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設計出一座教堂,遠比任何建築物都來得困難。
不只要考據史典、參考無數本美術書、藝術史,也要把曾設計過教堂的建築師所寫的書,當作研究論文那樣地考究,才能應付要建造一座教堂所需的基本知識。
並且,建築師還得研究信仰與人之間的關系,觀察這個信仰對當地人有何影響等等,因此,就算傾整間鼎石建築事務所僅存的菁英,也未必能在一兩年內完成設計。況且大伙兒若還要再花精神去研究西方藝術、宗教史,難道那些用以維持事務所運作的案子就不用接、不用做了嗎?
這個問題,此刻在鼎石的會議室里有了出路,出現一絲曙光。
「這是我在兩年前獲得哥倫比亞大學建築系及神學系雙學位的碩士論文,你看看能不能拿去參考?」
看見開發案的新聞後,這日丁春秋特地撥冗北上,將一本又一本厚厚的裝訂書丟在會議桌上給言震鼎。
言震鼎翻了下那一本本英文的論文書,內容幾乎都是他最需要卻又沒時間做深入研究的部分,不由得抬頭看著丁春秋,神色難掩激動。
「別問我,我花了十年才拿到碩士學位,你覺得這些資料夠不夠呢?」丁春秋笑道。
「老師……」
「唷,你也會叫我老師了啊?這是我的幻覺嗎?」不想他肉麻兮兮的感謝,丁老怪故意調侃道。
此時,一大群年輕人突然涌進事務所,紛紛擠進會議室里,令言震鼎和所有員工都瞠目結舌。
拓哉搶先對他說︰「學長,我們這里有將近一百個建築系和室設系的同學,可以幫你到各個你需要的地方拍照探勘喔。而且我們也會把自己的設計原理和論文提供給你參考,只要你不嫌我們的paper太幼稚就好。」
「我們還可以幫你做模型,你想到什麼就畫出來,我們來幫你做……」
「如果學長覺得這里空間不夠,可以回學校來住,學校到處都是空地可以供你使用……」
「我是視覺傳達系的,可以幫忙做3D配色……」
「我是數學系,有輔修建築,幫學長計算力學和結構不是問題,學長想算什麼就丟過來,不要客氣……」
言震鼎怔怔瞧著一張張年輕的臉龐,面對近一百位朝志大學的學弟妹特地北上來幫他,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他回想自己剛開始時對他們十分冷漠,但他們卻不在意反而還願意幫他,實在讓他既慚愧又不好意思。
「學長,你就是小葵暗戀的那個人對吧?」有個女生突然這麼猜測說。
他但笑不語,趁著何小葵在外面擠不進會議室,奸詐地默認兩人曖昧的關系。
「哇!沖著你是小葵的男人,這個忙我非幫不可……」
所以,被何小葵選中為她的男人,還是他言震鼎的榮幸嘍?真是有趣。
***
凌晨,下班關燈後,言震鼎在辦公室外的走廊意外听到嘎吱嘎吱的木材拉鋸聲。
他循聲找去,打開對面已經貼著「空屋出租」的超凡辦公室,便見到某人還在工作。
「何小葵,听到這個聲音我就知道是你!」他生氣她這麼晚了還不回家休息。
「學長,你閃遠一點。我就快割好了。」何小葵一腳踩在木板上道。
「你怎麼可以擅自進入沒有人租用的辦公室?警衛沒把你抓走嗎?」
「我跟警衛、保全大哥都報備過了,他們收過我送的木工作品,當然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反正辦公室擱著也是擱著嘛。」她吃力地割著木板說。
「你一個人在這里操作電鋸和機械是很危險的,這里又不是專業木工廠。快出來!」見她不肯動,他干脆進去將她拉走,「再說,我的模型也還不到要組裝的時候啊,你鋸木頭干麼?要也是得用壓克力組起來……咦?」
誰知,才剛說完她,後頭便又冒出兩個熟悉的面孔。
「嗨……言大師,你好。」霜霜怯生生的跟他打招呼。
「我們離開紀先生,不再為他工作了,剛好遇上小葵說需要幫忙,我們就把這個地方告訴她。」阿吉鼓起勇氣說明,「不過因為怕你生氣,不讓小葵靠我們太近,所以我們只好偷偷的來幫忙,絕對沒有惡意。」
「學長,你不要罵他們好不好?」何小葵見他臉色不是頂好,有些擔心。
言震鼎想,教堂屬于公共建築的一部分,雖然紀超凡很討人厭,但畢竟從畢業後就接觸這一領域,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參考一下超凡的資料也無不可。
「好吧,我正需要你們,可以提供我紀大師從前做公共工程和藝術工程的資料嗎?」
霜霜和阿吉喜出望外的互看一眼,言震鼎竟然沒因他倆曾經是紀超凡的人而對他們冷眼相待,也沒因他們偷偷帶何小葵來這里而懷疑他們別有用心,更不害怕他們會不會是來當間諜的,光憑他這麼寬大的胸懷,就足以讓他們刮目相看,想傾其所有來協助他了。
但是,縱然有這麼多人當幫手,言震鼎心里仍是有絲苦惱,何小葵最近看他的眼神有點疏離的眼神,他知道她仍愛他,也想為他付出一切,可在這份愛的背後,卻似乎多了一段距離?
