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艷陽高照,一騎快馬風一般從道上飛速掠過,速度之快,幾乎令馬身後揚起無數煙塵,馬上的藍衣女子無暇欣賞道上美景,哪管他路邊有翠柳隨風,野花溢香,她只管趕她的路,絲毫未曾有片刻的東張西望。
她沒有梳什麼漂亮的發式,長發只隨便用了一根藍色絲帶系起,風掠起了她鬢邊的發和腦後的青絲,如夜色般紛紛揚揚,瞳眸黑白分明,櫻唇微抿,雙眉尾端不羈地微微揚起,因此神色間便含了隱隱一層英氣,備覺颯爽。
此刻她策馬揚鞭,仿佛在趕時間般不停地朝前追去。
前面景物隱約可見,卻是路邊有一茶寮,她眼前一亮,隨即飛快地策馬沖到跟前,利落地一勒韁繩,馬兒頓時長嘶一聲,前蹄立起,隨即穩穩停在茶寮跟前。
她即刻翻身下馬,順便招呼那茶小二︰「麻煩上壺茶。」
然後她便坐了下來,舉手投足間,毫無一般閨閣女子的含羞之態,自有一股爽朗之色,不由得令原本坐在茶寮中的人下意識地向她看去。
雖然面上並無表情,但是藍衣女子卻已察覺他人的目光,因此略挑了下眉,心中有些不悅,索性也抬眸看了過去。
對面那張桌子邊倒坐著好些人,其中一個人好奇的目光正好與她對視。
年紀看起來倒是不大,五官俊雅,一襲布衫,書生打扮。
看他如此斯文模樣,無端端地就讓她適才的火氣下去了許多,是以她只略略移過目光,接過那茶寮小二送來的茶,斟了一杯後自顧喝了起來。
只是對面那桌人卻不消停,自顧說起話來,她不听也不行。
「我們趕了這麼長的路,想來舒公子你也該累了,等下看看有沒有可供休息的地方,好生歇息一番。」看起來明顯一副「跟班甲」的人開口。
「就是,太陽這麼毒,肯定會令舒公子你不舒服,咱們還是先歇息一下才好。」某個「跟班乙」同樣緊跟著開口。
「跟班丙」見沒有什麼話好說,只好殷勤地提起茶壺,幫那舒公子倒了杯茶,「舒公子喝茶。」
藍衣女子冷眼看去,隨即不以為然地撇了下唇。
明明是個男子,卻要人服侍,真是無聊至極,尤其那些人一口一個「舒公子」叫得如此諂媚惡心,他居然還能不為所動,想來是早已經習慣了被人如此對待……難道,是喬裝改扮的富家紈褲子弟?
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但是讓她看來看去,終究都是那一身簡單布衣,不花哨不奇怪,毫無紈褲子弟的浮奢嬌縱。
真是奇怪……
不過,那又干她何事?
微微一哂,她端起自己的茶盞,慢慢又喝了一口,抬頭看一眼天色,便要起身付錢,卻不料起身瞬間,只听到有凌厲風聲迫近,抬眸看去,一枚寸長弩箭正破空襲來,目標直指向她!
周圍的人頓時一陣嘩然,驚慌四散,她卻冷冷一笑,一腳踢起身邊的凳子做了箭靶,隨即抄手一勾,已然將那把凳子抓住,只听得耳邊傳來「奪」的一聲悶擊之後,已輕巧地擋住了激射而來的弩箭!
毫無任何可以辨認的記號,只是普通弩箭而已。
她跳上桌子,四顧一番,卻不見任何襲擊者的蹤影,索性提氣縱聲︰「不知道閣下是何方朋友,既然想來找我洛織錦,又何必如此藏頭露尾?」
聲音綿綿不絕,但是又過了半晌,卻終究沒人應聲。
她跳下桌子,看一眼被嚇得躲藏在鍋台下的小二,隨手丟了一錠碎銀子,然後大步走過去翻身上馬,隨即再次策馬,朝她要去的方向行去。
來去都恍如一陣疾風……
她坐過的那張桌子的對面,那位舒公子卻是唯一一個還坐在那里的人,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眼神中掠過無限向往之情,隨即微微一笑。
洛織錦。
名字如人一般,吸引他所有的注意。
「舒公子……」被嚇得四散的人抖抖擻擻地再次圍攏了過來,全然忘記了剛才他們把他丟下時的涼薄。
「沒事,」他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一一掃過,「我們也休息半天了,差不多是時候上路了。」
「舒公子……」那些人為難地看看天上的大太陽,「現在這麼熱……」
丙然是享福已久的人,這般太陽便嚷著說熱。
舒姓男子唇角微微揚出一個無奈的笑意,「如果現在繼續歇息下去的話,只怕到晚上也找不到一個落腳之處。諸位是想找到地方休息再說呢,還是決定今晚露宿野外?這荒郊野外的,萬一踫到什麼大型野獸,咱們可就……」
他故意隱了下面半句不說,但是正是如此,那些人便越發展開了豐富的聯想力。
所謂「大型野獸」,指的……是什麼?
虎?
豹?
狼?
越想越是恐怖,眾人忙不迭地開口︰「那我們還是趕緊上路吧,不能耽誤了行程,咱們要辦的事情比較重要。」
他微笑,隨即略一點頭,「既然如此,咱們就趕緊上路吧。」
一行十數人眾人便收拾妥當,各自上了馬車,車聲轆轆碾過道上,順著他們所要去的地方不緊不慢地前進,舒姓男子挑開馬車的簾子,朝前遙遙看去,忍不住嘆了口氣。
既是同一個方向,不知道前途杳杳,可還能見到那名叫洛織錦的女子?
