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時候,鳳筠豪回房休息去了。
莫縴雨坐到床邊,低頭看著臉色蒼白憔悴的凰沐軒,腦海里又閃過剛才鳳筠豪所說的話。
「也許一個月都不用吧!」
他所說的一個月,是指什麼?是指沐軒連一個月都撐不下去了嗎?
心頭驀地一緊,莫縴雨伸手握住凰沐軒冰冷的手。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就像剛才,鳳筠豪說出那句話後,轉移了話題,她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因為她害怕知道結果。
忽然握于掌間的手輕動了動,「沐軒——」莫縴雨神色一喜,低頭凝視著凰沐軒。
凰沐軒緩緩睜開了眼眸,聲音很虛弱︰「縴雨——」
「你終于醒了。」莫縴雨握著他的手不禁微微顫抖起來,「我這就去叫筠豪——」莫縴雨就要起身,手上卻被猛地一扯。
「縴雨——」似乎還未完全蘇醒,凰沐軒眼中的神色帶著些許迷離,「不要走——不要走——」
莫縴雨心口一堵,又坐了回來。
「不要走。」凰沐軒忽然低低咳嗽了起來,「陪我一會兒就好。」
「好,我不走。」莫縴雨反手緊緊握住凰沐軒冰冷的手,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的眼底流露出如此的眷戀與脆弱。
看來他是真的沒有完全清醒,還處于意識迷離的狀態下。
「我會一直陪著你。」莫縴雨柔聲說著,並拿出方巾為他輕輕拭去額際的冷汗。
似乎安了心,凰沐軒終于又閉了眼,沉沉睡去,眉宇間一片安詳寧靜。
莫縴雨唇角揚起了自嘲的苦笑。
若是時間可以停留,她真的希望,他們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互握著雙手,一直到天荒地老……什麼也不要想……
凰沐軒終于蘇醒了,身體在慢慢地恢復,氣色也好了許多,只是他和莫縴雨之間卻突然之間變得淡漠而疏離。
那一日清晨,當他清醒之後,看到他們互握的手,連他自己也感到震驚。然而,下一刻,當莫縴雨睜開眼楮的時候,卻是極為自然地放開了他的手,然後便詢問他的身體狀況,又吩咐小蓮給他弄了些補品補湯之類的,便轉身離去。
自始至終,她眼底的神色就像是對待普通朋友一般。
也許這樣也不錯吧?只是縴雨一日不離開長安,他便一日不會安心。
凰沐軒一人獨自坐在亭內,看著遠處的天際,那里黑壓壓的壓著大片的烏雲,似乎又是下雨的征兆了。
沉悶的空氣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凰沐軒輕咳了兩聲,摩挲著手中的玉簫。
月殺的人這幾日雖沉寂了,但他們絕不可能就這樣罷休的。他必須要想個辦法解決,否則再這樣下去,很有可能會牽連到凰家堡的人。
也許,他應該考慮一下離開中原了,不僅可以引開月殺的人,也可以找尋莫伯父所說的那個人。
這五年來,他找遍大江南北都未找到那個人的下落,想來那人早已不在中原了。
隱隱間,忽然傳來了優揚的琴音,凰沐軒微微一怔——竟是一曲《回風》。
縴雨的琴聲的嗎?
循著琴聲走去,他看見紅梅盛放的園林里,縴雨正坐在亭中,神色平靜地彈奏著案前的一方古琴。
琴音優揚,纏綿悱惻。
此時縴雨的心是平靜的,平靜如水,從琴聲之中听不出一絲的波瀾。
他怔然站在那里,凝神傾听著,就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伸手握住了手中的玉簫,卻只是微微握緊了些。
突然,耳畔一道冰冷的刀光掠過,他伸手一夾,一枚五星暗器已夾于指間。緊接著,他听見亭中縴雨一聲驚呼,他心中一沉。
「縴雨——」
亭中煙霧繚繞,待白煙散去,哪里還有縴雨的蹤影。
拿下手中的暗器,只見暗器上夾著一張紙條,他展開一看。
「辛時,臨風崖。堂本次木。」
他還是讓縴雨遇到危險了嗎?
