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房內,睿帝勃然大怒,房間內被摔得一片狼藉,他驀地回頭,看著地下跪著的禁軍統領,「你確定?」
彬在下首的禁軍統領魏岩立即利落點頭,「確定,皇後娘娘的寢宮內此刻的確藏著一個男子,與皇上你說的那個人非常相似,我想應該就是他!」
「你還說!」睿帝抓起桌案上的鎮紙重重地朝跪在下首的魏岩砸了過去,眼看就要傷到他,也不知道魏岩的身形是怎麼轉換的,他的姿勢根本就沒變,而且仿佛依舊跪在那里沒動,但是鎮紙卻已經落到了他的身旁,一點兒也沒傷到他。
「微臣只是在陳訴事實,並沒有胡說。」魏岩靜靜開口。
睿帝雙手握拳,許久之後突然冷笑了起來,被羞辱和被辜負的恨意頓時洶涌而出,從來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憤怒過。
很好,很好!
她居然……居然這樣對他!
居然讓那男人藏身在她的寢宮之內,她到底將他這個夫君放在什麼位置上?
「請皇上小心身體。」跪在下首的魏岩低頭開口。
睿帝終于止住了冷笑,微微眯起了眼楮,回手一拍桌案,「朕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總之……幫我解決掉他!」
他幾乎從來沒有想過要恨一個人,但是此刻,他控制不了自己,除了恨,他不知道該怎麼發泄自己此刻的滿腔憤怒。
他已經……已經成為一朝天子,卻連她的心思都拿捏不清楚,即便他成為了皇帝又如何?他依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不愛他……
他那般的傾心以對,換來的卻是什麼?
是什麼?!
夜色深沉,空氣中彌漫著淺淡的草木之香,微微的稀疏星子掛在天邊。
埋伏在暗處的人警惕地盯著婉儀宮內的所有動靜,哪怕再細小,幾乎都逃不出他們的眼楮。
想到之前睿帝的交代中約略提及那人曾經與先帝在宮中偷偷會面,他們就忍不住要暗道一聲慚愧。
他們可是堂堂的皇家禁軍,居然讓人混進皇宮來猶自無知無覺,若是這次再完成不了皇帝的命令,那他們也不必回去見皇上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許久之後,終于見到一條輕忽身影慢慢朝婉儀宮靠近。
丙然來了!
眾人頓時高度興奮起來,幾乎是在瞬間一同閃身而出,攔截下了那個人影,無數劍光刀光劃過,將他逼離了婉儀宮的範圍,隨即朝宮外的方向飛掠而去,預備干淨利落地解決掉這個囂張到完全不顧及他們面子的人。
皇帝說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只是他們若想生擒此人,似乎頗有難度……
一念及此,心中所想有致一同的禁軍高手們頓時有所覺悟,下手再不留情,劍招狠厲,拳腳如風。
夜色更深,銀白月亮斜斜掛在天邊,冷冷地看著這一場無聲而激烈的爭斗。
升平二年二月十七日,南朝國後許瑤光誕下一子,取名仲,隨即舉國大賀。
此時江南冬去春已來,雖然猶有寒意,但是草色已然漸漸返青。
爆城之內,婉儀宮中。
撩開簾子之後,便有暖意拂面而來,瑤光面上微有倦然之色,斜倚在一張軟榻之上,出神地看著外面難得的陽光透過緋色窗紗照在大殿內的地上,映出了斑駁的花紋。
自從生過孩兒之後她的身體便一直不是很好,神色之間頗有懨懨之態。
在房內靜坐了片刻之後,她突然站起身來,焦躁地來回走了兩步,一旁隨侍的清菡連忙上前,「娘娘,你身子不大好,還是多多歇息吧。」
「我的身子如何,我心里自然明白,」瑤光面色蒼白,頰上泛起不健康的潮紅,終于憤然開口,「但是……但是皇上怎麼為此便不要我照顧我的孩兒?」
她急促喘息,緩了幾緩才平息過來。
她的夫君……是從何時起開始變得這麼陌生和疏離?她幾乎還沒有看清楚她的孩子相貌如何,就已經被抱到了太後那里照顧……
清菡低聲開口︰「奴婢想……皇上是擔心娘娘吧,娘娘剛剛誕下麟兒,實在不宜太過操勞。」
瑤光睜著一雙因為消瘦而顯得更大的眼楮看著她,「擔心我?」
清菡低低點了點頭,「皇上自然是擔心娘娘的……」
瑤光驀地開口︰「不行,我要去看看我的孩子!」
她說著便要朝殿外走去,一旁的清菡急忙開口︰「娘娘,外面風大,娘娘還是好好歇息吧!」
「我要歇息到什麼時候?我自己的孩兒,為什麼不能讓我自己照顧?」瑤光百思不得其解,心下頓時又煩又亂,根本不理會清菡,照舊朝外快步走去。
「娘娘!」清菡連忙追了過去,「娘娘千萬不要啊!」
瑤光的手觸上殿門,微微用力之後推開了殿門,隨即就見殿門外長長走道兩邊的宮人瞬間跪下去一大片,她又驚又怒,「你們在做什麼?」
「娘娘請留步!」殿門外跪下的宮人一起開口。
瑤光急促地喘一口氣,冷冷看了她們一眼之後,依舊抬腳朝前走去,但是她每走一步,那些宮人便隨著用力磕一下頭,「娘娘請留步!」
她逼著自己狠下心來,繼續抬腳朝前走去,但是那些宮人繼續叩首不止,她還沒走多少路,那些宮人的額頭已經紅腫不已,微微泛起了血色。
瑤光終于停下了腳步,渾身都在發著抖,「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清菡也在她身後跪了下去,「娘娘,請回宮吧!」
她回頭,看著清菡惶恐地跪在那里不做聲,突然想到之前碧瑚離開時蒼白的臉色,心下忍不住一軟,她終于一步步走了回去。
清菡急急地跟了上來,走進大殿之內幫她撩開了簾子,「娘娘,請小心身體。」
「為什麼會這樣?」瑤光的眼神茫然而沒有焦距地看著殿下斑駁的日光碎片。
清菡無言以對,只好扶她重新靠在軟榻上。
「我要見皇上!」瑤光低低開口。
「娘娘,奴婢這就去請皇上好不好?娘娘還是好好休息吧。」清菡看了她一眼,心下不忍,輕聲對她開口。
「究竟是為了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瑤光神色黯然,仿佛是在喃喃自語一般低聲呢喃。
他怎麼狠得下心讓他們母子分離?
