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找機會快走。」容江低低地對蘇映伶說道,他從兀真的眼中看出了殺意。遇到兀真是在他們的計劃之外,誰也沒想到這次押送糧草的人竟會是兀真。
「誰也走不了。」兀真冷喝,然後舉手一揮,一些金兵已下馬,沖到馬車面前,把容江、琴玉還有蘇映伶都扯了下來。
其中一名金兵看到了馬車里放著的字畫,對著兀真「嘰里嚕咕」講了幾句,兀真往車內一看,眼中卻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琴玉靈機一動,忽然掙月兌了金兵的鉗制,沖到車前一攔,「誰也不準踫這些東西。」
兀真右手又是一揮,幾名金兵已興奮地沖過去,其中一人狠狠地踢了琴玉一腳,琴玉吃痛,應聲而倒。
「琴玉——」蘇映伶目露憂色。
那一腳踢得不輕,琴玉為了不讓金人起疑,又不能還手。
那些金兵已從車里搬出了不少字畫,旁邊不時有人好奇地接過去展開來看,有些人認出這些珍貴的畫作,發出陣陣驚嘆,更引得另一些人爭先恐後地前去搶奪。
唯有兀真沒有動,他的目光依舊落在蘇映伶、琴玉和容江三人身上。
「在這樣的大雪天,竟帶著這麼多珍貴的字畫——」他話音未落,忽然見蘇映伶喊了一聲——
「不要踫那幅畫!」
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力量,蘇映伶奮力掙月兌了金兵的鉗制,沖到另一個金兵面前,奪過了金兵手里的畫。
「只有這幅畫你們誰也不能踫。」蘇映伶抱著畫不斷後退。
「映伶——」琴玉臉色變了,剛想爬起來,原本一直坐在馬背上的兀真已翻身下馬,一步步逼近蘇映伶,然後猛地扣住她的手腕。
蘇映伶吃痛,輕哼了一聲,卻是怒目瞪著兀真。
「傅少夫人,我倒要看看什麼東西對你這麼重要——」兀真一把奪過蘇映伶懷里緊抱著畫卷,展開一看。
「原來是《五牛圖》。」兀真笑了,「看來你對徐子皓還真是念念不忘啊!我真替傅秋辰感到可憐。」
蘇映伶沒應聲,只是緊緊盯著兀真的手。
兀真並沒有發覺,「不過,無論你如何待傅秋辰,他也是對你死心塌地吧?如果我殺了你,我想遠比親手殺了他,更讓他痛苦——」
「少夫人——」容江早就急得臉色發白,可惜,被金兵制得死死的。
就在這時,兀真忽然听到身後傳來慘叫聲。神色一變,兀真回過頭時,已見不少人倒了下去,口吐白沫,有些人手中還抱著剛剛搶到手的古畫。
「該死。」他神色大變,連忙丟掉手中的《五牛圖》,這才赫然發現自己整個手掌已經泛黑。
而此時的蘇映伶,已經連眉心都泛起了黑氣。
他竟又著道了。
這個女人是想拉著他一塊死嗎?
「蘇映伶——」眸中神色一凝,兀真一手扣上蘇映伶的脖頸。
「兀真,放開他!」
斜空刺來一道劍光,兀真本能地放開了蘇映伶,回身擋住了那冷冽的一劍。
是琴玉。
「兀真,今日我便為徐大哥報仇!」
琴玉的眼中燃起了恨意,一劍跟著一劍步步直逼兀真。
此時,金兵已是大亂陣腳,容江趁機一拳干倒押住自己的金兵,沖到蘇映伶身邊,將她半抱了起來。
「少夫人——少夫人——你怎麼樣?」
蘇映伶臉上布滿了黑氣,氣息已是十分微弱。
「少夫人,你——你明知那些畫上有毒——」容江已是泣不成聲。這次的計劃,是蘇映伶想出來。金兵自攻宋以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若是踫上珍貴的古畫自是不會放過。所以,她便以古畫為餌,然後讓琴玉在畫上散上毒粉,只要那些金人踫到這些畫,就會中毒。如今敵強我弱,只有想方設法先折損金人的兵力。但為了引兀真觸踫古畫,她竟然……
「少夫人,若是讓少爺知道了,他——」容江難過地別過了頭。
他說過要替少爺保護少夫人的,但他沒有做到!
蘇映伶艱難地喘息著,「容江,相、相公,就要來了——我不能在這個時候給他添麻煩,他——他身上還有傷——若是被他知道我中毒了,肯定會不顧一切為我解毒——現在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沒完成——不能因為我——快帶我離開——離開這里——」
「少夫人!」容江不敢置信地看著蘇映伶。
「快帶我離開!」蘇映伶緊緊抓著容江的手臂,眼中滿是懇求之色。
「少夫人——」容江牙一咬,正要將蘇映伶抱起來。
頭頂上方忽然傳來兵刃之聲,金兵已揮刀朝他們攻了過來。
容江連忙抱著蘇映伶狼狽躲避,此時此刻,他多恨自己不會武功,如今只有等死的分嗎?
