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允澤完全沒料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被個小女生拽著跑。
在奔跑的同時,他應該不會有任何感受,但也許因為拉著他的是個女孩子,他的感官像裝了雷達,自動啟動,接收來自于她的一切。
海風迎面撲來,吹亂了她及耳的短發,帶出隱在發間的淡雅香氣;她軟涼的手掌握著他的,與他熾熱、有力、粗糙的大手形成強烈對比。
霍允澤的心微微悸顫。
他今年二十八歲,因為體內不安定的靈魂,走上了在哥哥們眼中屬于「浪漫」的藝術家工作。
在未進「AROUND」前,他曾到意大利學過好長一段時間的油畫,直到迷上攝影,才開始了他四處拍照、無拘無束的生活。
他與許多女人談過戀愛,卻沒有一個能讓他動心。
但為什麼,僅是一個小他十歲的小女生的踫觸,會讓他有莫名心動的感覺?
或者……這不是心動,而是他已經太久沒有遇到合眼的對象,純粹是男人遇上女人,自然而然產生的反應?
他兀自在腦中轉了許多想法,但女孩卻突然停下腳步,俏皮地朝著他吐了吐舌,喘氣笑說︰「不行,不能這麼跑。」
霍允澤頭先還有些弄不清楚狀況,但看著她氣息微紊,彷佛有些喘,這才想起,她有心髒方面的疾病。
他回過神,跨到她面前緊張地問︰「還好吧?」
不久前他才目睹過她差一點心髒病發的過程,因此一想起,便分外謹慎。
韓薇光調整著呼吸,用略喘的語氣笑著回道︰「沒事……只是……有、有點喘。」
霍允澤看她這模樣,心里不免有些懷疑,她這樣真的有辦法當他的小助理嗎?也莫怪她的父兄會攔著不讓她接下小助理的工作。
發現霍允澤擰眉用他那雙清澈好看的眼憂心地看著她,韓薇光一顆心提到喉頭。「你不會因此不讓我當你的小助理吧?」
她看起來有些慌,彷佛當他的小助理是一件多重要的事似的,讓他遲疑了許久才好奇地開口。「既然身體狀況不好,為什麼要接下幫我的任務?」
她咬了咬唇瓣,表情有些哀傷。「自從生病後,家人心疼我,什麼事都不讓我做,這種感覺……很差。」
她的人生、她對未來的憧憬,全因為生了病,被蒙上一層灰色,黯淡無光。
所以能偶爾接接不需耗費體力的任務,至少能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還有些用處……
她的語氣很輕,淡柔的嗓里夾雜著一絲淺得幾乎捕捉不到的懊惱與惆悵,鑽進耳底,輕易便揪住了他的心。
霍允澤眸光沉沉地看著她,赫然驚覺,她將自己真正的情緒藏得很深,再用燦笑作假象。
如果不是察覺到這一點,他也以為她是個樂觀開朗的女生。
于是他試探性地問︰「我若拒絕呢?」
她先是一怔,下一瞬隨即強扯開牽強的笑。「噢……那我會很失望,但……但我懂你的考慮,若你真這麼決定,我會跟成叔說,沒關系的。」
她愈說愈笑得燦爛,嗓音越發輕快、充滿活力,彷佛方才的低落只是他的錯覺。
但霍允澤確定,那不是錯覺,他識破了她的偽裝,而他因此改變了決定。
原本他覺得自己不需要助理幫忙,在知道她的身體不好之後,他更是堅定地這麼認為。
但,她強顏歡笑的樣子越發惹他心憐。
于是莫名地,他任心主宰了理智,推翻了自己的決定。「我想我會十分需要你的幫忙,但這一切以你的身體狀況為主,若你有半點不舒服,一定得馬上告訴我,可以嗎?」
他看得出她在病後備受約束,若能在顧及她的身體狀況下,他願意在這一段時間里當她的守護者,讓她可以綻放真心的微笑。
而此時峰回路轉的情況讓韓薇光錯愕地愣住。
她以為……他應該不會需要一個生了病,可能會帶給他麻煩的助理才是。
但他沒有不要她,反而以她的身體狀況為考慮,答應讓她幫忙……
突然間,心頭沸騰著一股復雜情緒,甚至一股腦兒地溢上喉頭,讓她措手不及地紅了眼眶。
這是生病後第一次有人真正正視她的想法。
