,難道沒要他也要提高警覺嗎?
喔對,他看不見,他只看見那張與方蘭兒一模一樣的臉,而那張臉讓他失去思考力及判斷力。
「姊夫,我還是走吧。」方緋兒裝得無辜可憐又委屈卑微,「既然妹妹視我為眼中釘,我就不讓姊夫為難了。」
「別胡說。」周教杰眉心一擰,「你是蘭兒的妹妹,我自然是要照顧你的。」
看見這一切,听見他的話,秦又冬心一涼。他要照顧方緋兒?那她呢?他眼里只看見方緋兒,卻看不見真相?
方緋兒不管說什麼,他都照單全收的盡信,而她說的話都是屁。這一年來,她沒日沒夜又無怨無悔的助他東山再起,所有人都知道也看見她的付出,就只有他看不見?
歷史彷佛又重演了。在二十一世紀的她,是個事業有成的女強人、工作狂,她放手讓男友跟好友管理她的餐廳,可最後他們卻在愛情及友情上背叛了她,甚至在東窗事發後謀財害命。
現在,她助周教杰重新出發,甚至還開了兩家館子,買了幾塊地,而他卻為了失婚的小姨子抹殺了她所做的一切。
他要照顧她?好,那她就成全他們吧!
「周教杰,我知道你從來不喜歡這門親事,從來不喜歡我,你心里只有死去的妻子,如今見了這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你就失去理智及判斷……」秦又冬強忍淚水,恨恨地道︰「你覺得我是個騙子嗎?你認為我都在說謊話嗎?告訴你,說謊的是她!」
她手指著還在裝可憐的方緋兒,「剛才她親口承認搗毀菜園的是她,下藥的也是她,可你不信我的話,你懷疑我……在你心里,我是如此不堪的女人嗎?」
周教杰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冷冷的看著她。
他那冷漠的態度讓她感到心寒、感到受傷、感到失望……可是感覺不到憤怒及憎恨。
她不氣他也不恨他,如果他從來不愛她,也永遠不會愛她,那麼她就沒留在他身邊的意義。
「你要照顧她,是嗎?」淚水在她眼眶里打轉,可她努力的不讓它落下,她淒楚的一笑,一字一句地說︰「我明白了,活著的人永遠爭不過死去的,你還愛著方蘭兒,你要照顧跟她有著相同容貌的方緋兒,好……你照顧她吧,我成全你們。」
周教杰微怔,臉上雖沒太多的表情,眼底卻有著情緒。
「反正我們從來沒拜過堂,也沒請天為證地為媒,我們甚至連夫妻之實都沒有……」秦又冬萬分絕望,「從今天起,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不再有任何的關系。」
「妹妹……」方緋兒假裝一臉歉疚,「你別說氣話,我跟姊夫只是……」
「方緋兒。」她打斷了方緋兒的話。
她不想再看見那張矯情的臉,因為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賞方緋兒這假掰女一耳光。
「不要再費心演戲了。」她冷然一笑,直視著方緋兒,「你如願了,你贏了,我把他讓給你。」說罷,她旋身便要離去。
可有只手緊緊的抓住了她。她猛然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