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開心?」他晃了晃被自己牽住的小手,問得有些故意。
「……肚子餓了。」
出乎赫連遠意料之外,草兒並沒有哭泣或是發怒,在她抬起頭望著自己的時候,那張略帶稚氣的臉上反而掛起楚楚可憐的神情,對自己軟軟的撒嬌,讓他心里也跟著融化成一片。
「就跟你說吃糖不會飽。」現在知道相公是對的了吧?以後要乖乖听話,「想吃什麼?」
草兒的無辜大眼往街上繞了一圈,最後落在前方的一個攤子上,「烙餅。」
赫連遠不疑有他,拉著她走到攤子前,跟老板打了招呼之後,兩個男人就熟稔的聊起天來。
這男人整天吃吃喝喝,這城里賣吃的應該都跟他熟吧!惱怒又委屈的草兒在心里哼了一聲,看準了他準備掏錢、松開自己手掌的那一瞬間,轉身沖進了人群,眨眼之間就沒了蹤影。
哼!現在這個赫連遠跟以前的不一樣,不僅騙她,還無賴得很!這樣一個披著好人皮的壞將軍,她不要他了!
靠著人潮的掩護,草兒東溜西竄的彎進了一條比較僻靜的巷道,確認赫連遠已經不在視線範圍內之後,便縮著身子蹲坐在不知誰家的門階上,嘴里則細細的吁了口長氣。
雙手撐頰望著不遠處的熱鬧街景,她呆楞的凝視著那盞盞溫暖燈火,心里卻不禁黯然起來。
自己一氣之下離開他身邊,雖然當下有種報復的快感,但那就如同火花一般閃爍即逝--畢竟一時之快填不飽她的肚子、暖不了她的身體,更沒辦法變出銀子,讓她能在這刺骨的冬夜里,找個投宿的地方遮風避寒啊!
委屈的肚皮像是在附和她的懊悔似的,傳出一陣咕嚕嚕的饑鳴,讓她伸手模了模可憐的肚子,遺憾的想著赫連遠說得沒錯,光吃糖真的不飽,剛才應該拿了餅再跑才對……
吹著冷風,餓著肚皮,剛剛還怒氣沖天的想要棄夫毀婚的草兒扯了扯身上單薄的衣裳,才剛跑了沒多久,便很不爭氣的想起赫連遠那雙溫暖的手掌,同時揣測他是會四處找她,或是如釋重負的回營睡覺?照他那副使壞之後還嬉皮笑臉的德行,不無可能啊!
唉!其實自己找他找了這麼久,就算他莫名其妙的欺瞞令她惱怒,但真要因此而放棄自己堅持了這麼久的感情,她哪里就舍得了?若是這麼容易的話,她根本也不會只身冒險來找他,讓自己像個傻子似的。
所以,赫連遠快來向她道歉吧!反正自己一遇上他的話,一向就沒什麼志氣可言,很快就會原諒他的,不然的話,她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啊……
正當草兒為了方才自己一時沖動,而苦悶的煩惱著今後該何去何從之時,一陣腳步聲伴隨著女人的交談在她身後響起,草兒識相的將身子往牆角挪了挪,免得擋了人家的路,不僅挨罵還可能會被踢一腳。
「咦?你是……」
沒想到後方來人並沒有往前走去,反而在她身邊停了下來,她有些奇怪的抬頭一看,卻愕然見到李家那個之前差點將她打個半死的管家婆。
草兒心下一驚,直覺就想起身跑走,偏偏手腳比不上人家利落,腳都還沒跨出去,手臂就被一只鷹爪似的手給箝得死緊。
「果然是你這手腳不干淨的丫頭!之前還沒受夠教訓,現在又想著要去偷哪戶人家了是吧?」
「我才沒有!」她氣急敗壞的否認,卻是怎麼也掙不開那緊得發痛的箝制。
這位大嬸練過鷹爪功是吧?那手勁之大,讓她覺得自己手臂都快被戳出五個洞來了!
「還以為你早就進了官府,沒想到竟在這兒游蕩!也不知當時你給將軍下了什麼迷藥,竟然讓他放了你,沒讓你去吃牢飯!」
看到這個沒能親手整治的丫鬟,令這位大嬸分外眼紅,臉上神情愈發的凶神惡煞,「將軍是好心人,你不僅不知感恩,還想繼續作賊,糟蹋將軍的心意!我告訴你,我可沒將軍這麼好說話,這次非讓你知道老娘的厲害不可!」
草兒此刻可說是身心受創,別人就算屋漏偏逢連夜雨,至少也還有幾塊屋瓦遮著頭頂,自己現在卻是身無分文,不僅沒個落腳處,還被這可怕的大嬸誣指為賊,被掐得手都快廢了!
