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完結,傅天抒立刻將一紙契約交給鄭黔,而鄭黔也交還他手上的賣身契,等不及的抱住沉甸甸的箱子。
鄭黔想不到自己能如此輕易的得到三百兩,笑得闔不攏嘴。
他眼一轉,看著在一旁沉默不語,卻憤然瞪著他的趙慕真。
「慕真丫頭,你可真要謝謝我呢!要不是我,你還遇不到這麼一個有情人,」鄭黔得了便宜還賣乖,「不過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只要你以後好好的過日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暗天抒持重沉穩,不想與他一般計較。但韓棟跟林群開可真有點火了。
「混賬家伙!你還不快滾?」韓棟,作勢要動手。
見狀,鄭黔有點驚慌,「別急,我這就走了。」說罷,他腳底抹油,火速開溜。
鄭黔走後,傅天抒嘆了一口氣。
都結束了,慕真總算是擺月兌了過往的鬼魅,不再受任何人的威脅及控制。
他轉頭看著一旁始終表情憂郁的她,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趙慕真回過神,眼底泛著淚光的注視著他。
他將那紙皺巴巴的契約交給了她,「你親手把一切都結束了吧。」他要添寶取來燭火。
她顫抖著手,將契約挨著燭火,不一會兒,契約燒了起來,瞬間成了灰燼。
看著那紙契約焚燒殆盡,她一個激動,淚水撲簌簌落下。
所有人見了,都心感不舍的出聲安慰。
「真妹妹,別哭,這會兒你是真的自由了。」
「是啊,真妹妹,你現在應該笑才對呢!」
「慕真,」二夫人也溫柔笑望著她,「從今以後,你是真的可以好好過日子了。」
「沒錯,」韓棟擠眉弄眼的笑說︰「跟天抒。」
此話一出,趙慕真臉兒紅了。
經過了這次事情,傅耀祖越發覺得自己在傅家失去了地位及優勢,明明他身上才流著傅家的血,是真正的大少爺,可在家中的地位卻不如傅天抒這個養子,甚至連一個從妓院里逃出來的丫頭還不如。
他每天想著這些事,越來越憤怒惱恨,憎恨及妒嫉像是一片烏雲,鋪天蓋地的朝他而來,覆蓋了他的理智,也覆蓋了他的良知。
他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向傅天抒及趙慕真展開報復。
暗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他絕不拱手讓人。
他要毀了傅天抒,毀了他所創造的、努力的、擁有的一切,而第一步……就是毀了他所珍愛的女人。
于是,他開始出入各個茶樓酒館,傳播關于慕真來自長慶城怡春院之事。
他故意隱瞞她因家貧,為替養父籌錢就醫而賣身為婢十五年的事實,並造謠說她是怡春院的花娘,為了攀龍附鳳,不惜放火燒屋,趁機月兌逃,還哄騙傅家替她付了三百兩贖身金……
這樣的謠言不多久便在大街小巷間傳開,成了永春城居民茶余飯後的閑聊話題。
許多人誤信謠言,以為趙慕真真是怡春院的姑娘,開始對她及由她設計的首飾感到反感。
不久,陸續有人拿著首飾前來鎮金堂變現或換貨。
鎮金堂不只賣,也買,當客人拿舊首飾來變現或交換時,他們當然不能拒絕。
「伙計,我這條鏈子想賣還給你們。」
一早,有位姑娘來到店里,攤開一方紅手絹,里面擱著的便是由趙慕真設計,名為「雨滴」的鏈子。
「姑娘,這一買一賣,恐怕你會有小小損失,要不要再斟酌考慮一下?」添寶試著勸說。
「小損失算什麼?」她毫不客氣地拒絕,「戴著那個不清不白的女人設計的首飾,才是我的損失呢!」
添寶尷尬地反駁,「姑娘,其實那謠傳不是真的……」
「誰說不是?」那名姑娘不以為然地道︰「我有個叔父在長慶城做生意,听說近一年前,怡春院發生大火,確實逃走了一名叫趙慕真的姑娘,我可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哪能戴這種骯髒的東西?」
「這……」
「怎麼?你們不給換嗎?」
「不是的,只是……」
「添寶哥,請將錢退還給這位姑娘吧。」
趙慕真在簾後清楚听見了添寶跟姑娘的對話,她感到挫折受辱,更覺得悲哀無奈。
雖說謠言止于智者,但智者卻難得。
這已不是謠言傳開後第一次有人拿首飾來賣或換,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掀開簾子,她走了出來,「姑娘可有當初購買時的證明?」
盡避听見她用苛刻又傷人的字眼形容自己,趙慕真還是穩著情緒,客氣又禮貌地詢問。
