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啾!」
一早,戚仰寧便哈啾個沒完沒了,不是他又過敏,而是因為昨兒個掉進水里受了風寒。
「主子,您沒大礙吧?」柳無名一邊伺候他著衣,,邊憂心的問著。
「沒事,只是著涼。」
「要不要請崔姑娘替你抓帖藥?」
在這無常居待了多日後,他發現崔迎喜是真有些本事,這山里的獵戶及農家似乎也十分仰賴她。
戚仰寧白了他一眼,「一大早別跟我提那丫頭的事。」
他會著涼還不是拜崔迎喜跟她那頭瘋羊所賜?哼,這筆帳他戚仰寧遲早會討回來。
著裝完畢,走出房外,崔迎喜已備好早膳,姬無雙正在一旁幫忙,兩人還有說有笑。
見兩人活像一對好姐妹,戚仰寧冷冷的瞪了一眼,迎上他的眼神,姬無雙立刻斂起笑意,換上一張嚴肅的臉。
「用膳嘍,昨天張大叔打到一頭大山豬,送了我一條蹄子跟兩斤肉,今天我煮了好吃的肉羹。」崔迎喜說著,一臉歡喜。
戚仰寧沒好氣的白她一眼,什麼好吃的肉羹?不知道又弄了什麼鬼玩意兒來整我。
在桌旁坐下,往面前那大碗一看,果然又是看來十分可疑的東西。他正想抱怨,冷不防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哈啾!」
崔迎喜一見,嫌惡的看著他,「喂!你太不衛生了,干麼往碗里打噴嚏?」
他沒好氣的回她一句,「反正你弄的鬼東西跟鼻涕相差無幾。」
「你說什麼?!」崔迎喜兩顆大眼不悅的瞪著他。
居然說她弄的東西是鼻涕?哼,為了給他治病,她這幾天可是很努力在查閱醫書,想找出他身上的毒耶。
沒錯,她是故意弄難吃的東西給他吃,但那都是不錯的藥草,她可沒虧待他。
「咦?」這時,她突然發現他臉色潮紅得不太尋常。她一個箭步上前,手掌便往他額頭上一按。
她這有違男女授受不親的舉動教他整個人怔愣住,不知怎地,明明該惱怒,心里卻產生悸動。
「你燒得厲害呢。」崔迎喜蹙起眉頭,「都幾歲人了,連自己發燒都不知道嗎?」
經她一說,柳無名立刻憂心地道︰「主子,你……」
「不礙事。」戚仰寧搖搖頭,「不過是個小小風寒,何必大驚小敝,我……哈啾!炳啾!炳啾!」
話未說完,他又狼狽的打了幾個大大的噴嘻。
他懊惱極了,低聲嘀咕,「都是你那頭瘋羊惹的禍。」
「你別賴咩咩了。」崔迎喜一臉不以為然的反駁,「是你想捉弄我在先,還怪咩咩。」
此話一出,姬無雙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已從昨兒躲在暗處保護主子的趙無垢那兒听說了此事,她也告訴了柳無名,也就是說,他們那平時冷酷倨傲,不苟言笑的主子干了什麼幼稚的蠢事,他們全知道了。
戚仰寧瞪她一眼,「姬無雙,你笑什麼?」
姬無雙急急收住笑意,惶恐地說︰「無雙知罪。」
「你們這群……哈啾!炳啾!」
「我的天啊,拜托你別來了。」崔迎喜一手以袖掩住口鼻,一手拉著他的手,「快給我到床上去躺著!」
「我不要!」戚仰寧嘴里打死不肯,卻莫名的移動了腳步,任她擺布。
看著崔迎喜強拉戚仰寧離去的這,幕,姬無雙還是忍不住笑了。
柳無名斜睇著她,「你還敢笑啊?小心主子剝了你的皮。」
姬無雙抿了抿嘴,雖忍住笑聲,眼底仍藏不住笑意。
戚仰寧這一病燒了兩天一夜,崔迎喜親自給他煮藥炖湯,看著他服下,若他不從,她便像教訓三歲孩子一樣念到他幾乎快投降。
柳無名跟姬無雙在一旁看著兩人的互動,憋笑憋得都快內傷了。
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的戚仰寧,自五年前老侯爺遭人下毒身亡後,原本性情開朗的他就變得陰沉寡言,他為了明哲保身、積存能量,因此事事謹慎、步步為營,學會了七情不上面的本事。
可這樣的他在崔迎喜面前,卻再也冷不了、酷不了。
她就像是他的克星般,總讓他惱得不知所措又無計可施,甚至還乖乖的讓她牽著鼻子走,這看在他們這些暗衛眼里萬分驚奇,都不知道這崔迎喜究竟哪來的魔力,能教孤高的主子豎起白旗。
第三日,戚仰寧退了燒,自睡夢中醒來,視線一瞥,只見崔迎喜趴在桌旁睡著,手里還抓著一本書。
想起這兩三天她親力親為的照顧自己,他心里有種微妙的感覺,他輕手輕腳的下了床,伸展一下四肢,覺得輕松許多,雖然她弄給他吃的藥仍是難以入口,但似乎起了療效。
不愧是神醫的關門弟子,雖然是個女流之輩,實力還是有的,突然,他瞥見她手里抓著的竟是那本《日出藥典》,而一旁有本冊子,上頭有字,他驅近一看,發現她把炭條削尖,在冊子上寫著漢字跟日出國的文字。
戚仰寧十分驚訝。他以為她只不過喜歡稀少的古籍珍本,不見得能理解其中內容,才讓無名挑了這本先皇賜給父親的《日出藥典》來賄賂她,萬萬沒想到在這深山野嶺之中,竟然有人懂得異國文字?