臨風崖
再一次踏上臨風崖,心境復雜而悲涼。
當年爹就是在這里慘死,她就是在這里與凰沐軒決裂,這座臨風崖藏著太多令人心痛的回憶。
那今天,一切又可以在這座崖頂結束嗎?
莫縴雨輕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眼身上的繩索,抬眼時,就見堂本次木正緊緊盯著自己。
「你似乎一點也不害怕?」
莫縴雨淡淡一笑,「我為何要害怕?你的目的只是那本琴譜,在沒得到之前,你肯定不會傷害我。」
堂本次木眼底掠過一絲贊賞,「你們中原的女人看來都很有膽量。」
「都?」莫縴雨听出了玄機。
堂本次木看了她一眼,「很多年前,我曾遇到過一個懷有身孕的中原女子,雖然中了巨毒,但從沒屈服過。雖然那時我年紀還小,但印象卻極為深刻。」
莫縴雨眸光一閃,「最後那名女子怎樣了?」
「死了。」堂本次木淡淡地回答,語氣雖平淡,但眼底卻似有什麼光芒閃過。
「那女子是叫容玉嗎?」莫縴雨突然問。
堂本次木雖感驚訝,但依舊點了點頭,「是。」
死了?
容玉竟死了嗎?那爹當年……
莫縴雨心口一揪,沒再追問下去。她困難地挪了挪身子,讓自己坐得舒適一些。
天已經完全黑了,雲層越發厚重,甚至隱隱傳來了雷聲。
「就快要下雨了。」莫縴雨抬頭看了眼天際,「而且預計還不小。」
堂本次木也抬頭看了看,「只要凰沐軒辛時前到達,又不耍什麼花招的話,你可以避過這場大雨。不過,也有可能凰沐軒跟莫言華一樣,對《琴殤》起了貪念私心——」
「不可能。」莫縴雨打斷了堂本次木的話,「不僅凰沐軒不會這樣想,就連我爹也從未想過私下佔有這本琴譜。」
堂本次木冷冷地道︰「但當年莫言華丟下容玉,帶著《琴殤》逃走卻是事實。月殺的殺手追他們至一間廢屋,將他們包圍了起來,結果,突然失火,莫言華竟在大火中丟下容玉,自己逃走了。」
「這其中一定發生過什麼?」莫縴雨緊咬住下唇,「我一定會弄個清楚明白。」
沉默了半晌,莫縴雨將目光調轉向堂本次木,「你為什麼一定要得到那本琴譜?也是因為貪好里面的絕世武學?」
堂本次木眸光一寒,「那些東西我要來何用?」
莫縴雨不由怔住,看堂本次木的神情似乎並不像在說謊。
「我只是要完成一個人的心願,將這本琴譜燒毀于墳前。」
莫縴雨輕嘆了口氣,「只為了完成這個人的心願,你便千里迢迢追來中原?而且歷經數載還不心死嗎?」
堂本次木並沒有回答,而是站了起來,目光望向另一方。
莫縴雨也跟著抬起頭,那一刻,她看見了凰沐軒。
風,冷冽如刀。大雨就快要來臨了。
凰沐軒一襲白衣在風中激揚,神色從容淡定。
「放了縴雨。」他一步步朝堂本次木走去。
「只要你交出那本琴譜。」堂本次木將武士刀指向了莫縴雨的胸口,冷然道。
凰沐軒微低眼眉。
「怎麼?你舍不得交出來嗎?看來你是想舍棄莫縴雨了吧?就如同當年莫言華為了《琴殤》舍棄容玉一樣。」
凰沐軒抬頭,「堂本次木,莫伯父不是那樣的人。」
堂本次木冷哼一聲,「我不管他是怎樣的人,我只要得到那本琴譜。」
「你為什麼一定要得到這本琴譜?」
「我必須要完成母親的心願,那是母親執著了二十年的願望。」
「母親?」凰沐軒詫異地看了堂本次木一眼。
「我的母親就是千尋美子。她一生都愛著慕容靜風,直至死,也沒有忘記他。臨死前,她曾囑咐我,一定要追回那本《琴殤》,在她的墳前燒毀,因為那里面不僅有解救容玉的良方,還是慕容靜風唯一留在世上的東西,這件東西,一定要歸她所有。」
只因為母親的一句話,他也追尋了二十年。
這二十年來,他領導著月殺,天南地北地尋找《琴殤》和莫言華,終于在五年前被他在長安找到。
可惜,驪山那一場伏擊,他們失敗了,也讓莫言華起了戒心。
莫縴雨輕嘆了口氣,那個千尋美子真是何等的執著啊!但堂本次木呢?也許他比她的母親還要執著!