她沒有辦法照顧自己的孩子,而大哥……大哥他失蹤也已經好長時間了,一直沒有再來看她。
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桌案上擺著半面銅鏡。
其實這半面銅鏡並不大,即使原本是完整的時候也非常適合隨身攜帶。
銅鏡的邊緣上刻著繁麗的花紋,看起來倒是極為精致之物。
睿帝伸手拿了起來,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隨即看向一旁的魏岩,「這就是你們給朕的交代?怎麼不見他的人?」
「這是他的隨身之物。」魏岩簡單扼要開口,「為了他,我們禁軍中的高手損傷許多,雖然我們讓他逃了,但是微臣的那一刀正割在他喉嚨之上,他應該是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將那半面銅鏡握在手中,睿帝臉上浮現出了一抹冷笑,「如此最好。」
魏岩無語,片刻後才開口︰「皇上……」
「什麼事?」睿帝回眸看他。
「那個人……」魏岩遲疑地開口。
「朕與魏統領認識也有很多年了吧?」睿帝淡淡開口。
「是,當年若不是皇上向先帝引薦微臣,微臣說不定依然混跡在街頭,以賣藝為生。」魏岩低聲開口。
「沒想到朕與魏統領居然相識了那麼久。」睿帝笑了一笑,「所以朕以為,魏統領應該是個讓朕放得下心說話的人。」
「是。」魏岩點了點頭,隨即噤聲不語。
睿帝微微一笑,隨即開口︰「若是魏卿無事,就先下去吧。」
「是。」魏岩應聲開口,隨即輕輕退了下去。
卻有宮人同時進門上前,對著睿帝開口︰「皇上,皇後娘娘身邊的清菡求見。」
睿帝微微挑眉,隨即將那半面銅鏡收起,隨即開口︰「讓她進來吧。」
守候在書房外的清菡在宮人的帶領下走了進來,隨即對睿帝行禮開口︰「皇上,你去看看皇後娘娘吧。」
睿帝王隨意拿過了一個折子翻看,「皇後怎麼了?」
「皇後身體不好,現在特別掛念著小皇子……今天還要出婉儀宮說要去鳳藻宮那里去看小皇子,被奴婢們給勸回來了。」清菡輕聲開口,「我看娘娘很是難過,這樣下去,對娘娘的身體也不好……」
「她有沒有說什麼?」睿帝並沒有放下手中的折子,隨口又淡淡地問了一句。
「娘娘一直在說‘為什麼’,說……為什麼皇上要這麼對她……」清菡停了下來,小心地看著他的神色,「皇上,你不去看看娘娘嗎?畢竟她剛生下小皇子沒有多久,這樣下去……」
睿帝突然看著她開口︰「清菡,朕記得你是雩王府的人吧,真難為你對娘娘這麼上心。」
「娘娘和皇上對奴婢都很好。」清菡連忙回答。
「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好好照顧皇後就好了。」睿帝對她淡淡地揮了下手。
「可是皇上……」清菡無奈地皺起了眉。
睿帝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朕知道了,有時間會去看皇後的。」
清菡只好無奈地退了下去,睿帝等她離開之後,許久之後才長長地吐了口氣,目光冷淡地看著書房門上精細的雕花。
婉儀宮內空闊寂靜,銅漏聲聲聲清晰,鮫綃紗簾層層掛起,因為殿內擺設甚少,所以更顯得冷清。
門外的宮人突然快步走了進來,「娘娘,皇上駕到。」
瑤光心下一驚一喜,也沒有收拾手里的東西,隨手放在一旁後連忙起身走到宮門前迎接,「恭迎皇上。」
其實睿帝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隔著窗子見她拿著似乎是布料之類的東西在出神,所以就沒有要宮人立即通報,如今見瑤光在自己面前盈盈行禮,他立即下意識地一手攜住她,「不必多禮。」
瑤光同他走回宮內坐了下來,睿帝這才發現原來她剛才所拿的原來是給小孩子所制的小小衣物,手工精致繁巧,顏色鮮艷活潑,看起來極為可愛。
睿帝又左右一打量,發現她宮中所設居然甚是簡陋,顏色也多是素淡。她今日身上又穿著一件家常藕荷色衫裙,顏色亦是素淡,面上頗有倦色,居然一點兒也沒有所謂皇後的樣子。
