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見她的詢問,霍允剛拉下眼罩,咧嘴笑問︰「你擔心我?」
後來他才發現,郁舒唯雖然一副不想理他、偶爾露出很討厭他的樣子,但其實行為沒外表看起來的不想甩他。
不然她不會在忙著發掘新世界時,還有心思注意他的異樣,他真是愛極她刀子嘴、豆腐心的矛盾模樣!
看著他刺眼的燦笑,郁隱淳後悔開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卻因為視線不經意落在他唇上,發現唇色有些蒼白,寬額沁著汗……真不懂,在這樣的狀況下,他怎麼還能露出燦爛的笑容?
雖然有些後悔,她還是硬著頭皮把話說完。「你不舒服嗎?」
瞧,她大可以不理他,卻還是出言關心,這讓他就算身體不適,卻也因她心不甘、情不願的關切而暈暈然。
「沒事,老毛病。」
暈眩的感覺讓他惡心,但是還在可以容忍的範圍,通常他都是靠閉眼休息熬過這段時間。
郁隱淳詫異地問︰「你有什麼老毛病嗎?」沒想到他看起來強壯健康,居然會有老毛病?
「暈機。」
這就是他討厭搭飛機的原因,必須搭飛機時,他通常會向空姐知會自己的狀況,然後一路睡到目地的。
聞言,郁隱淳松了口氣,她還以為他這麼年輕就有老毛病,小小擔心了下。
「那我要怎麼幫你?」
雖然她不想與他有太多交集,但既然知道他身體不舒服,她實在沒道理坐視不管啊。
霍允剛瞧見她眼里的關心,心里的郁悶稍稍被平撫,很貼心地道︰「沒關系,暈眩的感覺很輕微,飛機落地後,內耳的平衡系統適應了,自然就會好了,你……繼續忙。」
從入關到登機坐定位,霍允剛發現郁舒唯一直很忙!
她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對飛機的結構十分訝異,似乎不敢想象,這麼個龐然大物,怎麼有辦法飛上天際?
坐定位後,她還研究起椅背後的電視,像是無法理解,這麼個四方盒子不但可以看電視、听音樂,甚至可以玩游戲?
總之,任何東西在她面前都像是前所未見的新鮮事物,眼楮直直發亮。
雖然她看起來鎮定沈穩,卻掩不住眼底散發的光彩。
他覺得奇怪,听她姑婆說,郁舒唯喜歡流浪,獨自闖過很多地方,照理說不會有這樣的反應才對。
只是不管如何,這是霍允剛第一次看到她臉上出現那麼生動的神情,明明面對他時,她總是冷冷淡淡、不允許他靠近半步的姿態。
這樣的她,讓他心頭不由泛起陣陣漣漪,甚至產生讓她時時展現這種表情的渴望。
他要怎麼做,才能讓她不再罩著冷冰冰的假象,完全敞開心房?
郁隱淳一听,掩不住驚訝瞥了他一眼,怪了,男人不是一上飛機就戴著眼罩小憩,怎麼知道她在「忙」?
想到男人把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底,她有些尷尬、生氣,想開口說些什麼,他卻把眼罩拉下,雙手環胸,繼續小憩……
郁隱淳有股沖動想拉下眼罩質問他為什麼偷偷觀察她,卻發現他靜下來的模樣透著疲憊,微微下扯的嘴角似乎真的挺不舒服的……
好吧,他這麼無賴,就算質問也不會有結果,而且他不舒服,這麼做顯得她很無理取鬧。
兀自想了一堆,最後郁隱淳只能壓下心里那股氣,讓他好好休息,不追究這芝麻小事。
心思一定,她正打算做些什麼轉移情緒,一聲急切的高呼響起,讓機艙陷入說不出的緊張氛圍中。
郁隱淳听到那股騷動,還未有所反應,機上的廣播突然響起——
「親愛的乘客您好,我們現在有緊急狀況,如果機上有醫生或醫護相關的人員,請您按服務鈴通知空服員,我們需要您的專業協助,謝謝!」
霍允剛一听廣播,立即拉下眼罩,不假思索地按了服務鈴。
郁隱淳瞥他一眼,擔心地問︰「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可以幫忙嗎?」
他不是頭暈不舒服嗎?
怎麼可以一听到緊急狀況,就不顧自身幫助別人?
他點了點頭,那張面對她時總是帶笑的剛俊臉龐,有著難得的嚴肅。「沒問題。」
郁隱淳心里充斥著說不出的復雜感受,她還記得,前世的閻韜縱使平定亂世,但為了維持安定的局面,還是不斷領兵征討,起初或許真的是為了黎民百姓而戰,但到後來,其實多少也是為了滿足好戰的蠻橫私心。
那時的他,怎麼可能像現在這樣,拋開自身狀況,幫助別人?
