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半左右,太陽有些刺眼,在馬路上多走一會兒,就會覺得身體的水分正在一點一點被陽光蒸發出去,化成汗微潮地貼在背上。
「在哪里呢?為什麼找不到呢?」茫然失措的老人家看著前面仿佛怎麼也走不到盡頭的馬路,覺得有些頭昏了。
早知道就不出來找阿仁了。
不過……都怪他,誰叫他不來看她?
老人家氣呼呼地抓過手里那一疊紙用力地扇了兩下,隨即又抹了一把額頭上薄薄的汗,抬頭便發現不遠處的路邊有供路人休息的長椅,她立即如獲至寶地顫巍巍地走了過去。
「阿仁,你再不出現的話,女乃女乃可真的要變成太陽下的魚干了。」老人家嘆息著,眯著眼楮打量著這個時候偶然才會經過的路人。
可惜,沒有一個是阿仁。
手里拿來當扇子用的紙張已經被揉得有些皺,老人家有些煩躁起來,皺著眉毛喃喃自語︰「阿仁,你去哪里了,怎麼女乃女乃都找不到你?」
隨手把那一疊紙丟在長椅上,她站起來朝路邊走了兩步,看著從面前呼嘯而過的車子發愁,顫顫地朝前走一步,但是卻又退回了兩步,車子的聲音刺激得她有些莫名的緊張。
她反常的舉動終于引來了遠處交警的注意,那個交警便大步走了過來,「大娘,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老人家立即抓住了他,笑眯了一雙老花眼,「我想找我的孫子,但是怎麼找也找不到。」
「你孫子是誰?你有他的電話或是什麼其他的聯系方式嗎?」交警發現她有些緊張,連忙微笑著安撫她的情緒。
「我孫子叫阿仁,電話是……電話是……」她躊躇起來,發現自己怎麼也想不出來孫子的電話,不管了,「你快去幫我找阿仁來,快點幫我找。」
老人家作勢便要抹眼淚,年輕的交警嚇了一跳,表情有點抽搐。
阿仁?
叫這個名字的年輕人,本市沒有一百,起碼也有八十,哪有那麼好找?
只好摘下了腰間的對講機,跟上面的人報告了情況。片刻之後,那邊答復,先把人送到警局再說。
找人的話,這工作自然歸民警管,跟他們交警似乎遠了那麼一點點。
餅了一會兒,果然有人接了她去警局,年輕的小交警抹了一把汗,不自禁地松了口氣,然後繼續投入地工作。
不遠處的地方,長椅上的紙張隨著風吹來吹去,終于有幾張被吹得飛了起來,其中一張悠悠而起,結結實實地糊在了一個路人的臉上。
惱怒地抓住糊在自己臉上的紙,路人甲正想生氣,看了手中那張紙一眼後,卻突然驚喜地「咦」了一聲。
太棒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路人甲感嘆不已,開始瘋狂地投入搜捕那些隨風而起的紙的運動中去。
雖然這個畫畫的人沒有留下任何聯系的方式,但是想難倒他的話,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請看,這畫畫的紙上面可是落著某進修班大名的哦。
同一時間,蔣心伊和許喬仁正在滿大街小巷地到處搜尋,但是找了快一個小時,居然還是一無所獲。
蔣心伊看著許喬仁急得兩眼幾乎通紅的模樣有點不忍地開口︰「別擔心,你女乃女乃一定不會有事的……」
「會的!」他卻粗魯地開口。
被他那麼一聲吼得半天沒回過神來,蔣心伊悄悄朝後退了兩步。
許喬仁察覺到她的舉動,頓時再次煩躁了起來,努力地深呼吸一口,看著她,「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女乃女乃她,已經出現輕微的老年痴呆癥狀。」
蔣心伊想到之前看到那個老人家的時候,她精神好得根本就不像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于是吃驚地看著他,「怎麼會這樣?」
「我沒有跟她說,只是不希望她難過。我爸爸的事情已經讓她難過那麼久了,現在輪到她自己出事……」心里微微一酸,他下意識地撫了一把臉。
蔣心伊的心微微地刺痛了一下,極輕極快的痛,倏忽鑽入她的心底,「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許喬仁看著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苦笑著扯了一下唇,「你這樣,我會誤會的。」
蔣心伊略一遲疑,正想要把手抽回去,他卻又再次開口︰「開玩笑的,別介意。」
不想從她口中得到任何不好的消息,所以只好讓自己沒有機會听到她的答案。他這樣,是在掩耳盜鈴對不對?
