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綿綿春雨下了一整天,空氣里有著濕涼的氣息,摻和著不知名的花香味,更顯濃郁。
雖說她極不喜歡台灣北部總是陰雨綿綿的天氣,但今天嗅著花香,心情竟有著說不出的懷念。
或許這一次她真的流浪太久了!
郁舒唯走在雨中,沒多久便看到街尾那家日式鄉村風的可愛店鋪出現在眼前。
老舊木板外牆漆著白漆,店外擺著幾盆香草,白色木窗透出的暈黃燈光,讓她心頭泛起說不出的溫暖。
她的父母去世得早,而姑婆一生未嫁,她幾乎是由姑婆帶大的。
泵婆年輕時就喜歡花花草草,所以由大醫院的藥劑師退休後,便做起花藥草手工香皂;因為是成分天然的有機花藥草,功效遠比市面上同性質的皂類好上數倍,開始不過是親友口耳相傳,之後量多到要開始接訂單,接著便開了名為「香草女乃女乃」的手工藥皂店。
在她年紀尚小與姑婆同住的那段期間,幾乎是在手工藥皂店長大的。在外飄泊多時,一見屋里透出的暖光,她也不顧姑婆是不是听得到、自己的行為是不是太夸張,熱情地扯喉喊道︰「姑婆!我回來了!」
她之所以如此肆無忌憚,不怕吵到人,是因為「香草女乃女乃」位在小巷中,周邊幾家荒廢無人居的房子也被她買下,闢成溫室及露天花園,所以這一帶可以說是自家地方,不需要拘束!
她跑過,鋪著方塊石磚的地上積著小小水窪,立即濺起大小水花,她不以為意,卻萬萬沒想到,在來到「香草女乃女乃」店門前,突然有人推門而出——
木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聲響,在門板不偏不倚地朝她懸著燦笑的臉撞來時,她急急後退,逃過被門板親吻的悲劇,卻也因力道來得又急又猛,整個人重心不穩往後跌。
完了!泵婆店外擺得美美的木制立牌及花花草草要被她毀了!
郁舒唯愧疚地想,卻沒想到,預想中的慘況沒發生,有雙手牢牢拽回她,迎接她的是一堵厚實的牆。
牆?
哪兒來的這麼厚實溫暖的牆?
礙于手還被救她免于一難的人拽著,她好奇地抬眸看,對上一雙漆黑如上等濃墨的深邃眼眸。
一對上那雙澈亮濃黑的眼,她像是被磁石吸引,無法移開視線。
霍允剛看著差一點被他推出的門板撞上的女人,竟瞬也不瞬地看著他,他不禁感到好笑。
雖然霍家具有優秀的基因,霍家兄弟全都擁有不錯的女人緣,但礙于他的外型太粗獷,他幾乎沒遇過第一眼見到他就移不開視線的女人。
這樣的情況很新鮮,尤其眼前的女人模樣清雅、長發披肩,劉海下那雙烏溜溜的眸子特別亮,定定瞅著他時,微微瞪大,彷佛可以看見眸底流轉的光采。
這是一雙充滿生命力與靈氣的雙眼。
或許是學醫的職業病,或與生俱來悲天憫人的柔軟天性,他對于充滿生命力的人事物,有著病態的痴迷。
在他還是小小屁孩時,曾經一個晚上撿了五只受了傷的流浪狗回家,只因狗兒們那雙堅毅卻閃著淚光的眼打動他的心。
家里的人常笑他,他前世一定是殺人如麻的大魔王,罪業太重,才會在小時候就是愛心泛濫的使者,長大便走上醫科一途,甚至還義無反顧成為無國界醫生。
但他不懂的是,眼前的女人明明沒受傷,卻因為那雙眼,讓他心頭起了想憐惜她的漣漪。
這樣的感覺來得古怪,霍允剛還來不及想明白,卻突然發現,自己還拉著人家的手。
雖然在這個年代,拉拉女孩子的手沒什麼大不了,但兩人畢竟不認識,若帶給對方不好的感受,不太妥當啊。
思緒一定,他急急松開手。「嘿!你還好吧?」
醇厚低沉的嗓音撞入郁舒唯耳底,她回過神,視線由對方的眼移開,往下落在一團黑嚕嚕的毛發上——
熊?
她被一只有著漂亮黑眸、會說話的熊救了?
