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天寵望著那個獨自沿樓梯緩緩上行的瘦弱身影。
她有心事?這個小女人鮮有安靜的時候,不是用那雙貓般慧黠的眼似有情又似平常地注視著別人,便是自那小小的唇中蹦出一些或討巧或可愛的話來。現在的沉默是因為中午的相親?還是因為和那個醫生的調情不順?
可目前他最關心的是,他的晚飯該怎麼辦?和小露踫面以後,光顧著談這次的計劃,都沒來得及吃東西。看了看手表,已經是晚上八點。這麼晚,難不成還開車出這郊區去市區買些東西吃?那他寧願自己做一些。
踱步至廚房,那包上次用過還沒被收起的粗糧就這樣被放在烤箱上的托盤內。
粗糧面包?與它相關的一切,都是自己最不願再想起的灰暗記憶。那段窮到只吃得起粗糧面包的日子,他這輩子都不想再回去。
你沒有挨過餓吧?
她竟然以過來人的口吻問出這樣好笑的問題來。他鐘天寵這輩子其他沒挨上過,這挨窮挨餓的日子卻是久違了。
悠揚的門鈴聲忽然響起。
這麼晚了,會是誰?
穿過灑滿月色的庭院,遠遠就看見鐵門外立著的一身黑色長尾西裝的男子。
「是鐘先生嗎?我是W酒店的24小時管家。這是紀小姐為您預定的晚餐。」那男子操著一口標準而流利的英語。
鐘天寵微微一滯,隨即帶著禮貌的笑自管家手中接過那個蓋著藍色印花布的精致提籃。
「如果您或紀小姐還需要什麼服務,請隨時致電我們服務總台,謝謝。」管家一個九十度躬身,然後風度翩翩地隱身在酒店豪華轎車內。
茶眸自提籃轉向身後的那座古堡,三樓那個房間沒有亮燈。不過……唇邊扯出一抹笑來,無風的日子,碎花布的窗簾卻在微微擺動著。
紀澤穎自窗簾後收回身,懶懶地窩進小羊皮沙發內。不是明明在氣他對自己的漠視嗎?怎麼在上樓後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換衣服、不是洗澡,而是給他訂晚飯呢。
無精打采地自沙發間撐起身來,隨手打開床旁那個桃木櫃子的雕花門,門內是一只小巧的家用保險箱,熟悉地撥出保險箱密碼。「喀嗒」一聲響,保險鎖被打開。
打開門,那里面整齊擺放著一些用金色緞帶扎得整整齊齊的信箋、信箋旁是一些女孩子用的小發夾、小玩偶之類。看上去都已經有些年代了,但卻還都保存得很好。而信箋上方,是一本四四方方的寫生簿。
紀澤穎自保險箱中取出寫生簿。翻開寫生簿,一個濃眉長目的端正男子躍然于鉛畫紙上。畫的右角,小小的、稚女敕的字清楚寫著「爸爸」兩字。下面的日期是93年春。
第二頁上,是一位器宇不凡的俊逸少年,眉眼像極了方才那個男子,只是眼神中那抹淡淡的落寞被畫者細心捕捉。雋秀的「哥哥」兩字在右角相同位置。日期是96年夏。
對著畫淺淺一笑,瑩亮的眼瞥向保險箱內那個小小的洋女圭女圭。這是澤脈哥哥在六歲那年送她的。關于童年的記憶,唯一的一張溫和笑臉,便只有這位同父異母的哥哥而已。
「可惜你都忘記怎麼笑了。」有些心疼地對著畫中人嘆息。哥哥所承受的,又何嘗比她少。一切的一切,都只因為他們的身上被烙上了「紀」字。
第三頁,目光停留在那個修長縴瘦的人身上。夕陽余暉將那抹身影拉得這麼惆悵而孤單……
「你們好像,真的好像。可是,他不是你……」對著畫紙喃喃自語著,淚水已不自禁地滑落,泅上右下角的那個「他」及「97年秋」。
好餓。紀澤穎在黑暗中模索著牆邊電燈的開關。忽然,模到一只手。
「啊!」她低呼。幸好這座城堡修葺完善,而且內部非常現代化,若換了周圍其他的城堡,真不知要驚起多少只熟睡的蝙蝠來。
「是我。」低沉的聲音柔和地在夜色中響起。而與此同時,廚房也一下子明亮起來。
「你這麼晚了……躲在廚房干什麼……」一想到自己剛才竟然緊握著他的手,就無法制止自己的臉頰發燙。
茶眸掃過她緋色的粉頰,淡淡道︰「倒水喝。」
丙然,他手邊的桌台上放著一只水倒得半滿的玻璃杯。
「你人在廚房,為什麼不開燈?」雖然她從小就習慣了獨自待在大房子里,但這並不表示她對黑暗中突然模到一只人手具有免疫力。
「可我並沒有覺得有開燈的必要。」他的黑暗視力還不差。若不是看到她險些撞上椅角,他也不會趕緊放下杯子去為她開燈。
「哦。」紀澤穎應得有些心不在焉。現在她所關心的,是到底哪里有吃的,真的好餓。
「你在找的,是不是這個?」
好香。這味道……難道是……「天吶,是粗糧面包!」
鐘天寵含笑對上她眼中的疑惑,「算是感謝你幫我訂的晚飯。」
「我隨便點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對你的胃口。」她輕松地說著,一雙靈動的眸卻很是在乎他的反應。
「謝謝,我很喜歡咖喱。」
「喜歡就好。」垂下的眸中,掩去了意外、驚喜和更深的疑惑。怎麼會這樣呢?他分明很討厭粗糧面包,討厭到了讓自己已經排除了他是「他」的可能,可又怎麼會那麼巧地他也喜歡吃咖喱呢?