「我們繼續找吧,別耽擱了。」蔣心伊連忙趁機岔開了話題。
但是城市那麼大,到哪里尋找?
許喬仁的神色越來越難看,陰沉得幾乎可以下雨。
最後蔣心伊終于無奈地開口︰「干脆,報警吧?」
只依靠他們兩個人這樣到處找的話,即便再加上一個杜一虎只怕也是沒辦法找到人的。
許喬仁沒有說話,只是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問杜一虎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杜一虎沮喪無比地開口︰「我已經拜托朋友幫我找了,但是還沒有找到,要不要打110報警找警察幫忙?」
既然他們都這麼說,看來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但是撥通了電話才把情況跟接線員說清楚,那邊的人卻興奮地開口︰「原來你就是阿仁?你快點兒到警局來,你女乃女乃正在警局等你!」
許喬仁跟蔣心伊對視了一眼,然後抓著她上車,車子隨即朝警局方向風馳電掣一般駛去。
「找到了?」蔣心伊頓時笑逐顏開。
「嗯。」許喬仁微笑點頭,想說些什麼,但是一想到自己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做,一顆心頓時沉到了底處。
察覺到了他身上那種驀然落寞的氣息,蔣心伊心中一動,隨即下意識地伸指在他背上寫了三個字。
別擔心。
許喬仁的身子一顫,心下一暖,但是隨即卻又皺眉,閉著嘴一直忍著沒有說話,直到在警局外停下了車子。
「我們快點進去吧。」看著他把車子支好,蔣心伊連忙匆匆開口,然後便要朝里走。
一只手卻驀地用力一扯,把她拉到了隱蔽的角落,許喬仁的額頭與她的輕輕相觸,然後低聲開口︰「下次……不要再那樣,我會誤會的。而且,不要再對我說溫柔的話,因為我會忍不住想吻你。」
說完話的他快速地低頭,在她唇上偷了個香,然後拖著她的手把她拉進了警局。
蔣心伊的腦袋有一瞬間的短路,她到底是腦子進水還是神志不清了,怎麼就讓這個人愈親愈順口呢?從之前到現在,都好幾次了,回回不落空,即便是章洛都沒有這樣過。
而且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她已經被他親得沒感覺了,想生氣都覺得自己是在浪費時間。
兀自胡思亂想,那邊許喬仁卻松開了她的手,跟撲過來的老女乃女乃抱成了一團。
她看得有些感慨,但是一想,這會兒正是好時機,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但是杜一虎卻「噌」的一聲從房間外躥了進來,正好堵住了她的路,看到她的時候笑出了一口白白的牙齒,「蔣小姐,原來你也在這里?」
他這麼一說,正在跟孫子喜相逢的老人家立即興沖沖地抬頭,然後快步過來抓住了她,「姑娘,又看到你了,真好啊。」
看著老人家熱切的眼神,她覺得自己有點心虛,「女乃女乃你好。」
「你跟阿仁一齊來找我的嗎?」老人家越想越高興,使勁抓著她不放,一面卻又跟孫子擠眉弄眼,「真是辛苦你了。」
「沒什麼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你太見外了。」
「這姑娘,干嗎這麼客氣。以後沒事的時候上我家去玩啊,女乃女乃一定做一桌子好菜招呼你……」越說越興奮的老人家幾乎有合不上嘴巴的趨勢。
許喬仁給杜一虎使了一個眼色,隨即上前拉開了女乃女乃的手,把蔣心伊拯救了出來,「女乃女乃,我讓阿虎送你先回去,我送蔣小姐回去上班。」
「哦——」不情不願的老人家拖長了音,隨即戀戀不舍地對蔣心伊開口︰「姑娘,記得上我家去玩啊。」
看著杜一虎連攙帶扶地把老人家帶走,蔣心伊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你別介意,我女乃女乃就這樣。」許喬仁微微扯了下唇。
