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澤穎小心熬著鍋中的玉米粥。從與他分開那一刻起,她便開始期盼再見面的時候。
于是,一點的時候,她睡在漆黑的屋內,眨著眼看天花板上似有似無的黑影,想著鐘天寵;兩點的時候,她在屋內徘徊,等待著太陽升起,想著鐘天寵;三點的時候,她試圖去他門外,卻將自己的房門幾開幾合,終究沒邁出步子;四點的時候,她知道自己鐵定是睡不著了,索性取出畫具來想畫畫,卻畫來畫去都是鐘天寵;五點,她站在廚房,決定為他做早餐,等待他起床;所以六點的現在,整個廚房都溢滿了愛的香甜,只缺他的出現。
「早。」她等待著的人,也終于出現了。
紀澤穎回首,手中木勺還未來得及放下,唇邊燦爛的笑已經盛放,「早。」
「你……會煮東西?」他意外。
「我可是特級西點師哦。」她笑。有些像是為取悅大人而故意炫耀的小孩子。
「傳說你無所不能,我開始有點相信了。」他說得很認真,不像是開玩笑。
她卻還是將它听成了玩笑,「才七天就開始相信了?我真有點期盼第七十天時,你會不會成為我的粉絲之一。」
「應該不會。」不會有第七十天了。一切,都將在今天劃上休止符。這個由他造成的錯誤,也將由他來親手結束。雖然,對她有些殘忍。
「你就這麼自信?」她微嗔,是女孩子特有的撒嬌。
「我只是覺得,到了那一天,就算我想成為你的粉絲,你都不一定會願意。」
「嗯。」紀澤穎點頭,「是我是你的粉絲才對,我可是鐘記面包的忠堅粉絲。」
「我烤的面包,真的這麼好吃?」他接過她遞來的玉米粥,認真地問。
「嗯。」她點頭。因為那個面包中,有回憶的味道。
「我知道了。」他認真道。仿佛銘記什麼一般。
「天寵。」紀澤穎在餐桌對面坐下,手,主動握上他的,「昨晚,不,今天凌晨,你的決定,是鄭重的嗎?」
他放下碗,茶眸注視著她,不言不語。
「我要的,不僅僅是會烤粗糧面包的廚師。」如果她只是要個廚師,那她自己就足以勝任。
「我知道。」還是三個字。一樣的認真。
「那……真的願意接受我嗎?那個程小露呢?」她原本不該問的,可是,她不可以要一段同時對三個人都不公平的感情。
他自她手下抽回手,「小露只是當初拒絕你的借口。」
「哦。」她應著。卻因為他那突然抽回的手和閃避的茶眸而陷入沉默。
「澤穎,很抱歉,我真的沒有信心。」他忽然開口打破僵局。
她抬眸,不太懂是什麼讓他沒有信心。
「我們的背景截然不同。我們的理想信仰、生活方式、朋友,一切的一切。只是六天的相處,就如此貿然地確定了彼此的心,我沒有把握,卻又不能不沖動一回。只因為讓我失去原則的人,是你。」他皺眉。說到後來,自己都開始羨慕話語中所描述的那個自己。他鐘天寵,根本就是個沒有任何權利去沖動的人。
「我以為,只要你對我有信心,那其余的那些事,都不足以成為問題。」她是個以母親的理想為理想,以上流社會的信仰為信仰的人,她沒有生活方式,因為有別人替她安排。朋友?或許有,但是一年還是兩年才能見上一次?
他避開她眼中因自己而生出的堅定,「那你今晚是否願意與我一起去參加一個私人派對?」
「誰是主人?」她並不是一個會花太多時間在應酬上的人。那些表面的浮華與奢侈,她早在幼年時便已厭倦。
「我在巴黎的一些朋友。大家聚聚會、聊聊天而已。不是你所認為的那種豪華派對,吃的,可能也只是快餐比薩和自家烤的餅干。」
「好啊。」她爽快地答應,不希望他眼中流淌的不自然是因為自己的出身而起,「可是,我該以什麼身份出席?」
「我非常重要的朋友。」他給出答案。
她微感失望,竟然不是女朋友。可轉而又覺得,這個定義再恰當不過。只七天就當上他女朋友,那鐘天寵的愛情未免也太廉價。
「那……今晚五點,我和你,一起去。」他淡淡一笑,笑意未染進眸底。
「嗯。」她應下,臉上卻有著未掩的尷尬。
「是不是時間上有問題?或是,另有他約了?」他為她找了若干拒絕的理由,似乎隨時準備好她會反悔。
「不是。只是……」紀澤穎不自在地笑著,「我實在不知道該穿什麼才好。」
普通年輕人的派對。真的是個很考驗她智商的問題。第一次面對他的朋友,她竟然比去維也納表演還要緊張,她很怕自己的打扮會顯得不合時宜。
「隨意些就好。」他頓了頓,茶眸深深注視著她,許久,終于以若無其事的口吻提起,「對了,我記得你生日宴那天戴的那條項鏈很漂亮,好像後來都沒見你戴過。」
「你是說‘沙漠公主’?」她咬唇望著他笑,「好像很有眼光嘛,那條項鏈可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難怪再也沒有看到過,原來是名貴首飾。」仍是若無其事的口吻。
「也沒什麼。據說是在中東一個古墓中挖出的。」她不願多提。只因為那是爺爺當初給媽媽這個準兒媳的聘禮,也是爸爸與媽媽離婚時大方贈予的共同財產。那是一條見證了媽媽整個不幸婚姻的項鏈。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那句話,會氣死多少珠寶商?」他搖頭笑嘆。
「不過就是些稀有金屬和碳物質。」紀澤穎嘆息,「為什麼總有這麼多人寧願錯過身邊人給予的溫暖,而選擇擁抱這些冷冰冰而毫無生氣的東西?」
「是啊,為什麼……」鐘天寵喃喃自語著,眼神游移到了視線之外的地方。
「咳,話題好像太沉重了。」紀澤穎輕咳了一聲,繼而笑道,「如果不會顯得太突兀。我今天就戴它吧。」
「這麼漂亮的項鏈,怎麼會突兀?」他言不由衷,心中莫名為自己感到悲哀。
「也對。漂亮得太過分了,你那些朋友應該只會把它當成夸張的玻璃制品。」她對他撒嬌地吐了吐舌,「我可是為了你才戴那條夸張漂亮的項鏈,所以你下午要開車送我去銀行保險箱取。」
鐘天寵茶眸有光亮閃動。原來項鏈被藏在了銀行的保險箱中。難怪自己翻遍整個城堡都未曾找到。現在,總算知道了目標物的下落了。可是,自己為什麼一點該有的喜悅都沒有呢?