驀地,一道劍光橫掃而來,擊退了攻擊的金兵。
「映伶——」
那驚惶而熟悉的聲音……
容江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少爺!」
暗秋辰已經帶著權叔他們趕到。
四周都是廝殺聲,主將中毒,自身難保,群龍無首,那些金兵早就潰不成軍。
「少夫人,你一定要撐下去。」
容江看著懷中的氣息漸無的蘇映伶,心焦不已。上蒼不能這樣殘忍,少夫人才剛剛對少爺敞開心扉……
「少夫人,你听見了嗎?少爺來了,少爺他已經來了——」
金兵死的死,逃的逃,只留下一堆糧草。
兀真眼看大勢已去,虛晃了一招,趁亂逃出了重圍。
「兀真!」
琴玉想追,卻听到了容江焦急的哭喊聲——
「少夫人——少夫人——」
琴玉停下了腳步。
暗秋辰就呆呆地站在雪地上,看著躺在容江懷里的蘇映伶。
「秋辰——」
琴玉張了張嘴,但最終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別過頭。
終于能動了,傅秋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邁開步伐的,渾身都血液似乎都跟著寒雪凝結成冰。唯一的知覺就是心口疼痛欲裂,胸膛里的氣血也在不住地翻涌。
一步步走到容江面前,傅秋辰顫抖著手從容江手里接過了蘇映伶。
她緊閉著雙目、幾乎沒有一絲生氣,她甚至沒來得及開口跟他說一句話。
原來,她沒有離開太原。
原來,她瞞著他,代他以身涉險。
注定了嗎?
他與她有緣無分。
在斷嶼山腳,她曾說,她回去後要做一個好好了解她的妻子,可那時的他,卻要履行與徐子皓的約定,丟下一紙休書,離開了傅家;就在昨夜,她還跟他說要即使找遍天涯海角,她也要找到她的相公,她甚至讓琴玉代為傳話,要他活著去見她,見一個真正愛上她的妻子……
原本以為,他終于等到了。
而此時此刻,她卻是毫無生息地躺在他的懷里……
他摘下了覆在臉上的銀色面具,露出那張清俊卻毫無血色的臉龐,極輕極輕地一笑,「娘子,我來見你了。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吃力地將蘇映伶抱了起來,正要邁開步伐,眼前卻是一片鋪天蓋地的黑暗……
奪糧一戰大獲全勝,暫時緩解了太原城的危機。
眾人也知道了,這一段日子以來帶領他們抗金的,並不是原先的盟主徐子皓,而是傅秋辰。沒有人對此提出異議,畢竟這一段時日來,傅秋辰所做的一切,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只是,蘇映伶卻再也沒有醒來。雖然大家想盡了辦法為她暫時壓制了毒傷,但蘇映伶畢竟不是練武之人,誰也不知道她可以支撐多久。
所有的人都在擔心傅秋辰,但從昏迷中醒來後,傅秋辰卻是出乎眾人意料的平靜,依舊帶領眾人突襲金兵後方。只有每次勝戰歸來的時候,他才到蘇映伶床前靜靜地坐著。
每次一坐便是一宿。
看著傅秋辰一日比一日消瘦,容江心疼不已。他知道,傅秋辰其實一直在強撐,他沒有倒下去,是因為他肩上還扛著責任。
但這樣下去,少爺又能堅持多久呢?琴玉很早就告訴過他了,少爺的身體已快要到極限了,所以,那一日他們才會不顧一切,阻止少爺以自身為餌,引開押運糧草的金兵,卻不想,少夫人竟因此而出事。
太原的危機何時能解?
大宋的危機又何時能解?
他們何時才會返回蘇州?
容江一個人坐在屋外,看著天上黑沉的夜幕,心底一片沉重。
他很懷念蘇州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如今戰火已起,幸福和安寧已經離他們很遠很遠了吧?
「容江,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里?」
黑夜里,響起了琴玉的聲音,容江回過頭。
「琴玉姑娘。」
琴玉走到容江身旁跟著坐下,然後往緊閉的房門看了眼,「他還在里面嗎?」
「嗯。」容江點頭,臉上現出了憂色,「眼看天要亮了,少爺又是一夜沒睡。」听權叔說,白天的時候,他們剛剛歷經了一場殘酷的廝殺,幾乎每個人都帶了傷回來,包括少爺。雖然傷得並不重,只是右肩上被劃了一道口子,但容江知道,現在任何一道傷口都有可能變成致命之傷。
「琴玉姑娘,少夫人真的沒救了嗎?」
琴玉低垂著頭,緊咬住下唇,「我正在想辦法。」當時他們為了給金兵最狠絕的一擊,所以用了這世上最毒的劇毒,沒有留下任何解藥。
她不知道當時蘇映伶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奪走那幅《五牛圖》的,她明知那個毒無藥可解,可她還是那樣做了。
包讓人扼腕的是,竟讓兀真給逃了。
——映伶,你還沒告訴傅秋辰,你真正的心意啊!
