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迎喜準備了一些治療感冒、肚子痛、頭痛等的常用藥草,還有外傷藥膏分送給經常來無常居看病的農家及獵戶們,然後給神醫留了封信交代行蹤,便帶著羊咩咩隨戚仰寧他們啟程返京。
十二日後,他們來到了京城。
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已令她感到驚奇,沒想到進京後讓她驚訝的更多了。
南朝果然是個太平盛世啊,京城繁華多姿,令人驚黯。
走在大街上,兩旁商家林立,人潮眾多,更讓她訝異的是京城的人們衣著光鮮亮麗,用色十分大膽,跟她在赤岩谷所見猶如天差地別。
這里仿佛是南朝的巴黎,就連路邊擺攤的小販都穿得很光鮮、很時髦,讓她感到驚奇的還有一件事,就是京里的人們養寵物。
那些小姐公子們走在路上不是牽著狗就是抱著貓,好像這是非常時尚的事情,不做就跟不上流行。
不過,這對戚仰寧來說一定跟地獄無分別吧?他對動物毛發過敏,肯定是避之唯恐不及。
為了帶上羊咩咩,戚仰寧幫她買了一輛簡單的馬車。此時,她跟羊咩咩坐在馬車上,興奮的看著外頭的風景,一點都沒發覺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欸!」突然,戚仰寧打開簾子叫她。
她嚇了一跳,「干麼?」
「到了。」他說。「下車。」
她愣了一下,然後開心的拉著羊咩咩,「咩咩,咱們到了。」
她先跳下馬車,然後把羊咩咩拉了下來,才一回頭,她就被眼前的景況給嚇傻了。
眼前是一座壯麗的大門,光看那門就知道住在這兒的人非富即貴。也是,他是富家公子,住在這種地方也是應該。
可再往上看,高高的門楣上掛了一塊黑底金字的牌匾,「安國侯府?」她喃喃的念了一遍。
「哇!」安國侯府耶,敢情他還是個皇親國戚呢,誰是安國侯?他父親嗎?地位這麼尊貴,難怪他眼楮長在頭頂上,高傲得很。
正想著,突然大門敞開,數名穿著黑色勁裝的黑衣護院快步走了出來,分站兩排。
一名年紀較長,有著銳利雙眼的中年人走上前來,恭謹地道︰「侯爺,您終于回來了。」
「府里沒什麼事吧?」戚仰寧問。
「府里一切安好,倒是聖上曾兩次差高大人前來關心侯爺的事。」此人是安國侯府的護院總管——徐晉。
而當年護送戚雲年女兒離京的總管——徐安便是他的親大哥。他們兄弟倆自十七、八歲便進了侯府,如今已是五十歲的人了。
听見徐晉喊戚仰寧一聲侯爺,崔迎喜還真是嚇了一跳,原來他就是安國侯本尊啊?
哇,真想不到他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個王侯了,她忍不住拉了他袖子一下。
「喂,你就是安國侯?」
她的舉動跟措詞讓戚仰寧皺起了眉頭,也教徐晉及其他護院看傻了眼。
「侯爺,這位姑娘是?」徐晉好奇的看著拉著一頭黑羊的崔迎喜。
「她是……」
「你好,我是崔迎喜。」她笑咪咪地介紹,「這是我的朋友,它叫羊咩咩。」
徐晉一愣。這帶著羊的姑娘是何方神聖?居然敢叫侯爺「喂」,甚至打斷侯爺的話?