面對那張秀美的小臉和那雙充滿信任的靈動雙眼,除了吐不出吞不下的窒悶,他再也沒有別的感覺。
鐘天寵將面前的後望鏡調低,鏡面恰好倒映出紀澤穎頸間的「沙漠公主」,璀璨的光芒奪目而刺眼。
他知道那是真品。親自同她去的銀行,她甚至毫不避諱地在他面前打開了保險箱。
他強忍心上的不適,不願承認那是因為她那率真的信任而生出的疼痛。
茶眸自項鏈攀上她尖小的下頜,紅潤的唇、小巧的鼻、然後,停在了她微蹙的眉間。
她是不舒服,還是察覺了什麼?或是她想反悔回家?腳,剛剛才移上剎車,手機卻忽然響起。
電話那頭已經傳來了程小露虛弱的聲音︰「天寵,一切……還順利嗎?」
茶眸注視著後排那個蹙眉望著窗外的人,強令自己收起一時的心軟,「很順利,還有十分鐘就要到了。」
「天寵,如果你覺得為難……」
「沒有的事,你安心休息吧。」
鐘天寵掛斷電話,發現紀澤穎那雙黑眸已經在望自己,連忙解釋道︰「朋友怕我不認識路,打電話來問了。」
「嗯。」紀澤穎微笑著應道,沒再多問。
「澤穎。」鐘天寵猛然踩下剎車,「如果你不想去,或是臨時後悔了,都沒關系。」
他在這最後的關鍵時刻,還是生出了原本不該有的遲疑。
「怎麼會?我只是覺得,這條項鏈太重了。」紀澤穎指了指頸間的項鏈,無奈地嘆了口氣。
鐘天寵哦了一聲,再次踩上油門的腳毫不猶豫。他該給的不該給的暗示他都給過了。
昨晚在醫院中,他已經把承諾給了老板、把愛給了小露,原本,不想讓澤穎被壓了希望的同時,還多生一份對自己的恨。可既然箭已在弦上,他也只能閉上眼,忍受著她那即將到來的恨了。
「天寵?不是派對嗎?」紀澤穎眼看車子七彎八拐,越行越荒涼,心中的疑惑開始漸漸擴大成形。
當車子停在廢棄的舊倉庫前時,紀澤穎已經意識到事情月兌離了自己原先的認知。
「根本沒有派對,是嗎?」她直直望向車前那個垂眸不語的人,心上泛起針刺般的痛來。即使他的言行反常、他的神色游移、他的話漏洞百出,可是,她還是選擇無條件地信任他,但他卻還是辜負了自己。
就這樣冷冷望著鐘天寵打開前車門,走到自己面前,為自己打開後車門。那雙對上的茶眸,掩飾得那樣完美,紀澤穎從中根本讀不出任何的波動來。
「呵。」小舅舅那「單純善良」四字重重劃過腦海。
他避開她眼中的冷笑,「既然來了,進去再說吧。」
她想問,如果我拒絕呢?她很想看看,他會用怎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是刀是槍還是其他什麼更可怕的?
可是,她選擇了沉默地跨出車門。他這樣干脆而冷然地背叛了自己的信任,早就勝過刀槍了。
徑直停立在他身旁,聲線是從未有過的低啞︰「謝謝你。」
她要謝謝他。謝謝他讓自己這樣清楚地正視了自己的愚蠢和幼稚。
無視他茶眸中的驚詫,漂亮的手已重重推向了面前那銹跡斑駁的倉庫門。在光線透入倉庫的同時,紀澤穎深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無論眼前會出現什麼事,已經不會再有更糟糕的了。
「澤穎,好久不見了。」熟悉的聲音借著門縫由幽暗處回蕩而出。
紀澤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而那個排暗而出的,身形儒雅、一臉和藹笑容的人,不是陳會長還能是誰?
「原來是你。」
幕後主謀竟然是陳會長!
從未留心的散亂線索在腦海中漸漸串接出完整的輪廓。陳會長面對媽媽的冷淡不棄不舍,鐘天寵是陳會長「借」給自己的司機,鐘天寵對自己的全盤接受,今天的朋友派對,還有「沙漠公主」……
「陳叔叔,你費盡心思,只是為了這條‘沙漠公主’吧。」呵,真沒想到陳會長這些年的執著,竟然不是對媽媽而是對這條「沙漠公主」。
「澤穎,你向來聰明,我想也不用陳叔叔再多說什麼了吧。」和藹的臉上仍掛著可親的笑容,只是金邊眼鏡後的雙眼中得意已是掩飾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