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父親重新聯系上之後,萬家香每個星期六都會帶著女兒回家跟父親及小南阿姨吃飯。若遇上她加班,父親跟小南阿姨則會到她目前的住處看外孫女。
偶爾,他們也會約陳老師一起帶著茉里外出走走或是上館子,陳老師一開始有點不好意思,但因為有許多共同話題,三人也越來越熟、越來越好。
案親決定在過年後跟小南阿姨結婚,雖說他是梅開二度,但因為小南阿姨是第一次結婚,因此婚禮也不打算太隨便。她與小南阿姨討論過後,他們決定辦一個PART婚禮,在郊區租了一間擁有兩百坪綠地的民宿,請來外燴公司烹煮中西式料理,再由萬家香負責現場的布置擺設,她想,屆時一定會是個溫馨又浪慢的場面……
「小陳,麻煩你把那邊的大剪子拿過來給我。」
「OK!」
這是一家即將開幕的汽車旅館,造景的部分由萬家香他們公司承包,為了趕上開幕日,她跟其他同事們己連續加了三天班,終于,今天只剩一些收尾的工作。
「家香,小鳥明天就放寒假了吧?」李美琪接過小陳遞來的大剪子交給她。
「嗯。」她接過,開始進行修剪。
「有計劃帶她去哪里玩嗎?」
「我今年寒假忙得很呢,恐怕……」話未說完,她的手機突然響起,顯示的號碼是陳老師的。
陳老師從不在她工作時打電話給她,除非有十分要緊的急事,所以萬家香放下剪子,立刻接了電話。
「喂?是家香嗎?」
她還沒出聲,電話那頭己傳來陳老師驚慌甚至帶著點哭腔的聲音。
「老師,怎麼了?」陳老師的聲音讓她心頭一揪,跟著緊張起來。
「家香,對不起……小鳥她、小鳥她……」
直覺發生了不好的事,她一顆心不由得吊得高高的,「小鳥怎麼了?」
這時,電話那頭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
「醬油,你听好。」是史懷仁,相較于陳老師,他十分冷靜鎮定。
「小、小鳥怎麼了?」未知的惶恐讓萬家香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小鳥從秋千上掉下來,手骨斷了,現在正在榮總開刀。」
「什麼……」她渾身打顫,驚惶得幾乎快連手機都拿不住。
「你現在過來,搭計程車,千萬別自己騎車,听見了嗎?」電話那端,他細細叮囑著。
「嗯……好……」她的聲音抖得連自己都听不清楚在說什麼。
「醬油。」電話那頭,史懷仁的聲音沉穩而堅定,「深呼吸……冷靜听我說,小鳥不會有事的,我跟你保證。你別慌、別急,也別哭,好嗎?」
「嗯。」听他這麼說,她反倒抽噎了起來。
「沒事的,我在這里等你。」
「好。」萬家香按了結束通話鍵,迅速月兌掉身上的工作圍裙及手套。
「小鳥怎麼了、」一旁的李美琪急著問道。
「她從秋千上摔下來,手骨斷了,現在正在醫院開刀。」
「什麼?!」李美琪一驚,急忙也把手上的東西往旁邊一扔,拉著她往外面跑,「快,我幫你叫計程車!」
「大哥那里……」突然丟下工作,她對周主任有點過意不去。
「安啦,我會幫你跟他說的。」李美琪髦著眉,「快到小鳥身邊去吧。」
「嗯。」她用力點頭,淚水己模糊了視線。
手術室外的走道上,陳老師、史家兄妹、美花姨正低聲交談著。陳老師一直自責的掉眼淚,大家都在安慰她。
萬家香一奔出電梯,就往手術室的方向疾步快走,听到急促的腳步聲,知道來人是她而先轉過頭來的,是史懷仁。「醬油來了。」他說。
「家香……」一看見她,陳老師又忍不住淚眼汪汪。
「老師……」她趨前,還沒說話,陳老師己經拚了命的跟她連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把她顧好,我帶她去公園玩,一不留神她就跌下來了……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看見陳老師如此自責又哭得這麼傷心,萬家香心里只覺得不舍。她攬著陳老師,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老師,拜托您別這麼說,不是您的錯,不是……」
「對啦,陳老師,我不是跟你說醬油她很明理,不會怪你的嗎?」美花姨也上,加入安慰的行列。
「是啊,老師……」史懷仁溫和說道︰「發生這種事,誰都不願意,您就別再責怪自己了。」
萬家香點點頭,「沒錯,老師,請您不要自責,否則我會更難受的。」她搬到幸福里兩年多以來,一直都是陳老師無條件的在幫她照顧小鳥,她感恩都來不及,怎麼會因為這樣就責怪陳老師?