「崔姑娘,你好。」徐晉疑惑的看著她,「你的羊還有姓氏?」
「你誤會了,不是姓氏的‘楊’,而是羊群的‘羊’,大叔你叫它咩咩就好。」不怕生的崔迎喜劈哩啪啦講了一串話,然後才想到她還沒請教他的名字。
「請問大叔尊姓大名?」她問。
「不敢,在下徐晉,是侯府護院總管。」這姑娘是侯爺帶回來的客人,徐晉自然十分恭敬。
「原來是徐大叔。」崔迎喜一笑,「我跟咩咩也許會在府上叨擾一些時日,還請你多多指教了。」
「崔姑娘客氣了。」徐晉下意識看了侯爺一眼,希望能得到一點解釋。
戚仰寧卻沒說什麼,「行了,本侯乏了,想先歇一會兒。」轉頭,他吩咐姬無雙,「你帶她跟瘋……咩咩去清風小築吧。」
這一路上,崔迎喜老叨念他,不準他再叫那畜牲瘋羊,雖然不太情願,不過為了討她姑女乃女乃的歡心,將她留在京城做為己用,就算要叫那頭羊大爺他都肯。
「是,這就去。」姬無雙領命,立刻帶著崔迎喜跟羊咩咩往里走。
清風小築位于安國侯府的西邊,清幽而雅致,小築里有塊草地,正適合羊咩咩活動,崔迎喜一見了這兒便覺喜歡。
姬無雙將她安頓好之後便先行離去。
稍晚,戚仰寧帶回一位牽著黑羊的姑娘一事已在府中傳開,每個人都議論紛紛。
而這件事很快便傳進溫落香的耳里,她對崔迎喜這號人物十分好奇,立刻前往清風小築一探,一踏進拱樓,她便看見一頭黑羊在庭院里悠閑散步,察覺到有人進來,它立刻抬起脖子朝她及丫鬟小翠的方向望過來。
「咩!」羊咩咩一見陌生人,活像只忠心耿耿的看門狗般朝兩人沖了過去。
「呀!」溫落香跟小翠怕被它頭上那兩支黑角頂著,嚇得哇哇大叫。
听見聲音,屋里正在整理醫書、隨身藥品及珍稀草藥的崔迎喜立刻丟下東西跑了出來,見兩個女子抱在一起尖叫,她立刻沖過來一把拉住羊咩咩的項圈,不好意思地道歉。
「抱歉,嚇著你們了。」她說︰「放心,它不會傷人的,只是嚇唬嚇唬兩位。」
見她拉著那只羊,溫落香跟小翠稍稍放心,松開了彼此。
溫落香看著眼前這個不施脂粉,衣著樸素,模樣平凡的年輕女子,不自覺松了一口氣,甚至還有一種優越感。
她不知道侯爺打哪兒帶回這麼一個村姑,又為什麼帶她回來,但她知道這村姑從頭到腳沒有一個地方能跟她較勁。
「姑娘,這是我們落香小姐。」小翠說道︰「听說侯爺帶你回來,她特地來拜訪你,打聲招呼。」
崔迎喜看著溫落香,不禁打心底贊嘆。
這女子有著沉魚落雁之貌,身形婀娜,嬌貴無比,一身錦緞衫裙,珠圍翠繞,活月兌月兌像是她從前在畫冊上看見的仕女。
「不知道落香小姐是……」她好奇的看著溫落香。
「我姓溫,閨名落香。」溫落香微笑著,十分和善,「是老安國侯的遠房親戚,六年前來此依親。」
「喔,原來如此。」崔迎喜看她客氣親切,笑容可掬,便也拋開了那些做作的話語,「你好,我是來自房縣赤岩谷的崔迎春,我爹娘都不在了,是神醫養大了我,這是我的朋友,它叫羊咩咩。」
溫落香打心里覺得眼前的女子粗野無文,面上卻沒露出一絲嫌惡。「原來崔姑娘跟我一樣,都失去恃怙。」
「你的爹娘也不在了嗎?」
「是的。」溫落香點頭,「對了,崔姑娘此番隨寧哥哥到京里來,所為何事?」
崔迎喜微頓。寧哥哥?喔,溫落香指的一定是戚仰寧。
「是他要我來的。」她一五一十的說︰「他要我當他的侍醫,幫他養身治病。」
聞言,溫落香一怔。戚仰寧要一個年輕女子為他醫治多年余毒?這女子何德何能?雖說她是神醫養大的,也未必擁有神醫的醫術。
「我本來也不肯,他卻要我報恩,後來想想,我從沒離開過赤岩谷,所以就答應了他。」
听她不斷他啊他的稱呼戚仰寧,溫落香跟小翠都覺得刺耳。她好大膽子,居然敢如此無禮。
「咩——」這時,羊咩咩突然又叫了一聲。
溫落香瞥了它一眼,然後看著崔迎喜,「崔姑娘,你可知道寧哥哥不喜歡牲畜?」
「他是對動物毛發過敏,不過那是可以解決的,還有……」她一臉正經的說︰「羊咩咩不是牲畜,它是我的好朋友,從今天開始,它會跟我一起住在這清風小築,還請你們多多指教。」
溫落香一愣,「是、是嗎?」
只要一踫到牲畜就會打噴嚏的戚仰寧居然讓她把羊帶進清風小築?那個說一不二,任何人都得對他唯命是從的戚仰寧竟如此順她心意?