琴玉輕輕嘆了口氣。我實在不想用那個方法……
屋里忽然斷斷續續地傳來了壓抑的咳嗽聲,容江一驚,「少爺!」他起身就要進屋,卻被琴玉一把拉住。
「容江,就讓他多陪陪著映伶吧!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容江臉色頓時煞白,「琴玉姑娘?」
琴玉沉沉一嘆,「最多只能撐一天了。頂多到明天晚上,若是我們還想不出辦法,映伶她——」
「琴玉姑娘,我們不能讓少夫人死,若是少夫人死了,少爺一定會跟著死去的——」容江一把緊緊拉住了琴玉的手臂,眼眶微紅,「傅家不能絕後了,否則,我真的對不起死去的老爺——」
琴玉一怔,「傅老爺他——」
容江點頭,神色哀傷,「在少爺走後沒多久,老爺就抑郁成病,剛入冬就——」容江哽住了聲,壓抑地低泣,到現在他都不敢把這件事告訴少爺。若是被少爺知道,老爺因他而病逝,怕會承受不住這個打擊。
琴玉沉默了。
因那一個約定,傅秋辰究竟付出了多少代價?
沉默的兩人並未注意到,原本緊閉的房門已微微打了開來,傅秋辰就站在門口,臉色慘白,緊緊地握緊了手心。
天,終于亮了。
暗秋辰又是站在窗前一夜未眠,昨夜容江與琴玉的一席對話,他听得清清楚楚。
映伶也許撐不過今晚,而爹……也早就因他而病逝了……
他果然是個不孝子!
心口驀地涌上一陣冷痛,他以手撐著窗沿,好不容易才緩過一口氣。現今這種形勢,根本不容許他想多余的問題。
當初答應徐子皓的時候,就已經猜到這是一條不歸路。
只要他完成了這個約定,只要打退金兵,那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守在映伶身邊,無論是人間還是黃泉……
回過頭,看了眼床上依舊昏睡的蘇映伶淡淡一笑。
她沒告訴他的話,就一起去黃泉說吧!
眼前一陣昏眩,恍惚中,似感覺床上躺著的蘇映伶眼睫微顫了顫。傅秋辰一驚,連忙走至床前,但蘇映伶依舊沉睡,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
是自己眼花了吧?
暗秋辰苦笑。
忽然,門外響起了焦急的敲門聲。
「傅公子——」
是權叔的聲音。
暗秋辰連忙斂起眉宇間的倦意,打開了門。
「權叔。」
「傅公子,大事不好了。」權叔遞了一封書信給傅秋辰,「這是張孝純大人給您的緊急書信——」權叔的臉色有些發白,「朝廷跟金議和了,割讓了太原、中山、河間三州——現在正與金人合力鎮壓民間的抵金組織——」
仿若晴天霹靂,傅秋辰臉色蒼白地打開了書信。
書信里的大意內容是,金軍圍困汴梁月余,在尚未破攻東京的情況下,北宋皇室不顧開封三十萬人參戰決心,宋欽宗竟然親自到金營求降,卑躬屈膝獻上降表,割讓三州,甚至下令鎮壓民間自發組織的抗金軍民,開封已慘遭肆虐,太原勢必難逃一劫,讓傅秋辰帶領所有抗金義士盡速逃離。
暗秋辰只覺腦海中一片空白,幾乎拿不住手中的書信。
「傅公子——」權叔擔心地看著傅秋辰,「現在我們怎麼辦?」
「走。馬上讓大家離開太原。」傅秋辰話音方落,忽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傅公子——」權叔連忙扶住他。
「少爺。」
「秋辰。」
听到消息,正急急趕來的容江和琴玉,嚇得魂飛魄散。
「少爺,少爺,你怎麼樣?」容江心痛萬分地扶住暗秋辰冰冷的身軀,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安慰傅秋辰。
為了完成那個約定,為了大宋,他幾乎付出了一切,到頭來,卻換來如此下場?
「容江,琴玉——」強撐著站直了身軀,傅秋辰扯出輕笑,「麻煩你們幫我先把映伶帶走——」低咳了兩聲,他轉頭看向權叔,「權叔,你馬上通知下去——讓大家分批分散離開太原,否則,目標太大更容易遭遇阻擊——」
「好。」權叔點頭。
「少爺,那你呢?」容江擔心地問。
「我要想辦法拖住那些追兵——」
「秋辰,要走,我們一起走!」琴玉急聲打斷傅秋辰的話,「我們不可能留你一個人拖住追兵——」
「琴玉,我只要你幫我保護好娘子。」傅秋辰冰冷的手緊緊地抓住琴玉,「只要還有時間,也許,還能發生奇跡——」
琴玉急紅了眼眶,「傅秋辰,你這個笨蛋!如果你死了,就算蘇映伶醒過來,又有何用?我可以告訴你,那她寧願就這樣死了,也好過醒來傷心——」
暗秋辰聞言怔住了。
良久,傅秋辰終于開口︰「那……就讓她忘了我吧!」
「少爺——」容江疼得心都揪了起來。
「相公,那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那道聲音讓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傅秋辰僵滯地回過頭,看見蘇映伶不知何時竟已醒了,正坐在床邊對著他微笑。
「相公,我要跟你共同進退。」
「即使真的要死,我也要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