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剛開學比較混亂外,大致來說,言震鼎之後的上課過程堪稱順利。
只是讓他困擾的是,自從何小葵說他手心里的唇印是她的初吻,並半真半假地預告有那麼一天也許會喜歡上他之後,他就老覺得她不時用那雙閃亮又炯炯有神的眼盯著他看,火一般灼熱的視線就像在告訴他什麼似的,看得他心里發癢、發熱,甚至有時都覺得自己臉紅了。
為什麼他會被她的話影響?言震鼎開始生自己的悶氣。
「難道你也是花痴?那麼多人愛慕你,便懷疑一個小小的助教是不是也喜歡你?」他自問,而後拚命搖頭,想要甩掉這個自作多情的懷疑,但又不禁一直想下去。「不過喜歡又怎樣?為什麼單單覺得她的眼神讓自己不自在?」
于是,他無法自抑地越來越注意她的一舉一動,發現她從不抱怨,也從不來煩他,問交代的東西到底要怎麼準備。就算再難完成的事,她也會沖去找她的小組成員,大家一起弄出成果來。
越是了解她,他常常不由自主把視線落在她身上,思考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孩?
她不像他在台北看到的大部分女人,善于交際、優雅大方,將自己打理得美麗出色,成熟得體且知道怎麼讓身邊的人開心,偏偏他的目光就是被她這奇怪的女孩吸引。
她總是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埋首在一件又一件的課堂作業里,當她專心做一件事時,從眼里到心里就只放得下目前這件事,專注力是他沒見過的。
那麼,如果她愛上一個男人的話,應該也會有這麼專注的眼神,也會把對方視作是世界上唯一看得見的人嗎……
言震鼎因心頭的這個想法一驚。他干麼要去想一個鄉下女孩愛上男人會是怎樣的情形?不論情形如何,都不干他的事。
可是……那天她在便利商店外凝望著他的眼神,是那樣充滿了不舍、理解和愛憐……對這熱烈直接而又不隱藏的表示,不知為何他竟覺得她的心意有些可貴。
不知自己已被言震鼎盯上的何小葵,此時在學校里可是沒空想那些有的沒的,她和自己號召幫忙的一群人正在埋頭做著言大講師交代的教材。
「你們有沒有覺得,學長他……好像常常看著小葵?」邵巧芬忽然問。
「應該是想著怎樣才能擺月兌她吧?哈哈!」大貓說。
「不,那種眼光不一樣,好像是在可惜什麼……」
「學長已經有了泰祥建設董事長的女兒白熙嫣,怎麼可能還想出軌?而且還是對小葵……拜托喔!」拓哉毫不掩飾自己對此的不以為然。
一旁何小葵听見眾人評論,真想說言震鼎跟白熙嫣已經分手了,是很有可能愛上她,只是她無法這麼說,否則他一定又會罵她,怪她太八卦。畢竟在研究室時她就曾說溜嘴,好險只有教授听見,不然她可能吃不完兜著走。但該說的話她還是得為自己說。
「你是在拜托什麼?」何小葵火大的拿板子丟拓哉,接著神情滿懷期待的說︰「巧芬說的話很對呀,其實我也有感受到學長投射過來的視線,我還以為是我少女情懷太旺盛了才產生錯覺,沒想到……巧芬竟然跟我有一樣的感覺。」
近來她低頭在做事時,常常感受到有股強烈專注的目光朝自己看來,當她抬頭想尋找視線來源時,卻總是見路過的言震鼎佇立在遠遠的地方對著她發怔,在注意到她疑惑的目光後,他又收回視線走掉。
況且,他目光雖看著她,心思倒好像飄到別的地方去,以至于從沒有因為被她發現他的注視而感到尷尬,神情一直都是那樣平靜無波。
「他……是想跟我告白嗎?」何小葵幻想著。
「如果你們女人的直覺正確,麻煩能不能拜托你用被愛者的身分跟學長求情,少做一次模型?」拓哉很沒浪漫細胞的想要利用這一點。
「死拓哉!你這是嘲笑我吧?」何小葵再次把另一個板子丟向他。
炳哈!大貓和拓哉笑得直拍桌,但這要求確實實際。
通常言震鼎會在上課日的前一晚抵達台南瑞都大飯店,叫何小葵過去替他整理並準備他想要的檔案,如果有需要什麼特別的用具、器材或模型,他也會在前兩天打電話通知她準備。他從不問她做不做得到,反正只要他指定了,她就得做好。比照他在工作時的要求,在下周同一時間上課時,他得看到東西。
大貓掛著兩個黑眼圈,哭喪著臉,「連我媽都懷疑我是不是畢展壓力太大而跑去吸毒,他怎麼從來都不對我們說一聲辛苦了。」
「他覺得把東西做好本來就是應該的。」何小葵偏心的幫他說話。
看著眼前的預售屋模型,她松了口氣,其實每星期她都覺得這是惡夢的循環,在還沒把模型趕出來前,總覺得很痛苦。但在把東西交出去後,只要能得到言震鼎面無表情的瞄一眼,她又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又快到見言震鼎的時候了,一想到這里,何小葵就格外開心,不禁露出笑靨。
「等等,我該不會愛上他了吧?」她忽覺不妙,對著模型發怔道,為自己的想法感到驚訝。
「愛上他……你有被虐狂嗎?」大貓、邵巧芬、拓哉聞言都是一驚。
手機突然響了,她嚇了一跳,平常喜歡跟豬朋狗友抬杠的她,一見來電顯示突然變得很害怕,擔心言震鼎不知又有什麼突發奇想的事要她去做。
她硬著頭皮跟話筒另一端的男人對話,卻听到身在台北的他有著濃厚的鼻音,還三不五時就咳嗽。
他每咳一下都牽動著她的心,最後她忍不住擔憂的問道︰「我知道了。學長,你感冒得好嚴重喔,有沒有去看醫生?要記得去看醫生喔……」
言震鼎怔了一下。這好像是自他感冒以來,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去看醫生,而且這個聲音的語氣還透露出擔憂不舍……
腦中驀地又浮現他很在意的那道眼神,她總是那樣熱切地注視著他,老是讓他很想問她,她到底有什麼話想對他說?