正想搖醒她並詢問相關事宜,鼻子忽地一癢——
「哈……哈啾!」
這一下,驚醒了崔迎喜,她整個人跳起來,兩只眼楮瞪著他。
「你干麼?」看他不知什麼時候偷偷站在她身邊,她露出防備神情,「又想捉弄我嗎?」
他濃眉一擰,他堂堂一個安國侯,哪會沒事像個調皮鬼一樣捉弄她?
可念頭才閃過,他又想起自己正是為了要捉弄她才遭羊咩咩踹進水里,染了風寒,他不由得嘖了一聲,坐了下來。
「欸,」他看著她,「我問你,這字是你寫的?」他指著冊子上那些異國文字。
她知道他指的是日文,點點頭。
「你看得懂?」他一臉懷疑。
「嗯。」
她女乃女乃是中日混血,她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統,從小就有機會接觸並學習日文,在家也常以日文跟爺爺女乃女乃交談,雖然他們在她八歲及十二歲的時候先後過世,但之後她又在補習班上了三年課,也考過日文檢定,一般的听說讀寫對她來說不是難事。
戚仰寧眉心一擰,細細的打量著她,「你為什麼懂?」
「我自修。」她隨口胡謅。不是她不老實,而是她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
「自修?」他一臉狐疑。
爆里那些太醫們就算是自修,也不見得有辦法理解並譯出這本《日出藥典》,也就是因為根本沒人能讀懂,先皇才會將它當禮物送給喜歡收藏書冊的父親。
而她竟自稱靠自修便有辦法讀懂這本書?
「怎麼可能?你區區一個……」
「干麼瞧不起女人?你娘不是女人?你不是你娘生的?」猜到他又要說出那種性別歧視的話,她直接打斷他。
「我聰明不行嗎?」她氣呼呼的瞪著他,「我悟性高、天賦異稟不行嗎?你這人真奇怪,女人跟你有仇嗎?你是不是被女人狠狠甩過,心靈受創啊?」
他都還沒說到話,她就劈哩啪啦說了一串,他懊惱的皺起眉頭,正想好好反駿幾句,鼻子又癢了。
「哈啾!炳啾!」
「喂!」崔迎喜以袖掩面,嫌惡的瞪著他,「別朝著我打噴嚏,會傳染的。」
她從腰間拿出一個自制的布口罩。
「喏,這戴著。」她以命令的語氣說。他滿臉疑惑,「這是什麼?」
「這東西叫口罩,是我自己縫的,你戴上後,就算打噴嚏也不會傳染給別人。」說完,她非常強勢的幫他戴上。
他心里雖抗拒,卻莫名順從的戴上。
這時,柳無名跟姬無雙走了進來,見他醒來並下床,十分歡喜。
「主子,了吧?」
「不礙事了,」他轉過頭,「不過是風寒……」
他一轉身,柳無名跟姬無雙瞪大眼楮看著戴著口罩的他,那模樣太滑稽,令他們忍不住笑了出來。
戚仰寧兩只眼楮像要噴火似的瞪著他們,他們見狀趕緊把嘴閉緊,強自冷靜。
「出去!」他指著門口,要兩人立刻自他眼前消失。
若是可以,他真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喔不,是把崔迎喜這老讓他出糗的丫頭給埋了!
已經秋天了,空氣里漸漸嗅聞得到樹葉凋零的氣味。
崔迎喜帶著羊咩咩外出散步,一人一羊悠閑的漫步在林間。轉眼間,她穿越至此已有九年光景。這些年她一直待在赤岩谷,不曾去過其他地方,雖然她是個隨遇而安,物來順應的人,但有時她也會想,難道她終其一生都要這麼過了嗎?