看出他略帶心不在焉的表情,她想起來他要辦的另一件事情,正想開口問他,他卻率先說道︰「對不起,你先回去吧,不耽誤你上班了,我可能還要再呆一會兒。」
他說完就跟著警察離開了。蔣心伊想了想,出了那個房間,但是沒有離開,就站在警察局的院子里頭、牆根之下。看她一身藍色標準OL套裝,來來往往的警察和辦事的人齊刷刷地把目光都給了她。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然起來,但是想到剛才許喬仁的模樣,怎麼都有一絲心疼的感覺,讓她沒有辦法就這麼輕松地離開。
那種心疼,仿佛是一種慢性的毒藥似的,慢慢地在她的心髒內渲染開來,讓她每當想到他的時候,都有些抽痛的感覺,仿佛牙疼似的,明明不要緊,但是觸及到什麼的時候,卻有種要命的感覺。
或許她已經忘記了,在見過邱寒之後,她幾乎沒有再想起過章洛……
時間過得很快,也許認尸其實是件很簡單的事情,反正蔣心伊覺得她也就在那兒站了小片刻,接受了小片刻百分百的回頭率之後,許喬仁就走了出來。
模樣似乎有點狼狽。
她下意識地開口︰「許喬仁!」
許喬仁猛地抬頭,那一瞬間,他的眼楮一亮,仿佛突然間燃起了兩簇小火苗。
蔣心伊承認,自己被那兩簇小火苗給燙到了。
他快步走了過來,而且還是愈走愈快的那一種,眼中的小火苗燃燒得「 里啪啦」的亂響,走到她身邊的時候,他只微一伸臂,就緊緊地抱住了她,「你沒有走……」
含著無限感激的話語自他口中吐出,帶著微溫的氣息拂過她的頭頂,她掙扎了一下,終于慢慢地抱住了他,安撫性地拍了拍。
許喬仁抱得更緊,似乎他只要一松手,她就會消失不見了似的。
微微的輕顫和情緒上的激烈交替清楚地傳來,她猶豫了一下,最後終于反手回應了他,「是他嗎?」
仿佛等待了許久,他才微微點了下頭。
丙然是……
她有些嘆息,喃喃開口︰「沒事了,沒事了……」
「我說同志,我們這里可是警局……」終于有人看不下去了,開始趕人。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忙道歉,拽著他走人。
許喬仁被動地跟著她朝警察局外走去,臉色不太好。
她帶著他走回到他的機車旁,「別想了,要辦什麼手續或是後事的話,趕緊辦吧,別再胡思亂想了。」
他卻再次緊緊抱住了她,「謝謝你等我……」
她包里的手機尖銳地響了起來,被嚇了一跳的她連忙掏出手機接電話。
居然是章洛的電話?!
她連忙接通了電話,而許喬仁被她丟到了一旁。他只好面無表情悄悄朝後退了一步。
「你在哪里?」章洛劈頭就來了這麼一句,她不自覺地看了一眼許喬仁。
怎麼才一會兒工夫不見,就都把她當成香餑餑了,搶著問她現在在哪兒?
「在外面……」沒敢再繼續往下說。
「我想要見你,想說幾句話給你听。」章洛的聲音緩慢地傳來,很清晰,但是她卻像傻了一樣有些呆。
「這個時間你不是已經上飛機了?」她下意識地反問他。
「沒有,我沒有走,」章洛靜靜地開口,「剛剛想通了一些事情,所以一定要說給你听。」
「那你在我公司樓下等我吧。」她掛掉了電話,匆匆對許喬仁說︰「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許喬仁期待地看著她。
「不用了,他會誤會的。」她搖了搖頭,看到他眼神中的小火苗漸漸地熄滅。
努力地告訴自己——她只是有些心疼他而已,其他的就沒有什麼了,她真正喜歡的人是章洛,而且已經喜歡了那麼多年。
她喜歡的是章洛,喜歡的是章洛——這麼念經似的嘮叨了幾遍,她終于緩過神來,不再看他,攔了輛車告訴司機地址後,車子就朝她公司所在的地方奔去。
遠遠的,許喬仁站在那里的身影更顯瘦高,微微佝僂著的模樣好冷清。
那種微微的、仿佛牙疼一般的心痛,再次清晰地浮現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