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那些天,她總以為,日子會就這麼靜靜地過去,如果當真是這樣,倒也算得上是風平浪靜了,不失為一種福氣,只是沒想到,乍然而來的大事,幾乎讓所有的人都備受打擊,而且措手不及。
保羅遇襲了。
是在從古堂回到古艾園的路上,突然遭到了埋伏,跟他一起的保鏢當場死亡,他則中了五槍,跟許世昭在躲避中失散,車子玻璃被全部打碎,車身更被打出了無數蜂眼,簡直慘不忍睹。
可是還不僅僅如此。
他忍著槍傷拼了力氣開著那車沖出圍堵的那些人,卻因為失血過多而導致神志不清,將車子開得險象環生,直直沖上大街,並且撞死了一個人。
若是一般人,可能他們並不覺得震驚度有多高,但是那個人卻不同尋常。
保羅撞死的,是顧煙煙。
消息傳到古艾園的時候,她瞬間傻了眼,彼時她正拿著剪刀,百無聊賴地將客廳內的紅玫瑰剪來剪去,等到有人急火火地沖進來跟她好不容易說清楚的時候,她手中的剪刀頓時「啪」的一聲,砸在了地上。
彼煙煙……死了?
怎麼可能?
她驀地緊緊抓住那來通消息的人,指甲都刺進了那人的皮膚里,她難以置信,「你說什麼?」
那人被她臉上的表情嚇到,頓時結巴起來。她一把甩開那個人,隨即大步朝外走去。
她必須要盡快趕到古堂去,如今保羅還在醫院生死未卜,她不能不趕緊想個辦法來解決這些事。
一想到顧煙煙,奇怪,她第一時間想的不是元哲,不不,他現在是許世昭——反而,她想的人居然是顧容錦,若是知道顧煙煙出事的話,他會怎麼做?
殺了保羅?
還是準備血洗古堂?
越想越是緊張,她連忙加快了步子,何雲已經開了車出來等她,她上了車,何雲立即有默契地一打方向盤,將車子駛向古堂。
一路上,她心跳得飛快幾乎要飆出來似的,到了地方,她立即跳下車,沖進了古堂。
看到她之後,待在古堂內一直戒備著的弟兄們頓時松了一口氣。
「夫人,現在我們改怎麼辦?」
「夫人,我們已經派人去查搞埋伏的人是誰了!」
「夫人,顧氏那邊怎麼處理,我們已經準備好一場惡戰了。」
「夫人,阿昭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去向,生死未卜。」
「夫人……」
……
無數個聲音同時響起,吵吵嚷嚷的讓人幾乎根本就插不進話,她頭大地揉了揉太陽穴,最後終于喊了一聲︰「停!」
嘈雜的聲音頓時停止,周圍呈現出不正常的安靜來。
她微微抿唇,開始有條不紊地安排。
首先,必須要整個古堂戒備起來,一來是為了防止再有人埋伏偷襲,二來,也是為了防顧氏。
接著,她必須要趕緊去醫院看看保羅,如果他醒了最好,說不定能知道到底是誰偷襲他。
再然後,也是最棘手的,她必須、務必、一定要去找顧容錦。
出了這樣的大事,若是她不去見他說個明白清楚,只怕顧容錦心疼妹妹當真會找人血洗古堂。
最後,她還要派人去找回許世昭。
這四條,如今是他們最重要的事情,必須要趕緊做。
于是吩咐下去之後,她立即上車,朝醫院出發。
到了醫院她才知道,保羅尚不曾醒,但是身上的子彈已經取了出來,只是失血過多,所以還在昏迷,醫生並不抱以樂觀的打算。
她在走廊里轉了一圈又一圈,卻還是無計可施,終于下了決心,「阿雲,載我去顧氏……」
一片黑壓壓的陰影,突然襲裹了她,她眼前一暗,瞬間朝前看去,只見面前突然涌出大批人馬來,手中拿著槍,將她團團圍在中間。何雲吃了一驚,下意識便要攔在她身前,卻不想被人一拳打在肚子上,頓時疼得倒在了地上。
一把槍赫然抵上了她的額角,拿槍的人面無表情,漂亮的眼楮里所含的悲傷和痛恨難以掩飾,她幾乎是第一次看到他那麼凶狠的眼神。
他看著她,輕聲說︰「為何是你們?」
「顧少,」她看著他,臉上的苦笑清晰而明顯,「跟保羅沒有關系。」
「一面之辭!」他冷哼,臉色變得陰沉而難看。
「大哥,何必跟她廢話!」顧止繡哭得眼楮都腫了起來,看到她頓時紅了眼楮,惡狠狠地開口。
她只覺得那槍抵在額頭分外的不舒服,可是她又不敢動,她怕她一動,當真惹得顧容錦擦槍走火,讓她頭上多出一個透明窟窿來,所以她只說︰「顧少,保羅還不曾醒。」
「大街上那麼多人,全部都親眼看到了,難道還冤枉了他不曾?」顧容錦的手分明有些發抖。
「那是意外。」她想到顧煙煙,眼角頓時滑下一顆眼淚,深呼吸一口,「煙煙出了這樣的事,我同樣很難過……」
「啊!」顧止繡突然喊了一聲,驀地撲了上來撕打她,她狼狽不已,卻只能躲避而不能還手。
彼容錦卻沒有阻攔,她愈發狼狽,可是有什麼辦法?