「你誤會了,我真的沒有……」
她欲哭無淚的想要解釋,但一口咬定她就是個賊的李家大嬸哪里這麼容易放過她?拉拉扯扯的就要將她拖到大街上,嘴里還嚷著要讓大家來評評理。
「娘子?」
一聲親昵的呼喚隨著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巷口,那溫柔低沉的嗓音讓在場幾個女人都不禁怔忡,齊齊抬頭看向那個朝她們定來的偉岸男子。
「不是跟你說了別亂跑嗎?人這麼多,很容易走失的。」真是淘氣的小東西。
「將、將軍……」
「怎麼了?」赫連遠的目光落到草兒被緊緊抓住的手臂,眼中微微一暗,隱去那幾不可察的不悅,隨即伸過手,溫和而堅定的將她搶回自己身邊,「怎麼讓人攙著?餓得頭暈了?」
草兒搖搖頭,沒吭聲,只是委屈的縮在赫連遠身邊,緊緊抓著那只剛才被自己放開的手,兩人肌膚踫觸所傳來的暖熱迅速融去她心里的驚悸,讓她不自覺又將身子往他挨緊了一些。
嗚……他來找她了!他的良心沒被狗啃光啊~~
一旁的婦人們見到兩人親密依偎的模樣,紛紛興奮的交頭接耳起來,唯獨那個嚷著要將人教訓一番的李家大嬸滿心驚疑,慘白著臉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何當初那個賊丫頭,如今卻成了將軍呵護備至的娘子?
「這不是城西李家的大嬸嗎?」赫連遠噙著微笑,看向那個遇見草兒就有暴力傾向的婦人,平和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你們認識?」
看見將軍和這姑娘之間的互動,原本信誓旦旦咬定草兒是賊的大嬸也不禁動搖起來,「將軍,這、這位不是上次……偷了我家小姐釵子的丫頭嗎?我看她在這兒東張西望,以為她又心生歹念……」
「你認錯了,這位是我家夫人,最近才來這兒準備跟我成親。」赫連遠笑得和藹可親,說起謊來一點都不臉紅。「今晚人多,我叫她要是走散了就找個地方坐著等我來尋,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讓你誤會了。」
听他這麼一說,大嬸更是緊張,「但我瞧著挺像的……」
「會嗎?大概這天色昏暗,你眼花了吧!」伸出另一只手順了順落在草兒頰邊的發絲,赫連遠笑咪咪的自夸著。「更何況我家夫人比那丫頭好看多了。」
偎在他身邊的草兒听到他這麼說,心里既羞又喜,還有深深的感嘆。
餅去那個純真爽朗又好騙的男孩,如今卻變成一個顛倒是非、扭轉黑白也毫不心虛的家伙,歲月不只不饒人,還害人不淺哪!
原本還想爭辯的大嬸,這會兒在赫連遠堅定的目光之下,也不禁懷疑起自個兒的眼楮--眼前這姑娘雖然與那丫頭的身材容貌相似,但姿態及眉眼之間隱隱帶著矜貴,與其說是伺候人的丫鬟,還比較像是被伺候慣了的主子。
「這……呃,是我眼拙,一時沖動說了傻話,還請夫人不要見怪。」唯唯諾諾的道著歉,她連額上的冷汗都不敢抹。
「沒事,她不是這麼小心眼兒的人。」沒等草兒響應,赫連遠已經搶先開口敷衍過去,隨即拉起她的手轉身走開,「誰教你亂跑?害我差點連餅都來不及拿……」
苞著他回到大街上,草兒察覺他原本略快的腳步,此時終于稍微放慢了下來,又回想起他從方才就一直搶她的話、不讓她出聲,顯然是不想讓那個大嬸藉此抓到什麼蛛絲馬跡,又對著自己糾纏不休,而且救她月兌困之後,也沒對她擅自跑走的行為發火追究,一臉的平和淡然,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如果之前他將自己留下,只是為了讓公主知難而退,那麼現在應該已經達成目的,她要是自己離開也正好就遂了他的心意,省得他開口趕人。
可是……他不僅追在自己身後找來,沒真的讓她流落街頭,還當著那群婦人的面直接表明兩人的夫婦關系,要知道女人之間的流言傳遞速度可是比千里馬還要快,恐怕明天一早,全城的人都知道將軍娶媳婦兒了!