「但是《琴殤》不能燒毀。」凰沐軒淡淡地道。
雨,驀然間傾盆而下,澆濕了所有人的衣發身體。
莫縴雨趁著堂本次木的注意力轉移,死命地掙月兌著繩索。
「凰沐軒,你交是不交?」
「對不起,這本琴譜,我絕不能交出。」
「哈哈哈——」堂本次木大笑了起來,「听見了沒有,莫縴雨,你這個深愛的男人跟你爹一樣!」
「不準你侮辱莫伯父。」凰沐軒低喝了一聲,身形已動,手執玉簫朝堂本次木攻去。
轉眼間,二人在雨中互拆了百余招,依舊打成了平手。
「凰沐軒,你是我生平唯一欽佩的敵手。」堂本次木眸光一閃,他往右虛晃了一招,引開凰沐軒注意力的同時,突然回身舉刀就刺向懸崖邊的莫縴雨。
莫縴雨剛好掙月兌了繩索,試圖往後退,腳下卻是一滑,直接往崖下跌去。
「縴雨——」凰沐軒大驚失色,也顧不得堂本次木,疾掠而去,一把抓住了莫縴雨的手,「不要放手——縴雨——」
突然,一把明晃晃的武士刀直接指向了凰沐軒的脖頸。
「凰沐軒,交出《琴殤》。」
凰沐軒沒有回答,只是傾盡了全力營救莫縴雨。
「到了這種時刻,你竟還死守著那一本琴譜嗎?好,那我便成全你們,讓你們做一對同命鴛鴦。」
忽然,不知從哪里冒出了一只驚慌失措的山鼠從堂本次木腳邊竄過,堂本次木下意識地低下頭,目光落到了崖邊躺著的一本冊子上,他收刀走向崖邊,彎腰撿起來一看,冊子上竟寫著《琴殤》二字。
想來是剛才打斗中,凰沐軒不慎丟落的吧?
堂本次木眉間一松,看了崖邊的凰沐軒一眼,伸手打了個響指。
「堂主。」雨中頓時出現了數名黑衣人,顯然都是月殺中的殺手。
「我們回去。」堂本次木將琴譜塞進了懷里。
「那他們——」
「不用管他們。」堂本次木大踏離去,他的目的已經達成,他也應該回扶桑,將這本《琴殤》于母親墳前燒毀,了結了母親二十年來的願望。
其他的事情,他也不想再管了。反正他並不是很想殺凰沐軒。
風雨越發大了,電閃雷鳴。大雨模糊了眼前的視線,也讓人全身冰冷。
凰沐軒死命支撐著崖沿,但身上的力氣卻隨著大雨的澆灌逐漸喪失。他原本就是重傷未愈,這一番折騰更是身心俱疲,但……他怎可以放棄縴雨?
「沐軒,放手,不然你也會被我拉下去的。」因為大雨的阻隔,莫縴雨看不清凰沐軒臉上的神色,只隱隱感覺出他的手在微微顫抖著,似乎已將力竭了。
凰沐軒堅決地搖頭。
「沐軒——」莫縴雨心口一堵,只能反手緊緊反握住,「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嗎?為什麼當年不救我爹?否則,我就算下了黃泉也不會安寧——」
「不許說傻話。你不會死。我一定會救你上來。」凰沐軒已經開始斷斷續續地咳嗽起來,但他依舊咬牙堅持著。
「當年莫伯父已經身中劇毒,無藥可救,他要求放手,讓他帶著假的《琴殤》一起消失,這樣也可以絕了月殺的念頭。我答應過莫伯父,絕不能將你卷入這件事中,絕不能讓你遇到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