唉,自己又干什麼還要這樣庸人自擾下去呢。再試探又能怎麼樣?他就算是「他」,不是也早已將自己忘得一干二淨了嗎?
「你慢慢吃,我先上去了。」鐘天寵自然不會知道紀澤穎心中的糾葛,端起桌台上的水杯,就這樣離開了廚房。
紀澤穎低頭望著桌上的面包,更加覺得肚子真的很餓了。
「無論怎樣,先吃飽肚子再說吧。」伸手掰了一截粗糧面包,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夜色中,一抹修長身影輕輕轉開門把手,悄然潛入房內。
貪涼的人沒有關窗的習慣,陣陣晚風將印著碎花的窗簾吹得搖曳飛舞。一縷月光透雲而出,為屋內靜靜鍍上一層銀漆。那雙染了月色的茶眸像一對淺綠的寶石般在幽暗中閃亮。
眸色停佇在床上那個蜷縮而睡的人身上,發現她竟然有蹬被子的壞習慣。明明告訴自己這不是他應該管的事,還是忍不住躡手躡腳為她蓋好薄被。
月光下,沉睡的她漂亮得像是個真人版的洋女圭女圭。鐘天寵伸手,下意識地為她將擋住面容的那束發捋至耳後。她睡得很熟,顯然是他摻在面包中的安眠藥起了作用。
鐘天寵,你在干什麼?
恍惚的人猛地收回手。自己下藥可不是為了在她沒有知覺的時候,這樣細細端詳她、為她捋發,而是為了……眼神轉向床邊那個桃木櫃。上次雖然找到了那個保險箱,但卻因為時間太緊迫,而沒來得及打開。今晚,他有足夠的時間去查一下箱子中到底有沒有自己要的東西。
鐘天寵右耳貼著箱門,凝神傾听著保險箱的脈心。夜色中,只听見風拂起窗簾的沙沙聲與密碼鎖被轉動時的喀喀聲。忽然,一聲低喚驚散了風聲︰「鐘天寵。」
轉鎖聲戛然而止。蹲在保險箱旁的人整個怔在了原地。藥效竟然沒有在她身上發作?屏氣等了半天,卻再也沒有下文。
鐘天寵轉著微顯僵硬的脖子,茶眸警惕探向床上,卻發現紀澤穎根本就沒有醒。立起身來,他輕聲靠近床邊。
床上人不僅由床這邊移到了另一邊,被子也再次被蹬掉。
罷才那一聲喚,難道是夢話?借著月色去望沉睡中的人,只見她長長的睫毛正微微翕動著,看來的確是沉浸于夢鄉。
她的夢中竟然有自己。鐘天寵心間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來,暖暖的。微微有些好奇,自己在她夢里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再次回到保險箱旁。
「喀嗒。」
在找到脈心後,保險箱應聲被打開。
怎麼會是這些?望著箱子內那些整齊堆放著信箋和玩偶、小飾品,鐘天寵眼中滿是錯愕。竟然用一個怎麼大的保險箱來放這些……這些扔在大街上也不會有人去撿的東西?
眼神再度探向床上的人,紀澤穎,你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難道你所要珍藏的只是這些信和玩偶?
看到信箋上那橫放著的方方正正的夾子,順手抽了出來,只見封面上是稚氣的「寫生簿」三個字。
這一定是她小時候用來寫生用的吧。這麼厚一撂?看來天才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隨手翻開,第一頁上的人就是傳說中已經失蹤的紀家大公子吧?也就是紀澤穎的爸爸。翻至第二頁,看到右下角的「哥哥」二字,看來這位俊逸少年便是如今財經界赫赫有名的紀澤脈了。
合上寫生簿。這本無異于家族日記的私人畫本,實在不是他這個外人應該再看下去的。
重新關上保險箱,對著那雕工精美的桃木櫃長長嘆了口氣。看來今晚是白忙一場了。原本以為自己的司機生涯可以在今晚圓滿劃上句號,卻沒想到城堡中唯一一個保險箱里,竟然堆滿了這位天才少女的童年回憶。
這個被喻為天才的女孩子看來真的是名不副實,否則怎麼會傻傻地將回憶鎖在保險櫃中以求安全呢。要知道,回憶只有存放在心底才是最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