處在這樣認知的震撼中,郁隱淳邊移動腳步上前,察看霍允剛有沒有需要她幫忙的地方。
她才走近,便听旁人著急地問︰「天哪!他、他還好吧?怎麼全身抽搐、還口吐白沫?」
「不會是傳染病吧?」
「蛤!我怎麼這麼倒霉,坐在這種人身邊?」
听著眾人七嘴八舌,患者那大約十五、六歲的女兒不安地哭了。「你、你們不要這樣說我爸爸,他、他沒有傳染病,他只是……」
女孩心急父親的狀況,又听到旁人說出這樣的評論,氣呼呼地哭了,話說得斷斷續續。
霍允剛順手拿起病人座位上的毛毯,協助仍持續抽搐的病人躺下,替他松開緊身衣物,再替女孩接了話。
「他只是癲癇發作,這是由腦部病變所引起的,不會傳染,所以大家不用擔心,請回自己的位子,給這個小空間一點新鮮空氣,謝謝。」
他不疾不徐,語氣沈和地為驚慌、疑惑的旅客解答疑問,也適當緩和過分緊繃的氛圍;另一方面,他看著手表,暗暗記下發病時肢體抽搐的情形,以及從開始發作到停止的正確時間。
「需要幫忙壓著他嗎?」有人問。
「不用,癲癇的發作時間不長,如果現在強壓著病人,他會掙扎,很可能令他受傷。」
熱心人士點頭表示明白,守在病人身邊的霍允剛接著轉向一臉焦急的女孩。
「你父親是不是動過腦部手術?」
女孩一臉愧疚地說︰「嗯,在我去法國留學前動的手術,我本來想說難得有假期,想帶爸爸到處走走,但沒想到……他可能太開心了,才會忘了吃藥……都是我的錯……」
霍允剛點頭安慰道︰「沒事的,放心吧。等你爸爸意識回轉後,你要一直陪伴他,讓他好好休息一下恢復體力。」
女孩點了點頭,情緒穩定許多,已經沒有剛剛的慌張失措。
郁隱淳在一旁看著霍允剛,發現他的言行舉止雖然如常,但臉色比剛剛在位子上時還要蒼白,額頭、鬢角布滿汗水,心里竟無由來冒出不舍。
他竟強忍著不適,專心守護在病人身邊,克盡醫生的職責與本分。
這樣的他讓她不斷在腦中反問,他真的是那個殺人如麻、至高無上的霸王轉世嗎?
霍允剛判斷病人的抽搐期過了之後,協助他采取側臥姿勢,待他恢復知覺,再扶他坐回位子。
但當他站起身,一陣天旋地轉讓他踉蹌了下。
見狀,郁隱淳大跨兩步上前扶住他。
「怎麼樣?還好嗎?」
眾人錯愕地發現,沈穩專業的大醫生怎麼在眨眼間變成另一只病貓?無不睜大眼楮,偷偷將視線擺在兩人身上。
沒想到會得到佳人關愛,霍允剛也不管身旁有無數雙眼楮看著他們,索性厚臉皮享受這難得的溫柔。
「不太好,我想我快吐了。」這也是事實,他順勢偎在她身邊,在她耳畔低語。
靶覺溫熱呼吸拂過耳畔所帶來的微微麻癢,郁隱淳怕癢地縮了縮脖子,起了雞皮疙瘩。
若是平常,霍允剛敢靠她這麼近,她一定會賞他一記冷眼,把他推到一旁。
但此時狀況特殊,她只能急急問道︰「那、那你要去廁所……處理一下嗎?」
霍允剛皺苦著臉。
「不用,我討厭吐的感覺,也不想象個娘兒們進廁所嘔吐,現在,我想回座位繼續睡覺。」
不過是些微的暈眩以及一點點惡心的感覺,他可以撐過!
噢哦……搞了大半天,這男人強撐的理由竟然是怕進廁所嘔吐有損大男人的形象?
呵,他終于有一點像閻韜了,那不允形象被破壞的虛榮感還是存在著。
只是,他的表現像個孩子,讓擔心他的郁隱淳忍不住板起臉,不悅地開口︰「如果真的不舒服,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怎麼能因為討厭就不做?」
因為霍允剛隨和開朗的個性,讓她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自己的態度,不再是對閻韜的唯唯諾諾,而是心有不平,便對他生氣、不甩他,甚至坦然講出內心的想法。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甚至開始認為此番重生是上天恩賜,因為她見識到、感受到前世從未經歷的一切,不免慶幸自己變成現代女生郁舒唯。
見她凶巴巴地板起臉生氣,霍允剛一臉無辜。
「我是病人耶,干麼對我生氣?」
「你如果敢吐在我身上,我就殺了你。」
即便不太舒服,他仍不忘討價還價。「那如果我沒吐在你身上,你會給我什麼獎勵?」
不敢相信他竟還有心思和她抬杠,郁隱淳恨不得一拳賞他,讓他直接睡到巴黎。
她淡漠地冷睨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推開他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我餓了,要回去用餐,你慢走。」
溫柔情意驟失,霍允剛失落‘哀怨地凝視著那離他遠去的背影,認命地步履蹣珊走回自己的位子。
好不容易回到座位,他看見郁舒唯正在用餐,餐桌上有一杯開水、一杯咖啡,一看到他,她將開水遞上。
「沒辦法吃東西就喝點水再休息。」
雖然她盡量不讓自己有太多表情變化,但霍允剛知道,她沒有他以為的那麼鐵石心腸。
「謝謝。」
他滿懷感激地接過,蒼白的嘴角浮出大大的笑弧。
「嗯。」
郁隱淳隨意淡應了聲,繼續專心享用飛機餐,眼角余光瞄到他嘴角的笑弧,突然有些懊惱。
她是不是不該對他太好?
因為這男人絕對不會知道,她的舉動只是單純出于同行人的關切,其余再多的就沒有了。
但真的是這樣嗎?
她真的有辦法把持自己的心,不再為他心動嗎?
想到這點,郁隱淳的情緒不由得低落,重生後她不斷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也認為自己夠理智,能夠不受他干擾。
但剛剛看到他無視自身狀況,盡力幫助陌生人,她不禁感到迷惘,堅定的思緒竟被攪得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