泵娘嫌棄地看著她,「當然有。」說著,她自袖里拿出一紙證明丟在櫃上。
她拿起細看,「當初這鏈子是十兩賣出……添寶哥,就退姑娘這麼多吧。」
添寶一听,面有難色,「慕真姑娘,買舊金依例是要扣掉損耗的……」
「不打緊,這事我會親自跟二爺說的。」
添寶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底下的抽屜里點了十兩銀子,悉數奉還。
泵娘拿了銀子,連聲謝都不說,像是這鎮金堂里有著毒氣或是可怕的傳染病般,轉身快步離去。
「添寶哥,」姑娘離開後,她淡淡問道︰「直至目前,有多少客人拿回來退換了?」
添寶翻了翻冊子,欲言又止,「其、其實也不多……」
趙慕真知道他是不想傷她,「添寶哥,你直說無妨。」
「已經有十八件了……」添寶說完,立刻安慰她,「慕真姑娘,這是一時的,很快就會過去,你可不要往心里放。」
她感激的一笑,「謝謝你,添寶哥。」
但她需要的不是安慰,她這一生多舛,總是過不了多久平靜的日子,便又興起風浪。
她已夠堅強到可以去面對老天爺給她的試煉及打擊,可現下這不只是她的事情,更關系到傅家、鎮金堂、傅天抒以及所有人。
怡春院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大家都知道,雖說她只是個做雜役的丫頭,但那樣的出身也免不了遭人忌諱。
鄭黔找上門時,傅天抒之所以速戰速決,就是為了避免風聲走漏,影響了她的清譽及鎮金堂的名聲。
他將消息封鎖在傅府及鎮金堂中,而所有人也都因為喜歡她、相信她而為她保守秘密,然而這事還是像從門縫里竄進來的風似的,溜出了傅府大門。
不用多想,更不必猜,大家都知道此事是從誰的嘴巴流傳出去。
為了打擊及報復傅天抒,傅耀祖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就算毀了鎮金堂都在所不惜。
他尋不到傅天抒的漏洞,找不了他的麻煩,自然將攻擊目標轉移到她身上。
她是傅天抒的死穴,是他的罩門,是他甩月兌不了的包袱,打從他將她藏在馬車里的那一瞬起,他便攤上她這個天大的麻煩。
可她,還能這麼拖累著他、甚至拖累傅家嗎?
她跟傅家一丁點關系都沒有,要不是當時她上了傅天抒的馬車,也不會來到永春城,並在傅家待下。
暗家沒有義務接受她、並承受她所帶來的困擾及災難,她已經讓傅家為她付出三百兩贖金,怎能再害傅家蒙受損失?
她得走,她得離開,她得跟傅家及鎮金堂劃清界線,只要她不在傅家、不在鎮金堂,她相信客人應該會再回流,而損失也終能止血。
「慕真姑娘?」見她出神發愣,添寶疑惑的看著她。
她回過神,表現得毫無異樣地說︰「添寶哥,這兒沒我的事,我先回別院去了。」說完,便轉身離去。
回到別院,她先喂飽了小虎、小花跟小標,然後再著手為傅天抒準備一頓她最後為他燒的飯。
例行的活兒完畢,她回到房間,拿出紙筆,給傅天抒寫了一封簡短的告別信。
她十歲就到怡春院當丫頭,當然沒有受教的機會。但幸好她養父是個識字的人,從她三歲起就常常教她識字寫字,也會抽空為她念文章。
盡避她到怡春院後就中斷了學習,但還是會自己騰出少許的時間溫習,要寫一封字字珠璣的信或許有難度,但讓人理解應該不成問題。
她提筆寫下幾行文字,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將信紙對折兩回擱在案上。
她不能趁夜離開,因為那反倒啟人疑竇,再說,傅天抒稍晚便會回來,到時她是無論如何都跑不掉的。
白天里,她本就進進出出,不管誰見了她都不會質疑她的去向。
于是她收拾簡單的細軟,先從後院牆邊丟到牆外,接著再從前門離開。
「慕真。」臨出門前,張媽喚住了她,「又要去工坊嗎?」
她鎮定而平靜,小心翼翼不露出馬腳。「嗯,有些事得跟二爺還有李叔討論。」
「噢,真是辛苦你了。」張媽注視著她的眼神里充滿了不舍及憐惜。
像是有什麼話想跟她說,又不知如何開口般,張媽遲疑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張媽?怎麼了?」
「慕真呀,」張媽微頓,嘆了一口氣,「最近那些事一定搞得你烏煙瘴氣的吧?」
她知道張媽指的是什麼事,只是無奈卻又釋懷的一笑。
不管是多麼烏煙瘴氣的事,都快要結束了——只要她離開。
「張媽想跟你說,」張媽執起她的手,牢牢握在手心里,「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說你,老爺、夫人、二少爺,還有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相信你、支持你的,雖然現在情況有點艱難,但遲早我們都能度過,你可千萬要想開點,嗯?」