「懷智,」史懷仁轉頭看著妹妹,「你先跟老師還有美花姨回去吧,這兒有我跟醬油留守就行了,有什麼狀況,我會隨時打電話回去。」
史懷智平時雖愛跟哥哥拌嘴斗氣,但在這個時候卻十分順從。「老師、美花姨,我們先回去吧。」她勾住陳老師的手,攙扶起有點疲憊的她。
陳老師不放心的再三交代,「家香、懷仁,不管多晚,只要手術結束就打電話給我。」
「好的。」史懷仁跟妹妹使了個眼色。
史懷智點頭,便與美花姨攙著陳老師一起離去了。
她們一走,萬家香便拉住他,「進去多久了?」
「大概半個小時。」他說,鬃眉望著她,「你嚇得臉都發白了。」
她眉心一擰,剛才強忍著的淚水此時如涌泉般落下。她忍著不哭,是因為不想讓陳老師更自責難過,但其實她沒那麼堅強,當听到女兒入院開刀的消息時,她嚇得腦袋空白、兩腿發軟,根本快站不住。
這麼多年來,一個人歷經風風雨雨的她,竟在此刻如此不堪一擊……萬家香搗著臉,憂心又難過的哭了起來。
史懷仁輕抓著她顫抖的肩頭,「沒事的,別哭。」
從他手心傳來的溫暖,瞬間奔竄向她的四膚百骸,溫熱了她顫栗的心。
她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獨自面對並承受所有的事情一可她並不是木蘭號,沒有堅不可摧的鐵甲,在如此無助驚惶的時刻,若沒有一個寬闊的肩膀及一雙有力的臂膀給她力量、讓她依靠,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會跌墜到什麼充滿恐懼的深谷里。
這些年來,她從沒有這種感覺,這種……想撲進誰懷抱里尋求溫暖及慰藉的沖動。
想著,萬家香身子往前微傾,倒進他的懷里,靠在他胸前哭泣。
史懷仁先是一怔,旋即輕輕的攬著她。
「小孩子恢復得很快,這位醫生是骨科權威,小鳥交到他手里一定沒問題。」
小鳥發生意外的第一時問,他便聯絡了父親並透過父親找上這位骨科權威,醫生看過小鳥的X光片後,向他打了絕不會有問題的包票。
有了醫生的保證,他寬心不少,也才可以如此安慰心急如焚的她。
「先坐下來吧。」他拉著她在靠牆的長椅上坐下。
見她涯在他身邊,眼淚還是不停的掉,他用肩頭蹭她一下,對著她一笑,「就跟你說不會有事,你別哭了。」
她看著他,秀眉蹙起,「我還是很擔心……」
「要是小鳥手術結束,看見你的眼楮紅得跟小兔子一樣,她會笑你的。」
「她笑得出來嗎?」她抽噎著,「麻醉過後,她一定很痛……天啊……」光是想象那可能的痛楚,萬家香就因為舍不得女兒而難過得眼淚直掉。
這是她第一次用這麼柔軟無助的聲音對他說話,一直以來,她總是很嗆、很強勢,也很直接。
「我……我真的很怕……」她搗著臉,又哭了起來。
「別怕,別擔心……」史懷仁伸手環住她的肩膀,將她撈進自己懷里,緊緊的抱著她,「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獨自面對這一切的。」
他溫柔的聲調,他溫暖的懷抱,還有那仿佛能給她更多力量的強勁臂膀撫平她的驚惶。在他懷里,她慢慢的冷靜了下來。
她以為自己不需要依靠,以為自己對愛情、對男人早己心灰意冷,但此刻偎在他懷中,她才發現自己其實一直渴望著這樣的安全感。
她只是……一直沒遇到那個人。
而他——史懷仁,便是她需要的「那個人」。
她漸漸不再流淚,漸漸的不再焦慮,因為有他在身邊。