思及此,溫落香心里又覺不安了。
「對了,你能不叫我崔姑娘嗎?」崔迎喜笑視著她,「叫我迎喜吧?我也叫你落香。」
溫落香唇角一勾,「好啊,你我年紀應當相仿,就以姐妹相稱吧。」
崔迎喜點點頭,十分開心。
來到侯府的第一天便能結識這麼一個美麗又親切的好朋友,這應是好的開始吧?
希望接下來的日子一切順心又如意。
翌日,戚仰寧派了一個丫鬟伺候她,被崔迎喜婉拒。
她一向自己照顧自己的,突然有人伺候她吃穿,會教她別扭到死。
午膳過後她便開始整地,準備種植藥草,她帶了不少種子,到時定能養出一片藥草園來。
許多人都好奇的跑來清風小築看情況,熱情又不怕生的她便將他們邀進小築聊聊天、問問事。
大家知道她是神醫的女弟子,還拜托她為他們把脈,她也二說出每個人身上不同的毛病,並給予建議。
一傳十,十傳百,不到三天,清風小築成了眾人聚集之處,不時有一些人在這兒逗留。
第四天,戚仰寧回府了。
這些天他先是進宮面見聖上魏長賢,也就是他的生父,然後又馬不停蹄的處理他的生意,並跟摯友周子齊商討北方新礦之事,他也告訴周子齊,自己把神醫的女弟子從赤岩谷邀來,以及她擁有驚人醫術,能治療牲畜之事。
周子齊對這名女子好奇至極,立刻要求戚仰寧為他引見一番。于是,這天他便帶著周子齊回到侯府。
還沒走到清風小築,他便看見羊哮咩正在戚雲年鐘愛的庭院——樸園里散步,而且還大了一地的羊屎。
周子齊見不知打哪兒來的黑羊,愣了愣,「你養羊?」
他知道戚仰寧最怕牲畜的毛,別說是養了,除非必要,他是絕不靠近的。
「是她的瘋羊。」見那一地羊屎,他不由得一肚子火。
那丫頭曾答應他會把羊哮咩好好的留在清風小築,現在居然趁他不在府中放這只畜牲亂跑?好啊,看他待會兒怎麼修理她!
一走近清風小築,兩人便被那熱鬧得像是來到了市集般的景況給嚇了一跳。
「這是在搞什麼名堂?」戚仰寧濃眉蹙起,直接將周子齊拋在腦後,大步向前邁進。
正從清風小築走出來的兩名婢女本來還說說笑笑著,一見他迎面走來,嚇得三魂七魄都快沒了。
「侯爺!」兩人彎下腰,大聲問安,「奴婢向侯爺請安。」
戚仰寧看都不看她們一眼,臉色難看的走進去。不看還好,一看他整個火氣都上來了。
她大小姐居然在清風小築看起診來!
「你這是身子濕而引起的酸疼。」崔迎喜正在幫府中小廝把脈,「你是不是常睡在地上?」
「是的,崔姑娘說得一點都沒錯。」小廝點頭稱是,一臉崇拜。
「你得改掉這習慣,我幫你配個方子,你去抓來煎煮,每日早晚服下,十天後便可見成效。」
「是,謝謝崔姑娘。」小廝感激地道謝說︰「崔姑娘真是活菩薩,真是我的……」
「真是你的什麼?」戚仰寧聲線一沉。
十來個正等著讓崔迎喜幫他們把脈的僕婢及小廝一听見他的聲音,就像見了鬼王似的跳了起來,轉頭見他冷著,張臉站在那兒,每個人都嚇得汗毛直豎。
「侯……侯爺?」
戚仰寧走向崔迎喜,一臉不悅,「是誰準你在清風小築看診的?」
「我只是利用閑暇幫助別人罷了。」崔迎喜微蹙秀眉,不解的看著他,「助人為快樂之本,你懂嗎?」
「這是我的安國侯府,不是你的善堂。」他說。
她眉心一擰,大聲嘀咕著,「你這小氣鬼。」
這話每個人都听見了,沒人敢笑或做出反應,唯獨周子齊忍不住笑出聲來。
戚仰寧惡狠狠的瞪著崔迎喜,這丫頭居然在僕婢面前對他出言不遜,居然還說他是小氣鬼?真是反了!