張媽溫暖的話語,溫暖的掌心,還有那關懷、憐愛的眼神教她忍不住濕了眼眶。
大家對她的好,加深了也堅定了她離開的決心。
一直以來,她都被這些好人照顧著、保護著,而現在,該是她報答他們、回饋他們的時候了。
她用力點點頭,「我知道的,張媽。」
「知道就好。」張媽放心的一笑,「要記住,不管如何,二少爺都會是你的靠山、你的後盾,有他在,你什麼都不必怕。」
「嗯。」她一點頭,淚水便撲簌落下。
她揩去眼淚,對著張媽燦爛微笑。
張媽笑嘆一記,「好了,你趕緊出門吧。」
「嗯。」她頷首,轉身朝大門走出。
走了幾步,她想起自己忘了跟張媽說一句話,于是又停下腳步,轉頭望著還站在原地看著她的張媽,「張媽,再見。」
張媽微微愣了一下,慈愛的笑說︰「路上小心。」
趙慕真忍住淚,笑著點點頭,猛然將頭一別,邁開步伐走出傅家大門。
她不能讓張媽看見她此刻的表情,不能讓張媽起疑,淚水幾乎快要潰堤,她卻只能將它往肚里吞。
繞到宅邸後,她撿起了剛才丟出牆外的包袱,依依不舍的看著後門,憶起她第一天來到傅家的情景。
當時,她就是從這兒進到傅家的。
想起過往點滴,她一陣鼻酸,咬著唇、握著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忍住悲傷及淚水。
不能再遲疑了,她得盡快上路,在天黑前離開永春城。
忖著,她斷然轉身,朝著城門而去。
掌燈時分,她出了城門,沿著官道繼續前行。
天色暗了,她拿出燈籠,點上燭火,繼續往前邁進,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該去哪里,但天下那麼大,總會有她能安身的地方。
當然,那必須是個傅天抒再也找不到她的地方。
走著走著,她來到了一處小小的茅草亭,她在這里暫時歇腳,並拿出干糧跟水止饑止渴。
抬頭一看,今晚月色迷蒙,烏雲幾度蔽月,讓天地無光。
這黑暗,猶如她看不見前方的人生,讓她一時感傷,忍不住掉下淚來。
但她一點都不後悔,她知道,這是對傅家及傅天抒最好的結果及方式。
稍作休息後,她繼續上路,希望能找到可以夜宿的客棧。
走了許久,燈籠里的蠟燭燃燒殆盡,只能依靠幽微的月光隱隱映照前路。
不知何時,她已偏離了官道,走到了一條小路上。
這樣的夜路對她來說是可怕的,從小到大,她沒單獨走過這樣荒僻的小路。
黑暗中,各種恐怖的想象排山倒海而來,教她驚惶得想哭。
為了壯膽,她開始輕聲的哼著曲兒,哼著哼著,她隱約听見身後傳來沙沙聲響,以及低沉到令人背脊發涼的低鳴。
她擔心那只是自己在黑暗中的幻想,她不想自己嚇自己,決定回頭一探究竟。
蹦起勇氣回過頭,她看見了十幾簇小小的亮光。她一愣,再定楮一看,赫然發現那是一雙雙在黑暗中發亮的眼楮。
她頓時背脊一涼,本能的倒退了兩步,而當她倒退,那十幾雙眼楮立刻逼近了她。
此時,一陣風吹來,拂開了遮蔽月光的烏雲,露出一方皎潔。
月色下,她清楚的看見那猶如鬼魅般跟在她身後的是十幾只體型大小不一,但都瘦可見骨的野狗。
此刻,它們張大了嘴,露出森白的獠牙,亮晃晃的眼楮瞪視著她。
直覺告訴她,她得逃,否則她將成為它們的獵物,命喪在它們無情的爪牙之下。
她轉身丟掉燈籠,拎著包袱便狂奔起來。
在她後面狂追的野狗不時發出吠叫,這時,前面不遠處出現了一棵矗立在小路正中央的樹。
趙慕真心想,那是她唯一的救命機會,要是她不能爬上樹去,很快就會被這群饑餓的野狗追上並吞噬。
人家說狗急跳牆,果然是不假,為了活命,她抓住樹干,便緊緊攀住,拼了命的往上爬。
一條為首的狗跳起來咬住了她的裙擺,扯下一部分布料。
她狠狠的踢了它兩腳,踹開了野狗,但鞋卻掉了,不管,她繼續往上爬,直到爬至一處高度安全的枝干上。
那群野狗不肯離開,在樹下不斷的撲躍徘徊,它們搶著她掉落的一只鞋,扯爛了它,然後互相攻擊起對方。
有幾只狗被咬得鮮血直流,落荒而逃,而剩下的仍不願離去,持續的在樹下守著、徘徊著,仿佛她是它們在這世上僅剩的獵物。
見一時半刻無法月兌身,她索性坐在樹上,取下腰帶將自己綁在上面,以免不小心睡著時跌下樹去。
看著底下虎視眈眈的野狗,再想起自己的際遇,不知怎地,她竟不覺悲傷或是怨憤,反倒想笑。
也許人在絕望深處,反而哭不出來也無力再悲傷難過。
她累了、倦了,不知不覺閉上了眼楮,慢慢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