他會這麼做,應該多少也是在意她的吧?
心里翻攪著他的貼心包容與自己的胡亂揣測,草兒接過赫連遠遞來的烙餅,囁嚅著道了聲謝,突然間不敢抬頭看他,只能垂著一張隱隱發燙的臉,像只兔子似的細細啃著餅,雙眼則不時偷偷瞧著自己再度被他牽住的手,心里又軟又甜。
「我們是幾歲訂的親?」
走走逛逛了好一會兒,兩人停在雜耍人附近,遠遠望著那只小猴兒玩沙包的時候,赫連遠突然開口問了這麼一句。
「我五歲的時候。你大我七歲,所以當時你十二了吧!」他連這麼重要的事都不記得了嗎?草兒的心情又稍微低落了一些。「你忘性怎麼這麼大呀……這種事怎麼能隨便忘記呢?」
她的回答讓赫連遠心里重重的顫了一下,但臉上依然神色自若,只有握著她的手掌微微收緊,透露出他心中的騷亂不安。
「這麼說來,你已經二十了……」他瞄了她一眼,在心里算算時間,忍不住嘆了一聲。
大多數姑娘家在她這年紀時早已結婚生子,她卻傻呼呼的等著他這個十多年都沒再見過面的未婚夫去迎娶,最後終于拋下矜持,千辛萬苦的自己找了過來。
要是當初自己沒從那婆娘手中救了她,那她該如何是好?會被活活打死,還是流落街頭,過著饑寒交迫的日子?想到這里,赫連遠突然有些難受與自責。
他那聲嘆息讓草兒心里也是一驚,抬頭看向他時,陰暗的夜色讓她看不清他眼中的憐惜,一時緊張便連忙開口推卸責任,「你可不許說我是老姑娘啊!我、我也沒想到我們的婚事會拖了這麼久……」
這仿佛急著想嫁的埋怨一說出口,她一張臉就燙得像剛出爐的烙餅,羞得幾乎又要拔腿逃走,但赫連遠這回沒再輕忽,依然將她牽得牢牢的,只是臉上那打趣的笑讓她更加窘困,幾乎想狂奔到某個牆角下把自己埋起來。
「是啊!再拖下去可不行,老姑娘都快變成老夫人,那我不就虧大了……」他悠悠嘆道,假裝沒看見她臉上的羞憤神色。
其實別說她的長相不顯年紀,即使雙十年華依然是一副女敕女圭女圭的模樣,就算她已是滿面滄桑,自己也嫌不得,畢竟是因為他的關系,才讓她耽誤了這麼多年。
他怎麼會忘記她呢?多年來想不起自己的過去,他並不覺得慌張茫然,反倒是發現自己忘了她時,才讓他萌生出對那段空白的惋惜與好奇。
赫連遠牽著她往回走,兩人之間一時無語,一個生著悶氣,一個若有所思,直到四周人潮漸稀,他才開口打破沉默。
「你是不是生我的氣?氣我隱瞞自己的身分接近你?」
他這麼一說,被這一團意外攪得昏頭轉向的草兒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這件可惡的事,「……是啊!」
害她痴痴的等了那麼久,還以為自己三心二意,有了未婚夫還對其他男子動心,可惡!
「這件事是我不好。」如今赫連遠對她也沒了顧忌,坦然的道歉之後,一臉誠懇的望著她,緩緩開口道︰「還有另一件事,我必須先告訴你,如果你因此而不想和我成親,我也是能夠理解的。」能理解但不見得會接受。
看他這麼慎重,該不會是要說……他其實已經有其他要好的姑娘,雖然有婚約在前,但他無法辜負另一名女子,希望她能體諒,以夫君的幸福為重……
不曉得她腦中已經編了一長串的故事,赫連遠停下腳步,看著她莫名緊張的神情。
「其實,我十三歲時曾受過傷,在那之前的事情,我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對于那些自稱是兒時舊識或青梅竹馬的人,我一向戒心特別重,才會這樣騙你。」
他看著她因為驚訝而睜大的雙眼,然後伸手模了模她柔軟的臉頰,隨即又故意捏了兩下,見她不滿的瞪著自己,才柔聲笑道︰「可我喜歡你,無論你是什麼身分都無所謂;只不過既然我現在相信了你說的是真話,我就忍不住想問--娘子,可否告訴為夫,我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