他沉聲一喝,「還不趕快滾出去!」
「是,侯爺!」一干人等就差沒連滾帶爬的逃了出去。
不過一眨眼,所有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周子齊還在看好戲。
崔迎喜不是沒注意到多了一個人在後頭,但她沒時間問,因為她正準備跟戚仰寧吵架。
「你很霸道。」她直視著戚仰寧,「他們沒偷懶,只是利用工作之余來讓我把脈。」
「我霸道?」他冷笑,「沒錯,我生來便是安國侯,老天就允許我霸道。」
「哼,所以說世襲制是最不合理的。」她發表自己的看法及意見,「就因為你父親是安國侯,不管生下什麼阿貓阿狗也都是安國侯。」
听見她這番大逆不道的言論,戚仰寧氣得火冒三丈,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你說本侯是阿貓阿狗?」
「我沒說你是阿貓阿狗,我只是說世襲制不合理。」她挑眉。
「你在跟我耍嘴皮子嗎?」
「不是。」
「你答應我會看好你的羊,你的羊呢?」他問。
「咩咩它……」崔迎喜這才想起羊咩咩,她已經一早上沒看見它了。
她有點心虛地道︰「它在睡覺。」
「它在我爹的樸園里,大了一地的屎!」他火大的朝她咆哮,「你說過會看著它,現在呢?」
「不過是拉屎嘛!你不拉屎啊?大不了我待會兒去掃就是了。」
「你這丫頭實在是……」他指著她鼻子,氣得滿臉漲紅。
「侯爺,」這時,周子齊走上前笑笑的按下他的手,「你就別因為小事跟這位姑娘過不去了。」
戚仰寧怒目一瞪,那眼神仿佛在說︰周子齊,現在你也跟我過不去是嗎?
「你是崔迎喜,崔姑娘吧?」周子齊笑視著她,「在下周子齊,是侯爺的朋友。」
看著眼前這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男子,崔迎喜稍稍降了火氣。
「周公子,你好。」她說︰「讓你看笑話了。」
「不,在下覺得十分有趣。」周子齊瞥了戚仰寧一眼,笑說︰「在下從沒見過侯爺這趣味的一面。」
戚仰寧一听,眉頭攏起,「周子齊。」
周子齊一笑,不予理會。「我听侯爺說,姑娘師承神醫無常老人,年紀雖輕卻精通醫理,就連牲畜都能治愈?」
「精通不敢,略懂皮毛罷了。」
「姑娘客氣了。」他一笑,「在下近來早晚經常干咳,不知姑娘能否幫在下把個脈?」
「樂意之至。」她說︰「請把手給我。」
周子齊頷首,微微撩起袖子,將手伸了出去。
誰知她都還沒踫到他的手,戚仰寧突然一把撥開周子齊的手,兩只眼楮噴火似的瞪著她。
「你是我的侍醫,從今以後沒我的允許,不準為任何人把脈!」他語帶命令的說。
崔迎喜杏眼圓瞪,「你這人真是小鼻子小眼楮。」
「本侯就愛小鼻子小眼楮。」
「侯爺,我是你的朋友呢。」周子齊一臉委屈。
「你!」戚仰寧轉頭看著他,「水多喝點就是了,把什麼脈?」
听他這麼說,崔迎喜不滿地道︰「喂!到底誰才是大夫啊?」
「你!」他瞪著她,手往外頭一指,「快去把你的羊拉回來,順便把羊屎掃干淨!」
「你……」崔迎喜氣呼呼的瞪著他,負氣地道︰「去就去,了不起啊?」
說罷,她轉過身子,抓起竹畚箕跟掃帚便像陣風般刮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