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大小姐——」碧心此時早已淚流滿面,忽然她瘋了般抓起上官情不斷地搖晃著,「大小姐,你別再睡了——你醒醒——不要再丟下碧心一個人——大小姐——」
「碧心。」鳳筠舒已疾步走進房里,痛心地道︰「碧心,讓情兒好好安息吧!」伸出手,他就欲接過碧心懷里的上官情,卻被碧心一掌推開。
「不要踫她!」
鳳筠舒眼中神色一冷,出手如風,已點住了碧心的穴道。
這一動手,身上的傷口再度崩裂,血染長衫,但他似無所覺,只是輕輕地將碧心懷中的上官情抱了起來。
「就讓她好好安息吧!」
「放開她!鳳筠舒!你放開她!她還沒有死——還沒有死啊——你竟巴不得她死了嗎?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大小姐是你害死的——是你——」
碧心的每一句哭喊,就似利劍直刺入鳳筠舒的心頭,步履一顛,眼前頓時一陣鋪天蓋地的黑暗。他抱著上官情,有些虛弱地倚住房門,微微喘息著。
「老大。」
耳畔忽然響起了白昭宣聲音,他微感錯愕地抬起了頭。
「你放心。暗夜有人去救了。」
白昭宣知道他想說什麼,忙讓他安心。看了看房內哭喊的碧心,又看了看鳳筠舒懷中的上官情,白昭宣正欲問發生了什麼事,耳畔卻听鳳筠舒淡淡地道︰「昭宣,渡一口真氣給我。」
白昭宣的心,立刻結成了冰。
山崖邊,風,很冷。
又下雪了。白雪飛揚,天地間的寒意幾乎要滲進人的心底深處。
上官情安靜地躺在雪地上,神色安詳,就仿佛睡著了般。
慢慢地,鳳筠舒伸出了手,輕撫上那張蒼白但依舊美麗的嬌顏,清冷的眼底掠過了一抹傷痛。
還記得她臨死時,哭著要碧心帶她走!
他從未見她哭得如此傷心,如此撕心裂肺過。即便是家毀人亡的那一夜,她也不曾哭得如此絕望。
因為那時她的身邊還有他。
情兒,那一刻你一定恨極了我,是嗎?
淒涼一笑,胸口的痛又猛地竄了上來,他伸手微扣了下心口,又放了下來。
昭宣的這股真氣撐不了他多久,但現在他絕不可以倒下去。他還有一件事要做。
「老大,挖好了。」
身後傳來了昭宣的聲音,他將上官情抱了起來,腳下還是禁不住顛了顛。
「老大——」白昭宣慌忙扶住他。
鳳筠舒輕輕一掙,掙開了他的扶持,往白昭宣挖好的雪坑走去。
將懷中的人兒放入雪坑里,鳳筠舒赤手捧起一?又一?的寒雪往坑里撒去。那沁骨的寒意將十指凍得僵硬如死,但他似無所覺般,神色淡漠如昔。
誰也沒有發現,在對面山林里,有一雙好奇的眼楮正緊緊地盯著他們。
驀地,身後又傳來了碧心的聲音。
「公子——小姐還沒有死,你不可以埋了她——不可以埋了她——」碧心哭喊著,就要往上沖,卻被白昭宣一把攔住。
「你如果真對你小姐忠心,便讓她安心地走。」白昭宣緊緊攔著碧心,冷聲道。
「不要——我知道小姐她不會死的——不會死的——」碧心又哭又笑地跌倒在雪地上,撕心裂肺地喊,「為什麼總是留下我一個人呢?我不要一個孤獨地活在世上——我不要——」
忽然,她從地上爬了起來,發了瘋般往反方向沖去。
那面前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山谷。
「小心——」
白昭宣沒料到她會突然發瘋去跳崖,急忙沖過去,但忽覺腦後生風,一道白影已越過了他,一把拉住已臨近崖邊的發瘋女子。
「啪!」的一聲,鳳筠舒毫不留情地甩了碧心一巴掌。
白昭宣錯愕地怔在原地。
碧心似被這一巴掌打醒,不再發瘋,只是緊緊捂著臉,不斷地流淚。
鳳筠舒清清冷冷地盯著碧心良久,忽然輕嘆了口氣,「情兒若是在天有靈,她並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碧心哽著聲,半晌說不出話來。
鳳筠舒看了她一眼,便落寞地轉過了身。
「公子,小姐死了,為什麼你不傷心?以前你對小姐的情,難道都是假的嗎?」
碧心的質問讓鳳筠舒的身形微晃了晃。
鳳筠舒低著頭,輕然一笑,顯得落寞而哀傷,「若是你這樣認為,便是這樣吧!」
哀,莫大于心死!