「唉?」她輕嘆一聲,想起那個老把她一個人丟下的神醫。
「咩?」羊咩咩挨在她身邊,像是明白她的心情般叫了一聲。
她模模它的頭,「咩咩,幸好有你陪我。」
突然,眼前出現一個蒙面黑衣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崔迎喜心下一驚,這人煙罕至的幽谷之中竟出現這等打扮的人,顯然不是善類。
她警覺的拉著羊咩咩轉身要跑,黑衣人騰起一躍,落在她面前。
她退後兩步,慌張地問︰「你要做什麼?」
「尋仇。」對方聲音壓得極低。
「我從沒跟人結怨,你找錯人了。」見鬼了,她除了神醫跟那些農家獵戶,還有偶爾尋上門來求見神醫的人之外,壓根兒沒接觸過誰。
「沒錯。你是無常老人的關門弟子,我跟他是世仇,尋他不得便找你了結。」黑衣人說。
「什麼?」她一愣,生氣地喊,「冤有頭,債有主,你為什麼要拿我出氣?」
黑衣人啞然,隨即有點惱怒地道︰「廢話少說!」他拔出腰間長刀朝她劈來。
「救命啊!」她嚇得拉著羊咩咩掉頭就逃。
黑衣人追著她到處跑,嚇得她哇哇大叫,只求老天爺快派個人來救她。
突然,林子里竄出一個身影,正是戚仰寧。
她仿佛見了救世主般朝他奔去,可下一秒又擔心他一個京城來的貴公子,搞不好都自身難保了,怎麼救她?
才忖著,只見戚仰寧赤手空拳迎向黑衣人,兩人直接過起招來。
她看著有些傻眼。還以為這人沒什麼本事,沒想到他居然會武功?
兩人打了一會兒,羊咩咩突然筆直的朝戚仰寧跟黑衣人沖去。見狀,她忍不住大叫——
「羊咩咩!」
羊咩咩不理會,仍朝黑衣人沖去,黑衣人見狀,本能的持刀斬向它。
「不!」她尖叫的同時,只見戚仰寧伸出手臂,一把抓住了羊咩咩的項圈,將它往後拉扯。
說時遲那時快,黑衣人的刀揮在戚仰寧的手臂上,劃開了他的袖子,也劃開他臂上的皮肉。
「啊!」崔迎喜嚇得驚叫一聲,下意識沖上前去,顧不得刀劍沒眼。
見她過來,戚仰寧一掌擊向黑衣人左肩,黑衣人踉蹌幾步,眼底不知為何滿是驚慌,連忙轉身幾個騰躍便消失在林徑之中。
崔迎喜跑到他身邊,抓起他的手,只見他臂上皮開肉綻,鮮血淋灕,她眼眶頓時紅了。
她趕緊拿出腰間的手絹緊緊綁住他的傷口,但血依舊滲了出來,瞬間染紅手絹。
「走,我們快回去,你得立刻止血縫合。」她拖著他就要走。
她那驚慌憂心的表情教他一怔,心頭一陣悸動。
他睇著她的臉,「你該不是想哭吧?」看著她那紅紅的、泛淚的眼眸,他微微皺起眉頭。
她一把抹去眼角因驚怕憂急而迸出的淚花,倔強地道︰「誰想哭了?是剛才有東西進了眼。」
「是這樣嗎?你明明哈啾!」他一連又打了幾個噴嚏,只因羊咩咩正靠在他身邊。
不過這次他還沒趕它,崔迎喜已經先開了口,以命令的語氣說︰「咩咩,你先回去。」
羊咩咩果然听懂她的話,掉頭便朝無常居的方向走去。
「你也快點走。」羊咩咩一動,她也輕推了戚仰寧一把,像趕羊似的把他往前推。
回到無常居,她立刻幫他止血並給他吞了一顆藥丸,那是她跟神醫一起煉出來的,服下之後能短暫有麻醉的效果。
接著,她用消毒過的針線為他縫合傷口。
那線是用蠶絲捻成的,細小又具韌性,她小心翼翼的為他縫好臂上那道刀傷後,又涂上特制的藥物,然後敷上干淨的布並固定。
柳無名及姬無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因為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的外科手術,雖然受傷時京城里的那些大夫也懂得縫合傷口,卻沒人能縫得如此漂亮。
而對她的醫療技術感到驚訝的不只是柳無名跟姬無雙,還有戚仰寧。
他以為她只不過是跟在神醫身邊多年,學了一些皮毛,偶爾替人治治頭痛傷風的小病,卻沒想到她竟有這種連京城大夫都比不上的醫術。
看來,他真是小覷她了。
「好了。」她一臉抱歉卻又感激地道︰「也許會留下一點點疤痕,不過我用藥涂抹後會淡化的,還有,謝謝你。」他睇著她,「這麼坦率?」
「我這個人是懂得知恩圖報的。」她微微皺起眉頭,微惱的看著他。
還坦率咧,說得好像她是個別扭的人一樣,真正別扭的是他吧?
「你是為了救我跟咩咩才受傷的,我很感激你。」她說,「這份恩情我會記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