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沒有做聲,認真而專注地看著膝蓋上的拼圖,偶爾放上一塊進去,直到被自己的手機鈴聲打擾,這才放下了拼圖的事。
看一眼前面齊東陽的背影,她輕輕咬了下唇,這才拿過手機接通了電話。
「HELLO。」電話那頭的司駿依舊一副精神煥發的樣子,口氣風騷得要命。
「你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簡直像是在辦公事,這樣的說話方式讓她自己都有點受不了了。
丙然那頭的司駿大受打擊,「拜托你表現得興奮一點、親熱一點好不好?」
她忍俊不禁,「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要我興奮親熱?你殺了我吧。」
「我才不要,難道你是要我這輩子打光棍嗎?」他立即叫起來。
她忍不住耳根發熱,啐了他一口︰「你再說這些混賬話,小心我就不理你了。」說著話,卻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向齊東陽。
他的耳朵里塞了耳機,看樣子好像是MP3,是因為她打電話的緣故,所以才把MP3拿來用的嗎?
她的目光順著他乖順的發尾一直落到他的肩頭,他坐在前面的時候,腰背都很筆直,肩膀處的衣服褶皺形成的弧度有種格外堅毅的味道。
她慢慢垂眸,繼續認真听司駿說話。
「我大概後天就可以回市內了,你到時候有時間嗎?」司駿興致勃勃地詢問。
「後天?」她遲疑了一下,「我不清楚,因為我今天回家,已經請過假了。」
「回家?」他立即指控她,「我不在的時候你偷偷回家?」
「什麼叫做偷偷回家?」她微微笑,車子拐了個彎,有陽光正好側照了進來,一瞬間的明亮後隨即車內又暗了下去。
快要入夏了吧,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趕得上最後幾天的花事。
她伸手搖下車窗,外面的風「呼」的一下灌進來,她仿佛受了驚嚇似的,朝後猛地靠了過去,膝蓋上的拼圖板幾乎都要翻掉了下去,連忙伸手給按住,但是上面還是有不少剛才拼好的圖塊給打亂了,薰衣草田中間出現了一片混亂,那一小塊狼藉的空白就像是突然被掏空的心髒似的,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內容。
微微嘆一口氣,她只好再一一幫它們復原。
齊東陽抬頭看一眼後視鏡,發現她的臉上又出現那種怔忡的神情,他不自覺地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總是這樣,在沒人發現的時候,她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上一刻有多明快,下一刻就有多迷茫,仿佛前一刻那個會說會笑仿佛很快樂的人不是她一樣,又或者人前的明快只是偽裝,這樣的她才是真的她?總是滿月復心事的樣子,真的很懷疑,究竟是怎麼樣才可以像她那樣,似乎強顏歡笑也能做到幾乎沒人察覺。
電話里的人是誰?是那個送花給她的人嗎?
那個人有沒有看過她這個樣子?
還是她的不快樂正是因為那個人才引起的?
風透過半敞的車窗鑽進來,他耳朵里充斥著MP3里的歌聲,一顆心卻悄悄流連在她身上。
男人習慣保護弱者,純粹是他們大男子主義在作祟,但是此刻,他不僅僅表現出了濃濃的保護欲,他還對她這個人充滿了好奇。
要怎樣,才能明白她此刻在想什麼?