殺人償命,無論有沒有原因,對他們來說,必須要有人償命,才能解決這件事情。
她微微揚唇,口中的澀意絲絲分明。
她一直都喜歡顧煙煙,因為看到她的時候,總會令她想到昔日的她,可是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她忍不住去看顧容錦,他的臉色深沉,他的眸子冥色掩映,她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只是他卻突然抬眸,朝她看了一眼,而顧止繡此時剛好一巴掌甩了過來,她只顧看他的眼神,一時閃躲不及,被打得結結實實。
他還在看著她,于是她苦苦一笑。
她如今欠他的,更多,便是顧止繡甩上十個百個巴掌都已經沒有辦法還清了……
「你還我妹妹!」顧止繡像一只被惹怒的獸,再次低吼,閃電般從身後那些男人們中的一個腰中抓來一把槍,正正指向了她,她心中一凜,瞬間下意識閉上了眼楮——
一個聲音卻就在那個時候突然天籟一般響起︰「阿繡,冷靜一下!」
彼止繡的眼淚不停地流,「大哥,煙煙死了,她死了,你讓我怎麼冷靜?」
她睜開眼楮,就看到顧容錦手中抓著顧止繡的槍。
彼容錦看著顧止繡,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你相信大哥嗎?」
彼止繡點頭,「我當然相信。」
「嗯。」他也點了點頭,那一聲「嗯」里似乎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味,他隨即便轉身看向她,目光里的凜意讓她不自覺地感到害怕。
她幾乎是從沒有特別怕過什麼東西,古千城死了之後,她已經逐漸習慣,但是此刻被顧容錦這樣看著,她卻覺得害怕。她感覺到他的眼楮里,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死去一樣。
可是,她不知道那是什麼。
她只慢慢站直,背脊挺得很直,伸手掠了下鬢發,試圖找回一些她往常的氣定神閑——在他面前,她只覺得,她不想那麼狼狽,不想要讓他看到她現在這種狼狽的樣子。
醫院走廊里的人早就逃得干干淨淨,此刻只剩下他們。
她隔了片刻,終于開口,面對著他的視線,「煙煙死了,我知道即便你殺了保羅,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彼容錦沒有說話。
「可是現在,保羅還沒有醒,顧氏、古堂都有很多事情要趕緊著手處理,」她苦笑了一下,「顧少,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麼?」他終于開口,可是聲音冷得像冰塊,一個字一個字砸向她,令她徹底骨生寒。
「等我暫時處理完古堂的事之後,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她看著他,一字一字說得清楚,「你相不相信我?」
彼容錦的眼神很冷,眸中的尖銳一閃即逝,快得讓人幾乎無法察覺。
彼止繡卻再度張牙舞爪般跳起來,手中的槍再次指向她,「大哥,你不要相信她的話!」
一聲冷喝卻驟然傳來︰「顧止繡,你敢亂來的話,我一定會殺了你!」
眾人一起回頭,隨即就看到許世昭拿著槍走了進來。
太好了,他……他沒事……
這一瞬間,她心潮翻滾,萬分感謝上蒼。
但是在許世昭說出那句話之後,顧氏所有的人的臉色全變了,顧容錦的眼神幾乎可以殺人,「許世昭,你剛才在說什麼話?煙煙才是你的未婚妻子!」
「我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元哲。」許世昭的眼神凶狠,手中的槍一直牢牢指著顧容錦,隨即閃身攔在了她的身前,「而她,曾經同樣是我的未婚妻子,我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們殺了她!」
她只覺得嗓子干涸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可是看到元哲終于出現後,只覺得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她下意識朝顧容錦看過去,卻意外地發現他的臉色瞬間灰敗下來,仿佛遭受到了什麼大的打擊似的。
「原來如此……」顧容錦喃喃自語,臉色更加難看,隨即朝她看了一眼。
那個眼神里藏著的……是哀傷嗎?