向霜霜和阿吉兩人招呼過後,他便拉著她到走廊底的陽台邊,二話不說地抱緊她。「為什麼有話不說?」
「沒……沒有啊……」
「昨天我接到白女乃女乃親自捎來的電話了,說是謝謝我送她的禮物,那對菩薩像雕得既可愛又不失莊嚴,光是擺著每天看就很歡喜。」他說完嘆了口氣。早就跟她說別費神了,怎知她還是日夜趕工,偷偷替他送了禮物。
「她很喜歡啊?太好了!」她滿意的松了口氣。
「我拒絕不了老人家親自來電邀約,只好改變主意出席,你跟我一起去白女乃女乃的壽宴吧,讓她知道做這份禮物的人是你。我最討厭剽竊了,所以不想假冒你的手藝。」
「但是……白熙嫣說她有殺手 啊……」
「我不是說過不要擔心,我已經跟她攤牌了嗎?」
何小葵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跟言震鼎說白熙嫣已有身孕的事?
如果現在就跟他說,他會打消去白女乃女乃壽宴的計畫嗎?會不會傻在她面前,半晌都說不出話來?還是生米煮成熟飯,干脆就……娶了白熙嫣?
一想到這里,她的心就好痛,望著他,卻也不知自己到底希望他做什麼。她不要他薄情不負責任,但失去他又太痛苦,她該怎麼辦?
「學長……不管你明天打算怎麼見機行事,都不要忘記我很愛你喔!」
「那當然。」他撫模著她柔女敕的臉頰。「我怎麼可能會忘記你愛我呢?」
何小葵笑了下,賴在他懷里,此時此刻他是專屬于她的。至于明天的事,就丟給明天再去煩惱吧,她只要掌握自己能擁有的真實就夠了。不管他會做什麼樣的決定,她也一樣不會忘記他曾愛過自己。
她閉上眼,依依不舍的擁緊他,想著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的擁抱。
***
今天是泰祥建設白泰來董事長替母親辦八十六歲壽宴的日子,場面極為盛大,包括許多退休或現任的政府官員都蒞臨出席。
白女乃女乃梳子個整齊的發髻,即使頭發已灰白,但皮膚算得上白皙且少有斑點,高貴雍容的氣質再加上一襲中國式的棗紅色錦袍,襯得她整個人看來貴氣又喜氣。
「好好好,你人來就好了,別帶這麼貴重的禮物。」白女乃女乃看見晚輩,不改親切的說。
「女乃女乃是多福多壽的人,禮物當然要帶夠分量才襯得上您呀。」薛紹華發揮說好听話的本事,想逗老人家開心。
「女乃女乃才不希罕我們的禮物呢。她喜歡的,是某人會不會帶來復合的消息。」
若藍故意調侃,「那個人啊,就算只是送一瓶汽水,女乃女乃也會放在櫃子里樂上好幾天的。」
白熙嫣听出好友的意思,跟著扯了下嘴角,然而這歡慶的氣氛依舊讓她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沒人知道她跟言震鼎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事,沒人曉得他早就不愛她了,對她是如何的冷漠,大家都看好她和他,在等著他們復合……
想到這里,她覺得自己好對不起女乃女乃。剛才又听不知情的若藍調侃,她只感覺尷尬又苦澀。
但是沒關系,等會兒她向女乃女乃報告自己已懷有身孕的事後,言震鼎想逃也逃不了。
「咦?他怎麼還沒來呢?」若藍張望了一下。「真是的,每次都一定要晚大家那麼久才肯出現。最近他的鼎石不是出問題嗎?應該沒那麼忙了吧?」
「若藍,如果他的鼎石真的出問題,那麼就應該去處理他的事,怎麼還能硬是要他出現呢?我從以前就不喜歡熙嫣她爸和熙嫣老是這麼要求震鼎。」白女乃女乃啜了一口茶,凝眉教訓著晚輩。
沒錯,在所有認識的年輕人里,白女乃女乃只喜歡言震鼎一個人,自然也特別體諒他。
「言震鼎晚到又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以工作當借口。」若藍還是不服地咕噥著。
「這代表他每次出席都是百忙之中抽空來的,表示他很重視熙嫣。」
「女乃女乃……」若藍不滿白女乃女乃沒因自己的話動怒,反而一直幫著他說話。
一旁白熙嫣听了卻想,對呀,她怎麼從來沒從其他角度思考過這件事呢?
她認為言震鼎重視工作多過重視她,以為他對她就是愛理不理,每次出現也只是逼不得已,卻從沒想過他即使不願終究配合她,這代表什麼意義?
他那麼努力工作,是因為想要更襯得上她、以及符合她父親的期望吧?
而他對她保持距離,也是因為她對他從未坦白誠實,是嗎?
突然,何小葵那日跟她說過的話又浮上她心頭——
你更愛自己。
對,她是更愛自己,但如今月復中有了孩子,即使明知自己不對,她也回不了頭了,畢竟孩子需要爸爸。
「女乃女乃,我有一件好消息要跟你說……」她深吸了口氣,賴在女乃女乃身邊,準備進行計畫。
「什麼事呀?」
豈料白熙嫣還沒開口,人群中便傳出一陣騷動,原來是眾所期待的言震鼎出現了。
經過這陣子的風風雨雨及事業上的重挫,沒想到他不但沒有面容憔悴,反而更多了股歷盡磨練後的從容自若,彷佛任何事依舊都在他的掌控里,他有的是硬漢般的氣魄和自信,那些危機加諸在他身上,也只換來他的一笑置之罷了。
他嘴角上揚,多了幾分不屈的傲氣更添魅力,讓女人們瞧得都入迷了。
白熙嫣很久沒跟他見面,倒沒料到他看來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向他伸出援手,他仍然過得這麼好,而且氣色豐潤,比從前更有精神、更有氣勢。
「震鼎,你可來了,我剛才才跟熙嫣說,早知你忙,就不要叫你過來了。」白女乃女乃驚喜地道。
「為了女乃女乃這樣訝異又高興的表情,我怎麼忍心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