「最近天氣這麼好,你為什麼還會感冒呢?」
言震鼎靠著落地窗,不知不覺竟已習慣何小葵碎碎念的毛病,他不耐的等她羅唆完,才用濃厚的鼻音說︰「天氣好是你家的事,你以為台南就代表全世界?不知道台北一下晴、一下雨的嗎?」
「咦?是這樣嗎?」
「為了要上你們的課,我連續七八個星期南北往返,溫差這麼大,要不感冒也難……咳咳!什麼叫‘我為什麼還會感冒’?真是沒常識。」
「好吧,你在感冒中,亂發脾氣我不怪你,但要去看醫生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你寬宏大量嗎?還真是謝謝你了,咳咳……」他難受的清了清喉嚨。
「不用客氣了啦,我們是自己人呀!」
她還真以為他在感謝她?我的媽……言震鼎好想翻個白眼,要命的是他現在渾身都因感冒而酸痛,就連眼窩也是。他稍微緩和了下呼吸,不懂為什麼每次跟她講話,自己就會不由自主的生氣?
呼,他必須冷靜,剛才不是已經快練就對她的話充耳不聞的功力了嗎?他要繼續保持下去。
「再見。」交代完正事後,他刻不容緩的想掛電話。
「欸欸,等一下!你真的要去看醫生喔。」她仍是不放心的囑咐。
言震鼎不理會她,逕自結束通話,隨手將手機丟在沙發上,然後伸了個懶腰。
自他這幾天感冒以來,每天和這麼多人來來往往,有的廠商和他合作數年,有的股東與他喝酒喝了幾年,有的業主更常常請他吃飯、送他到國外旅游……但,卻沒有一個人問他為什麼會感冒?沒人關心他看醫生了沒?
從前,他是不在乎這些的,因為人情是他最討厭的羈絆,從不管別人有沒有注意到他,反正他所受到的矚目已經太多了。只是……在台南領教到何小葵羅唆不完的關切後,怎麼好像一回到台北他就不習慣了?
盡避她在他耳朵旁邊碎碎念的都是些不重要的話,但他知道她的出發點都是因為關心他、在乎他,把他當成重要的人才會這樣叨念……
可怎麼會呢?明明在台南時嫌她煩,回台北了卻又莫名想著她,他是怎麼了?
他慢慢展開自己的右手,看著掌心,想起她曾烙下她的唇印說這是她的初吻,那柔軟溫熱的觸感仿佛真的遺留在他掌心。
他怔怔瞧著,緩緩低頭吻上自己的掌心,像是要感應她的存在,也像是渴望跟她親吻。
「難道……我真的喜歡上她了?」意識到自己竟情不自禁想吻她,他對自己方才的舉動感到訝異。
不是因為剛分手,也不是因為突來的孤單,早在正式向白熙嫣提出分手之前,愛情已經在他生活中消失了很久。即使他真心且寬容的對待白熙嫣,對她卻沒有了愛戀的感覺。也由于一直以為自己不需要情感,所以他也就這麼擱著,反而覺得這種獨立的關系是最適合他的。
但是,何小葵卻喚起了他冰冷的心,喚醒他也想轟轟烈烈去愛一個人的本性,激起他同樣想要被一個女人專心愛著的渴望。
而在台南那一端的何小葵,掛斷電話拿著手機憂心的說︰「學長感冒了……」
她呆呆的想著,一個人在台北的他,不知會不會被那些沉重的工作給累垮?他每天都這麼忙、想做的事那麼多,知不知道要停下來休息?現在的他一定很累、很難受吧……該怎麼辦呢?