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是就仿佛有什麼東西迎面一拳重重擊來,她猝不及防,一顆心已「怦」地跳起,她說不出來這種感覺,可是那種蝕骨的傷,她卻莫名地清晰。
可是,她依舊不懂。
所以,她只說︰「顧少,我不想推卸責任,這件事,我知道是我們古堂對不起你們顧氏,就像我說的那樣,給我時間,等我把事情處理完了,一定要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彼容錦卻仿佛沒有听到她說的話。
「顧少?」她輕聲開口問他。
其實她並沒有把握讓顧容錦答應她,而且他們人多勢從,而她這邊只有一把槍,如果今天注定了要死在這里,也沒有任何辦法。
「真的……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嗎?」就在她忐忑的時候,顧容錦終于開口。
她重重點頭,「給我兩天的時間。」
「大哥,不要相信她!」顧止繡頓時暴跳起來。
「我要如何相信你?」顧容錦只那樣看著她,臉上再沒有絲毫表情。
她卻松了一口氣,二話不說,搶下了元哲手中的槍,隨即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之後,所有的人全部都吃驚地低呼了一聲。
她那一槍,剛剛好打在自己的掌心,鮮血頓時淋灕了一地。
彼容錦臉色一變,正要上前,但是卻有人比他更快了一步。
是元哲。
「小若,你怎麼這麼傻?」元哲臉色蒼白地扶著她,隨即狠狠看向顧氏的人。
她推開元哲,隨即將槍朝顧容錦面前一丟,渾不在意自己左手上的傷和血,只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看著顧容錦,「顧少,我欠你的,不止這一槍,其他的,我只請你給我兩天時間,然後讓我再還好不好?」
她掌心的血,滑過手指,落在走廊的地面上,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她的臉色,也逐漸蒼白。
彼容錦看著她,終于輕聲說︰「好。」
「大哥!」顧止繡叫了起來,可是顧容錦冷著臉看她一眼,便示意眾人一起離開,她便是再不甘心,也被帶走了。
走廊里終于變得靜悄悄的,何雲從地上爬起來,飛撲到她面前,「夫人,你怎麼樣?」
她半個膀子已經疼得完全麻木,可是猶在笑著,「終于送走了他。」
「小若!」元哲抓住她的肩,「你何苦如此?」
她淡然苦笑,「那是因為我知道,現在,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做,不能在這里僵持下去。」
是的,她還有緊要的事情要做。
在醫院隨便做了一下包扎,她想來想去,總覺得醫院對保羅來說不太安全,若是有人存心要保羅死,那麼在醫院的話,只怕目標太過明顯,所以她立即吩咐何雲找人來把保羅接回古艾園,又找了葛醫生來照顧他,至于自己,則去了古堂。
務必要盡快查到到底是誰安排了這次埋伏。
她覺得自己很累,手上的傷也很疼,可是沒有辦法,她像只陀螺,此刻絕對不可以停下來,一停下來,她負不起那個責任。
而且,她只有兩天的時間。
所以她回到古堂之後立即就去找人查,可是卻一無所獲,因為那天的事,除了保羅和元哲之外,就再沒有人能夠說出來可靠而具體的消息了,只是現在保羅還在昏迷中,所以只上下元哲一個知情人。
「可是當時那麼混亂,我根本沒有看清楚是誰。」他無奈至極。
「元哲哥,你再好好想想。」她在房間踱來踱去,卻沒有任何辦法,所以眉皺得死緊。
他便又仔細想了一想,可是最終還是一臉歉然,「除非讓我再看到那些人,不然的話,我實在不清楚他們的身份。」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手上的傷痛得要命,可是她還是要撐下去。
梆醫生一直在細心地照顧保羅,她回去的時候,他看了她便笑了笑,「以前我是伺候老子,現在換成伺候兒子。」
她略略揚了下眉,問他︰「保羅大概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醒?」
梆醫生搖了搖頭,「子彈雖然拿了出來,但是他傷得這麼重,我只能說,要他醒來的話,只能听天由命吧。」
她的心頓時沉到了底處。
梆醫生看她一眼,隨即拉了她過去坐下,然後幫她手上的傷換藥,拿碘酒消了毒,然後上藥,換了趕緊紗布將她的手包扎好,末了不無責備,「你現在的膽子也是越來越大了。」
她苦笑,發現自己最近似乎這個表情越來越多了,「葛醫生,我沒有辦法。」
「我早就說過,古爺不該把你拉進這個火坑。」葛醫生的口氣里帶了一些責備。
她嘆了口氣,看著他笑了笑,「葛醫生,當年為什麼你不堅持,如果你一直這麼跟古爺說下去,多說幾遍,或許他也就不會最後那麼做了。」
梆醫生也嘆了口氣,「我若早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說什麼也會堅持了。」
「可惜現在也只能這樣了。」她看著床上的保羅,臉色平靜,仿佛只是在沉睡,「我真不該把他接來。」
「都已經發生了的事情,再後悔也彌補不了了。」葛醫生看看她,「古堂現在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