茉里的手術非常成功,當她從恢復室轉進個人病房後,史懷仁立刻打電話通知陳老師及妹妹,讓她們知道手術己經順利完成,免得她們徹夜難眠。
萬家香守在床邊,不只寸步不離,就連眼楮都不曾離開過,看著女兒手術過後那裹著層層紗布的左手臂,她心疼不己。
傷在兒身,痛在娘心,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替女兒受這樣的罪。
史懷仁到販賣部買了幾個面包跟盒裝豆漿回來,「吃點東西吧。」他先將面包塞到她手里,然後又貼心的幫她把盒裝豆漿打開,並插上吸管遞給她。
萬家香手拿著面包跟豆漿,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史懷仁自己先啃了一口面包,接著踫了一下她的手,「吃呀,難道要我喂你嗎?」
他在逗她,可她實在笑不出來也輕松不起來,只能苦笑一記,「我吃不下……」
「吃一點吧。」他語氣帶玩笑地說︰「你得保留體力,不然我一個人要應付你們倆個,可是會累癱的。」
迎上他溫柔有溫暖的眸光,她乖順的點了點頭,在她啃老半個面包又喝了一罐盒裝豆漿後,躺在床上的茉里迷迷糊糊的醒來了。
「媽咪?」她虛弱的看著坐在床邊的母親。
「小鳥。」萬家香迅速擱下手上的食物握上前,「你疼嗎?」
茉里看了看這陌生的環境,不安全寫在臉上,「媽咪,這里是……」
「小鳥。」這時,史懷仁出聲並靠了過來。
看見他,茉里臉上浮現淺淺笑意,方才還盤踞在小臉的不安也消退。「叔叔。」
「還記得發生什麼事嗎?」他問她。
她想了一下,「我從秋千上掉下來……」
是啊,你受傷了。」他握著她的右手,「不過醫生伯伯己經幫你把手治好了,現在你只要乖乖听話,傷口就會慢慢好起來。」
可是小鳥的手……好痛……好痛……」茉里這麼說著的同時,眼淚己從眼眶里涌了出來。
見狀,萬家香心痛如絞,麻醉藥效漸漸退了,女兒顯然己經開始感覺到疼痛。「小鳥……」她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可還沒說出口便己硬咽。
看見母親掉下心疼的眼淚,茉里也跟著淚眼汪汪。「媽咪……媽咪……」
「小鳥……」萬家香覺得自己好無助、好無力,也好沒用,身為一個母親,她唯一能做的竟只是陪著小鳥哭?
史懷仁靠近茉里,涯在她耳邊輕聲說著悄悄話,「小鳥,先別哭,叔叔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那神秘兮兮的語調,稍稍吸引了茉里的注意力,她抽抽噎噎地問︰「什、什麼秘密?」
「是不能對別人說的秘密。」他將聲音壓得更低了,「叔叔長這麼大,都沒告訴過任何人喔。」
茉里吸吸鼻子,「丸子老師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一笑,「就說沒告訴過任何人啦。」
他的話顯然勾起茉里強烈的好奇心了。「是什麼秘密?」她小小聲的問。
「我只告訴你握……」
「可不可以讓媽咪也知道?」她天真的問。
他點頭微笑,「好,看在小鳥的面子上,就讓媽咪也知道吧。」
茉里微微扯動唇角,對著母親一笑。
看見女兒臉上的笑意,萬家香感覺糾纏在一起的五髒六腑頓時舒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