她似乎是很怕他的,雖然現在可以很熟稔地說笑,但是他知道,一有機會,她就會從他身邊逃離,仿佛是刻意要劃出的距離,一旦超越這個距離,她全身就仿佛警鈴大作,提醒著她快點走開。
她……
影影綽綽中,對面好像有輛車迎面開了過來,身後的座位上傳來她的驚呼聲︰「小心!」
他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一打方向盤,車子朝左側去,和迎面而來的車子擦身而過,只有毫厘之差,堪堪避了過去。
他沒有回頭,抱歉的話已經月兌口而出︰「對不起,讓你受驚了。」
「沒關系。」她反倒安慰他,手中的電話已經放了下來,「在想事情?」
他不好開口,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電話打完了?」
「嗯。」她點了點頭。
頓了一下後他以為她還要說些什麼,她卻又安靜了下來。
「是那個FLOWERSPRINCE?」想到同事們送那男人的外號,他微微笑了一下。
她一怔,隨即不自在地應了一聲︰「是吧。」
「你男朋友?」他很八卦樣地刺探。
「不是,」她仿佛急急分辯一樣,「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他疑惑地皺起眉,「听你們說話好像不太像呢,難道你們沒有在一起嗎?」
他只差沒有明白無誤地跟她說她是處于戀愛中了。
她卻愣住了,半天沒有接他這句話。
是嗎?
她做了什麼會讓別人以為她和司駿在一起了?
都說人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那這次呢?會不會是真的正像他說的那樣,其實她已經算是和司駿在一起了?
明明她沒有忘記她愛的那個少年不是嗎?
「你根本就是習慣了司駿的呵護。」心里頭有個微弱的聲音一直在提醒她。
她沒有!
她沒有忘記誰才是她愛的人,她從不曾忘記過!
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那麼,司駿算什麼呢?
在她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他像一棵樹一樣,擋在她身前,細心地陪伴在她身邊,像她的精神支柱一樣,牢牢地為她撐出了一方晴天。
她感激他,多過了喜歡他。
或許別人可以接受這樣的感情,但是她……絕對不可以。
在她心里還有著另外一個人的時候,絕對不可以。
或許是她太自私了,她明明知道司駿對她的感情,卻還是放任自流,任他付出,而她理所當然地接受,心中牽牽念念的,卻另有其人……
陽光那麼好的天氣,她卻突然覺得冷,心仿佛跌入無邊的黑暗之中,暗淡、憔悴。
「沒有。」她突然開口,一半是解釋給他听,另一半,卻像是證明給自己听。
「呼」的一聲又一陣風灌了進來,齊東陽連忙伸手去搖車窗,「你說什麼?」
「沒什麼。」她微笑,低下頭認真地看那拼圖。
他卻突然開了口︰「你是不是怕我?」
她無奈地笑,「是啊,我好怕你的。」
「真的嗎?」他很懷疑。
「是啊,怕死了,見到你就想立即逃開。」她想到之前的某天他似乎也這樣問過她。
「真的?」他失望似的開口。
「才不是呢。」她笑了起來,抬頭看他一眼,「或許以前很怕,但是後來就不會怕了,畢竟,我也看到了你並不怎麼可怕的那一幕。」
「例如……」他不記得他自己有做過什麼讓她覺得不再怕他的事情。
「例如……仿佛被搶匪洗劫過的房間?」她掩唇吃吃笑了起來。
齊東陽俊臉微燒,不好意思地辯解︰「那是例外。」
「是嗎?」她故意拉長了聲音,換她來消遣他。
那次對他來說,可能當真是意外。
那時她剛進公司沒多久,公司里新員工要做培訓,培訓主管和他都住在員工宿舍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有事先通知他,總之她們那批人——起碼六七個人一起到員工宿舍後,看到的滿地狼藉簡直就是被搶匪洗劫過的現場。
「被子沒有疊。」有人開始挑刺。