但她不是回台灣了?怎麼還遇得到野生動物?她一時弄不清楚狀況,不自覺便說出內心不確定的疑惑。
「熊……」
捕捉到她吐出的字語,霍允剛愣了幾秒,隨即發出朗聲笑語。「哈哈哈,看來我真的該打理門面了。」
他剛從西非從事醫療活動回來,礙于當地的環境及狀況,他無法花半點時間打理儀容,再加上長得高大,真的跟野人沒兩樣,她會這麼說,他並不意外。
听清楚男人的話語,郁舒唯如夢初醒地定楮一看,赫然發現,自己竟然誤把男人當成熊?!
雖然男人高大強壯,少說也有一百八十五公分,臉上蓄著胡須,幾乎掩蓋了五官,只留下一雙黑得發亮的眼,但她也不至于這麼離譜啊?
「對不起,我剛剛一時沒看清楚,才會把你當成熊。也謝謝你拉我一把,要不然我可就慘了。」
她爽快地道歉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模樣十分俏皮。
雖然兩人是第一次見面,但她的態度很自然,霍允剛看著她,不知怎地,自己的情緒竟隨著她起伏,視線定在她臉上,看著她的表情變化,無法移開視線。
這樣的感覺前所未有,他還來不及理清,口袋里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二哥,你在哪里?」
听著那嬌嬌軟軟的嗓音伴隨著濃濃睡意,霍允剛看了看手表,嘴角的微笑咧得大大的。
「小五,真的不等二哥嗎?二哥買了你最喜歡的草莓蛋糕喔!」
他最小的妹妹霍穎琦今年才小一,是霍家人捧在掌心的小鮑主,因為父母皆已退休四處游山玩水,所以目前輪流與兄弟們同住。
在他每次出國進行醫療服務後,最渴望看到小妹那充滿療愈效果的笑容,所以即便她上床睡覺的時間是九點,他仍以她最愛的草莓蛋糕誘她破例,順道撫慰他的心。
郁舒唯看著他邊講電話邊移動著腳步離開,隱隱約約听到他講電話的溫柔語氣,不由得想,原來外表高大粗獷的男人也有溫柔的一面,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收回目光,她轉身開門進店,有了剛剛的小意外,她的情緒稍稍降溫,向來直率的動作也難得溫柔許多。
一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郁舒唯自嘲地揚了揚唇,姑婆常說她生了一張氣質出眾的臉,但個性卻和男孩子沒兩樣,行動力強、果敢率性,偏偏興奮時這些優點就全變成粗魯、魯莽……
會不會在男人眼中,也產生同樣的想法——「人不可貌相」?
這想法才閃過,便見姑婆急急忙忙由店後的儲藏室沖出來,一見到寶貝孫佷女,當下又驚又喜。
「唉呀!小唯你回來了?」
「姑婆,我回來嘍!」
郁舒唯看著久違的親人,稍稍平息的熱情又被挑起,正準備給她一個擁抱,郁馨香卻急急道︰「等等我,剛剛的客人忘了拿走試用皂。」
「剛剛的客人?是很高大、一臉胡子的男人嗎?」
「是呀!就是他。」
郁馨香出了門探看後,好一會兒才一臉苦惱地走進店里。
「應該走遠了吧。」見姑婆一臉苦惱,郁舒唯好奇地問︰「怎麼了?姑婆想請他試用新產品嗎?」
「听那孩子說,他也是MSF(無國界醫生組織)里的醫生,剛從西非回來,因為當地醫療環境的惡劣,又听說我的手工藥皂風評不錯,所以特地過來訂了一千塊的藥皂。我替他打了折,也說好送試用皂給他,怎麼知道聊著聊著就忘了,唉!真的老了。」郁馨香邊說邊搖頭。
聞言,郁舒唯挺訝異的,也不敢相信,那男人竟是醫生,還是無國界組織的醫生,真的再一次印證「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她見姑婆懊惱感嘆,于是自告奮勇道︰「我想他還沒走遠,要我幫你追出去嗎?」
雖然男人的腿長,但邊講手機邊走路,速度應該不會太快吧?她要追上他的機會頗大。
「不用了,我有留下他的手機號碼,再聯絡他找時間過來拿吧!你剛回來,肚子餓不餓?我煮了你最愛的香菇雞湯,想不想吃呀?」
一听到「香菇雞湯」,郁舒唯立馬打消追出去的念頭。「我要!我要!我超想念姑婆的‘香菇雞湯’!」
早料到孫佷女會有這樣的反應,她笑著說︰「那就幫我關店,我再去幫你把湯熱一熱。」
「遵命!」
為了心愛的香菇雞湯,郁舒唯快手快腳地準備關門,早把剛剛發生的小插曲拋到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