「放心啦,他這麼大一個人了,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大貓樂觀的說。
但她還是沒辦法放心,跟著言震鼎做了快三個月的TA,現在才發覺自己早當他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甚至做盡了一切努力,只為得到他每周一次的認可,如今她怎能知道他生病卻什麼也不做呢?
對這難以釋懷的牽掛,她也感到很陌生,一向不知憂愁的她,根本沒想過有人會讓她如此掛念。
她好想立刻出現在他身邊,帶藥給他吃、替他分憂解勞……
***
苞日商代表金田先生帶來的會社干部開完會,言震鼎已四肢乏力,頭昏腦脹,完全不知自己是怎麼撐過來的。
他已經很久沒有生病了,沒想到一病就這麼嚴重,好像要把這幾年來沒有感染到的風寒一次加在身上,他的頭好重,還有點耳鳴,喉嚨不但干澀而且痛得像是月兌了一層皮,身體肌肉更是酸痛得一點力也使不上。
「言先生,今天五點半之後就沒事了,要不要去鴻寶工地那里看一下?」蘇秘書敲門進入辦公室,仔細的安排行程問。
「我跟泰祥建設的白董約了晚餐。」他說。
他之所以答應邀約,是想親口跟白董說自己已和熙嫣分手的事,既然熙嫣不願接受事實,也不想向任何人承認,他只好親自找上白董坦誠,只是仍會替熙嫣隱瞞出軌的事。
「真好!泰祥建設的白董又約您了!」蘇秘書激動的恭喜他。
言震鼎發現她的反應很奇特,「你怎麼比我還開心?」
「沒、沒有啊……希望您可以跟白董事長用餐愉快。」蘇秘書趕緊回復專業的態度。這還用說嗎?她心里當然是打著如果老板可以入主泰祥建設董座,那麼自己也一定會受到提拔的主意。
不知道蘇秘書想法的言震鼎,收拾好東西之後便去等電梯,但很不幸的,他遇到了自己最討厭的人——紀超凡。
沒錯,現在業界最喜歡拿兩個人來比較,一個是因商業主流導向得宜,而年年收入上億的言震鼎建築師,另一個則是因喜歡接公共工程及藝術設計而獲得清流名聲的紀超凡,不是冤家不聚頭,他們的事務所就正巧開在對門。
「感冒了?」紀超凡一見他,便給了他一臉燦爛笑容。
「你是不是有派間諜埋伏在我這里?」言震鼎有些不悅,怎麼姓紀的永遠知道他的事?
「剛才听你跟你秘書在門口說了一下話,感覺鼻音很重。」
「那若我跟她在廁所里亂搞,想必你也听得很清楚了?」
「呵,你才沒有。」紀超凡表現出一副對他很了解的樣子。
「你才少在那邊跟我裝熟。」言震鼎冷覷他一眼,沒好氣的走進電梯。
「病得那麼重,要去看醫生喔。」紀超凡說。
「你別跟娘們一樣羅唆,短短六分鐘我已經听了四次一樣的話。再說,你其實很希望我可以病得重一點吧?」
「喔?真沒想到白熙嫣小姐這麼關心你。能夠受到女朋友的叮嚀呵護,你一定希望這場靶冒永遠不要好吧?」
言震鼎瞪著紀超凡,直到電梯門闔上,他都沒有再出聲。
這家伙竟以為一直在他身邊羅唆、叫他去看醫生的女人是熙嫣?可事實上,不斷重復同樣這句話的,卻是他一想到就心煩的何小葵。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不管是跟熙嫣分手前或分手後,何小葵為他做的一直都比熙嫣這個女友還多?而在他病得如此嚴重的情況下,唯一令他感到溫暖的,也是何小葵的關心?
「好想見到她……」下一秒,他對自己這麼想感到訝然。
為何她的笑臉、她晶亮有神的眼楮,在他腦中總揮之不去呢?為什麼就算他人在台北,似乎也時時刻刻都感覺得到她在叫他?
他真的喜歡上她了嗎?
不久後,自泰來的秘書致電傳達今晚董事長有事不克前來的歉意,言震鼎才忽然意識到之前白熙嫣擔心的問他感冒是否很嚴重,還能不能跟她爸爸吃飯,並不是關心他會不會來,而是希望他不要來……
丙然,白熙嫣稍後便撥了通電話給他,這麼說——
「震鼎,再給我們彼此一段時間,好嗎?」
「我們彼此無心,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老實這麼回答。
看來,這次一定是熙嫣找了個借口拖住她父親,請父親不要赴約,因為她大概不希望他親口跟她父親說出他倆分手的事實,也想逼他在生日會現身,秉持著拖延時機的心態看能不能挽回他。
對她這份心思,他無奈地嘆了一口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