案親與哥哥疼憐她的病,將活潑好動的她困在以保護為由的保護網里,殊不知對她而言,這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
她總想,自己就像那些被豢養在保育中心的海生動物們,被人們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留在空間有限的生態池里保護著。
它們看似適應了人類給予的偽大海環境,實則慢慢地走向死亡之路,待人們驚覺到這一點,想將海生動物們野放,讓它們回歸大海,卻又得面臨諸多困境。
她猛眨眼,掩飾微紅的眼眶,朗聲應。「當然沒問題!」
她滿足的神情讓他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那麻煩你先帶我去民宿,我需要整理一下我的工具,做一下拍照的準備工作。」
「好!」她拋開惆悵的心情,打起精神迅速進入小助理模式,卻又忍不住好奇地問︰「只是你確定不住陛方事先幫你安排的市區飯店,要住民宿嗎?」
霍允澤看著她迅速「變臉」,解釋道︰「這些年在世界各地四處跑,簡單樸實慣了,所以不想住在太熱鬧的地點。」
他的解釋讓韓薇光對他的好感又增添了一分。
多數來到這里的人除了白天玩水要盡興外,入了夜,就是希望有熱情辣妹與啤酒相伴來徹底放松。
像他這樣「修身養性」的男人十分罕見啊!
「我明白了。」
「那就麻煩你了。」
「沒問題!」
有事可做讓她覺得自己沉郁許久的心情稍稍放晴,一如此刻的天空,晴朗而寬廣。
當粗獷、充滿豪邁男子漢剛強氣息的黑色悍馬出現在眼前時,韓薇光的雙眼綻放出興奮光采。
「哇!是H3黑金剛特別版耶,超酷!」
早期的悍馬是美國的軍事用車,因為在戰場上英勇的形象,廣受民眾喜愛,沒多久便推出民用型的車款。
悍馬H3在當年上市時限量五十台,十分罕見,沒想到居然能在這里看見,她興奮得不得了。
霍允澤挑了挑濃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這麼縴細,怎會喜歡這麼粗獷的車子?」
韓薇光白女敕的小手撫過剛硬的車身線條,充滿感慨地說︰「因為它充滿野性、強悍的生命力,是我所渴求的……」
她說這些話的同時,眸底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淡愁,但很快地,那股哀愁便被嘴角的笑意給取代。
霍允澤看著她,發現自己在短短的時間內被她給制約了。
一看她明明難過卻刻意隱藏的不自覺反應,他就想做些什麼、說些什麼抹掉她不該留在臉上的哀傷。
「擁有野性、強悍的生命力不一定是好事喔!」
突然听到他開口,韓薇光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他突地將曬得健康的強壯手臂移到她面前,讓她看清楚左手臂的疤痕。「知道我怎麼受的傷嗎?」
她搖了搖頭,卻因為知道他的職業,便期待能由他口中听到什麼有趣的經驗,一雙黑白分明的水眸熠熠閃亮。
「去年我到非洲拍攝大猩猩,守在一塊大石頭後等待鏡頭,完全沒注意到有一只小猩猩從我身後經過,它發現我的口袋里藏了一顆香得不得了的隻果,就一口朝著我的咬下。
「當時我痛得撞上一旁的大石頭,手臂便被尖銳的突出部分給狠狠刮去了一塊肉……」
他描述得活靈活現,讓她彷佛身臨其境,也像在看最精彩的電影,讓她興奮得熱血澎湃。
「天呀!真是禍不單行!」
他點了點頭。「都怪那顆隻果特別香,那小猩仔可是狠狠地連同口袋布料與隻果,以及我的一起咬,留給我一個永久深刻的、差一點送命的紀念哪!」
「所以……你的意思是……上也留了疤?」
他頷首,表情十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