「床單用很久了。」第二個接著開口,以下類推。
「他肯定在床上吃東西了。」有人不小心模到了一點細細的餅干屑。
「垃圾沒有收,而且還扔得到處都是。」有人繼續鎮靜地打量他的房間。
「衣服沒洗,而且有隨手放的現象。」有人伸手把他的一條褲子從沙發墊下面拽了出來。
「沒有擦桌子的習慣。」因為只有他的房間里有網線,所以培訓主管只好把筆記本放在他桌子上,結果惹來另一句抱怨。
她是最後一個開口的,怔了片刻後突然開口︰「我要不要換鞋子進去?」
培訓主管和那幾個同事面面相覷了片刻之後笑得東倒西歪,半晌後才忍住笑開了口︰「拜托,我還怕他的房間弄髒了你的鞋子。」
她只好尷尬地對著那似乎真的不怎麼干淨的地板笑,再悄悄看一眼他這一團糟的房間,只覺得他平時的那種威嚴形象「砰」的一下子,就全部倒塌了。
後來再見他,她就開始微笑,不再覺得他那麼恐怖了。
不是因為不再怕他,而是因為看到了他嚴肅的另一面,最正常的那一面。
「沒必要笑那麼久吧?」前頭駕駛位上的齊東陽忍不住出聲抱怨,她那樣笑,害他都快要把自己當傻瓜看了。
「不可以嗎?就許你取笑我,就不許我取笑你一次?」她淺笑著看向車窗外。
玻璃窗上隱約映出她的樣子,笑得開開心心,眉目又何曾有半分陰霾?她知道自己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很悶很憂郁,所以才努力把自己改造成愛說愛笑的樣子,但是此刻她卻笑得這般開朗陽光……
有多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那個時候,她總喜歡偷偷地看他一眼,再低頭微微一笑,他有時候不搭理她,有時候就玩心大起,抬起她的臉,人就站在她面前,要她好好看個清楚,她自然不好意思,對他又推又趕,又笑又鬧間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她那時候,總是會笑得眼楮都眯了起來,卻堅持抿著嘴把那笑容給吞了下去,免得他驕傲忘形,看到她那般喜滋滋的樣子。
就如現在一般的笑容……
「問你個事兒。」齊東陽突然開了口。
「什麼事?」她抬起頭,微微轉身,看著他小半張側臉。
詩經中說,有匪君子,如砌如磋,如琢如磨。
他這半張側臉,當真給人一種書中那位「君子」的感覺。f
如砌如磋,如琢如磨。
「上次我讓你發報表傳真到總部,今天我看到那兩張表了,上面的簽名還真的像我寫的,你是不是練過?」他微微回了下頭,隨即又專注地看向前方。
「是啊,」她順口接了下來,「怎麼樣,寫的還不錯吧。」
「真的很像我寫的字呢。」他在她前頭連連點頭,「佩服佩服。」
背心處潮潮的,一冷一熱地收縮,指甲緩緩卻執著地掐在掌心里,她笑得雲淡風輕,低下頭看著攤在膝蓋上的拼圖。
「你真的練過?練這個做什麼?」他突然再次開口。
「學過寫字而已,不是故意要學別人寫字的,」她笑著顧左右而言他,「你看這個。」
她把膝蓋上攤放著的拼圖舉給他看,齊東陽疑惑地微微分神,卻在看到拼圖後「刷」地來了個緊急剎車,一馳一停之間,剛剛才完工的拼圖「嘩啦」一下全部被打翻了過去,她花費了半天工夫才完結的成果被他就此破壞殆盡。
他無法置信,張口結舌,她卻懊惱地看著被打翻的拼圖板,考慮著要不要提醒他一聲,他開車的技術實在不怎麼好。
「不要小看我哦。」他還記得,他的小女孩曾經很拽地看著他,把懷里的拼圖板小心地放了下來。
「我等你拼好,記得喊我起來。」他根本不相信她拼圖的速度,懶洋洋地找了個地方閉上眼楮準備睡大覺。
風在林梢鳥在叫,他以為自己就要睡著了,卻被她給晃醒了,「給你看我的成果。」她得意洋洋地笑,獻寶似的把拼圖表拿給他看。
他無法置信,張口結舌︰「怎麼可能?」
就像現在一樣。
「怎麼可能?」他月兌口而出。
「就是有可能。」她微笑的樣子,瞬間和他的小女孩當年的樣子重疊到了一起。
甚至連說話的語氣和方式,都一模一樣得讓人突然……覺得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