真不知道她是無心妝容,還是根本不願意做皇後才這副樣子。
睿帝忍了一忍,恍惚想到去年她剛嫁入雩王府沒多久時,那一晚她紅衣長裙,腰束金色綺羅帶,素手縴縴,即席譜就《天香調》,那時是何等的風采,如今卻是這副模樣……
「皇上?」瑤光疑惑地喊了他兩三聲,卻沒听到他的回答,只好大聲地又喊了一句。
睿帝這才回過神來,心下不由一軟,隨即輕聲開口︰「瑤光,你……瘦了許多。」
瑤光微微地低下了頭,「臣妾會盡量調理,皇上不必擔心。」
睿帝看著那嬰孩衣衫出神,隨即開口︰「自己做這個多費時間,你身子不好,不要太過勞累。」
瑤光正在心下想著要如何開口跟他提孩子的事,听他自己主動提及孩子,于是連忙開口︰「皇上,臣妾可不可以自己照顧孩兒?畢竟母後的身體也不是很好,我想著……」
她心下一酸,隨即想到自己一直都沒有見到自己的孩子。如今已有月余多的時間了,也不知道孩兒如今長成什麼模樣。
「這是母後的意思,說是你身子不方便,暫時由她來照顧我們的孩兒。」睿帝微微轉過頭去,隨即又淡淡開口︰「等你身子好了再說這事吧。」
「皇上……」瑤光咬唇,隨即又輕聲說道︰「歷來都沒有這樣的,雖然我看起來身子不大好,但是照顧一個小小孩童倒不是問題,更何況……臣妾還沒有好好地看過自己的孩兒呢……」
睿帝見她神色哀婉,與他說話時賠著十分的小心,心下一軟,隨即握住她的手將她朝懷中一帶,「瑤光,你恨朕嗎?」
「臣妾……不恨……」瑤光只覺眼中一熱,隨即就要落下淚來。
「撒謊!」睿帝听她這麼開口,頓時心內躥出一絲莫名的怒氣,握住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看著她的眼楮里交織著愛恨不明的復雜情感,「你為什麼不說恨朕?你為什麼……要這麼冷靜?你在朕的面前從來都是這麼冷靜!」
「皇上……」瑤光遲疑著開口,不明白為什麼他一副仿佛被踩到痛腳而突然爆發出了怒氣的表情。
「朕封了你的妹妹為妃,身邊也有了別的女人,甚至在你生下孩兒的這一段時間內都不怎麼來看你,仲出生後,你連看都沒能好好地看看他……你為什麼不堅持來找我,即便是跟我發脾氣鬧別扭或者罵我打我都可以……但是你沒有,你根本不來找我,你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麼人?陌生人嗎?陌生得根本不足以讓你信賴和依靠?」睿帝猛地將她朝後一推,「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朕?」
他用的力氣太大,瑤光被他推得重重撞上了桌案,只好伸手一撐,桌案上的東西頓時被她拂落在地,小衣服立即散落開來,其間「啪」的一聲。睿帝下意識地看過去,卻是一個布包,不知道包了什麼,重重的一響。他伸手撿起,瑤光下意識地想要去搶奪,但是那個布包卻已經被他打開,里面包的卻是半面銅鏡,邊緣上刻著繁麗的花紋。
「這是什麼?」睿帝只覺得眼前一黑,頓時有些氣血不穩。
瑤光微一咬唇,才輕聲開口︰「半面……銅鏡而已。」
而已?只是「而已」?
睿帝不怒反笑,「半面銅鏡也值得這麼好好收藏嗎?」
瑤光目光閃爍,只覺得眼前的睿帝的眼神突然變得凌厲無比,她頓時有些心虛地開口︰「因為……因為……」
「不好說就算了,朕也沒興趣听。」將手中的鏡子重重地丟在她身後的桌案上,睿帝的眼神瞬間已經變得冷淡無比,口氣更是冰冷,「既然如此,皇後還是好好調養吧。至于皇兒,還是留在母後那里比較好。」
他說完之後再不給她一絲開口的機會,就已經大步朝外走去。明黃的衣袍一閃,隨即就已經消失在她的面前。
他怎麼了?
瑤光被剛才他拋過來的鏡子「砰」的一聲給嚇得一顆心狂跳不止,隨即下意識地抓過那半面銅鏡,心中隱約升起很不好的感覺,怔怔地看著殿門半晌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