此刻他已是萬念俱灰。無論旁人怎麼看,都已與他無關。
只是情兒!
在你的心底,你是否也是這樣認為?
抬起頭,他望向不遠處的雪坑,臉色卻變得慘白一片。
——情兒的尸體不見了。
「小姐——」原本已恢復了神志的碧心,同時發現了上官情的失蹤,神色為之一變。
白昭宣眼明手快地一個手掌打在了她的後頸,然後接住了她軟倒的身軀。
哎,不能再讓這個女人發瘋了!
除了剛才上官情躺過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痕跡,四周的雪地上幾乎找不到任何線索。
上官情就如同在這個世間突然蒸發了般,無影無蹤。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了。黑沉的夜幕上,只有一彎冷月冷冷地灑下一片昏暗而迷蒙的光芒,映出一片淒清寒意。
天地間的寒意也越發濃重起來。
白昭宣不知道鳳筠舒究竟是靠著怎樣的毅力堅持下來的,那樣沉重的傷勢,那樣虛弱的身體,他卻還能像個沒事人一般穿梭在崖邊林間,尋找著上官情的下落。
鳳筠舒……他從來沒想過影門的門主會有這樣一個清雅的名字。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前,老大曾經是一個清雅溫柔的人吧?雖然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一個原本俊雅的公子淪落為一個殺手組織的門主,但身處在這個江湖,就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許多人也都各自懷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像老大、像暗夜,還有他自己……
然而此刻白昭宣最為掛心的卻不是鳳筠舒真正的身份,而是害怕若是鳳筠舒心底緊繃的那一根弦一旦崩斷,也許……也許這個世上便再也沒有鳳筠舒這個人了吧……無法自制地握起了掌心,白昭宣身形一掠,直接攔在了鳳筠舒的面前。
「老大,回去休息,好好養傷吧!」
笑影白昭宣的臉上沒有了笑容,他緊緊盯著鳳筠舒蒼白無血色的臉龐,沉痛地道︰「小夜一定還在等著你回去。小夜若是知道,我沒有救出他的義父,他一定會很傷心。」
有那只奸商在,小夜那方面應該是沒問題的,也許此刻正在落梅軒苦苦等著老大的消息吧?
在小夜的心里,老大的位置是無可替代的。
鳳筠舒微微一牽唇角,「影門已經解散了,你不必留在這里。而暗夜——也沒有必要再叫我義父。」
白昭宣漂亮的眼眸掠過一絲痛心,「鳳筠舒,難道在你的心里,我們真的只是門主與下屬的關系嗎?影門一旦解散,是不是所有的東西也都可以拋下了,包括人與人之間最珍貴的情感——」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直呼門主的名字。
與暗夜一樣,他也是從心底里尊重鳳筠舒的。雖然每一天他們都過著刀口舌忝血的日子,但人在江湖,又有誰不歷經這些刀光劍影、血雨腥風?
十年了,很多東西已經在心底積累沉澱,那是誰也無法抹殺的。
鳳筠舒平靜地凝視著白昭宣,良久良久,他才沉沉嘆出了一口氣,「笑影,你永遠也成不了一名合格的殺手。」
「是。我承認我從來都沒有合格過。」白昭宣眼底的神色逐漸堅定起來,深深望進鳳筠舒的眼里,「但我入影門,並不只是為了當殺手。十年前,是你救了我,才有了今天的白昭宣;十年後,我不可能就這樣丟下你——」
鳳筠舒忽然笑了起來,笑容淡漠,卻又隱隱帶著一絲復雜之色。
「你和暗夜都沒有欠我什麼,真正欠下的人,是我。」
白昭宣雙眉一揚,「我從來不覺得你欠過我什麼。但如果你真覺得自己虧欠暗夜,那你應該當面跟他說清楚,把欠他的東西都還清了——」
白昭宣的眼神清澈得像會發光。也許,在眾多的影門殺手里,也只有他的眼楮才能一直保持著這份清澈吧?
「還清?」鳳筠舒微微垂下眼簾,盯著自己那雙蒼白的手。這雙手曾欠下了多少血腥?多少人情?他又真的還得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