快馬加鞭,又行了盞茶的工夫,洛織錦遙遙看到前面馬車行蹤,頓時滿面喜色,隨即伸手在馬兒身上一按,接著縱身而起,朝那馬車飛撲過去,硬是將那馬車直直攔截下來,嚇得車夫面色蒼白不已,忙著用力駕馭住受到驚嚇的馬兒,但是洛織錦一手拍出,那馬兒頓時便安靜了下來。
轉頭正要同那馬車里的人說話,卻不防一點寒芒逼至,來勢凌厲無比,洛織錦一怔,驀地閃身避過,手指拈然如蘭,將那枚銀針輕松接了下來,隨即「忽」的一扯馬車的簾子,笑著斥責︰「沈如衣,你這臭丫頭居然班門弄斧?」
馬車內的女子清妍若蓮,膚色勝雪,眉目如畫,聞言頓時粲然一笑,「說得也是,這一手功夫,原本便是你教我的。」
「不過這麼長時間沒見,你倒是精進了不少。」洛織錦大大咧咧地把那枚銀針放入對面女子的手心,隨即看著她微笑不已。
馬車內的沈如衣也靜靜看著她,許久之後,終于對她盈盈一笑,「織錦,好久不見了。」
「你……」洛織錦正要說話,卻不料沈如衣身後有「咿呀」之聲傳來,她狐疑地看過去,頓時吃驚地發現沈如衣身後居然爬著一個小丫頭,吹彈可破的如雪肌膚,紅唇烏發,簡直像個琉璃女圭女圭一樣可愛。
不等沈如衣有所反應,她已經跳上了馬車,隨即快手快腳地提起了那個小女圭女圭,然後把她舉到自己跟前仔細打量,一只手還毫不停歇地沿著這小丫頭的頭骨開始朝下模,末了興奮地得出結論,問︰「如衣,這孩子是誰的?跟她父母說一聲,這孩子我要收來當徒弟,太好了,簡直是天生練武的材料!」
沈如衣苦笑不得,伸指揉了下自己的眉心,「她是羅大哥的女兒菀菀……」
洛織錦更是興奮不已,立即撲上去抓住她,「這樣來說就更簡單了,如衣,把這孩子給我當徒弟吧?」
沈如衣嘆息一聲︰「我可不想菀菀以後像你這般打打殺殺,萬一功夫不到家,如羅大哥一樣,我……」
她說話間已經淚盈于睫,洛織錦頓時垮下臉來。
羅宣這個混蛋,有如衣這樣的好女子傾慕而不知珍惜,偏偏還要去履行羅家那見鬼的比武約定,結果被人橫著抬了回來,如今看來,倒還要如衣替他養女兒……
越想越是生氣,洛織錦發起怒來,隨手重重一掌拍過去,路邊一棵柳樹頓時轟然倒塌,隨即她憤然開口︰「羅家的面子便這般重要嗎?那個死老鬼定下的約定,我師傅早已經說過由他做主調節,偏生羅家的人個個都缺根筋似的,根本不听人勸。要不是我日前根本不在京城,即便羅宣不被對手打死,我也早早一掌劈了他,免得你日日傷心。」
沈如衣拭去眼淚,勉強一笑,「江湖之中,誰家不積怨已久?羅大哥執意如此,我又有何辦法,即便你來,這呆子還是要去的。只盼以後你能夠將這江湖肅清一番,將這無辜爭斗盡量排解,免得再有人步羅大哥的後塵。」
洛織錦默然點頭,「我自認自己已經做得足夠多,沒想到只顧著幫別人,卻疏忽了自己的好姐妹,連累你如今傷心回家……我已經決定了,你入蜀這一路上,由我親自照顧。」
「我听說最近為著少林的淨允和尚娶妻之事,少林方丈已經氣到不行,你不是應該去那里看看?」沈如衣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從哪里抽出來的時間。
「淨允那家伙,」洛織錦失笑,「放心,他自己惹出來的亂子保準自己收拾得妥妥當當,根本就不用別人插手。我正好樂得輕松,也不想和他結梁子,免得回頭他補辦喜酒少我那一份。」
沈如衣懷疑地瞄她一眼,「我看是你根本就不想去吧?」
洛織錦抱起那叫做菀菀的女孩兒,越看越是喜歡,忍不住在她頰上捏了一把,隨即笑了起來,「和尚廟有什麼好玩的,吃不能吃,打不能打,蜀地多好,小吃多多,想要去玩的話,隨便出門走走就能遇得到,我為什麼要吃力不討好?」
這才是她的目的吧?
沈如衣無奈地看了她半晌,只好點頭,「既然如此,我們便一路走吧。」
洛織錦心下高興,順口吹了聲口哨,她的坐騎便顛顛地自顧走了過來,將菀菀還給沈如衣,她猶自提醒︰「反正這個女孩兒我要定了,等這次送你回到家後,如果我暫時有其他的事情要辦,記得哪天把她打包送到哀牢山。就是我不在,我師傅也會在的,你若不放心,就一起到哀牢山散心去吧。」
沈如衣無奈之極,「你收斂一些好不好?」
洛織錦騎著馬跟著沈如衣的馬車慢行,一邊傲然抬起下巴,毫不臉紅地吹噓︰「這江湖上,想拜我為師的人多得是了,偏巧我就看中這個女孩兒,所以,就是羅宣現在還活著,我也會要他乖乖把女兒給我送到哀牢山去。」
沈如衣哭笑不得,「許久不見,怎麼你說話還是這般模樣,也不怕叫人笑話。」
洛織錦一笑了之,隨即跟那車夫說話︰「小扮,再這樣慢行的話,只怕我們要露宿郊外呢。」
那車夫朝前看了一眼,脾氣倒也不小,二話不說,駕起馬車就朝前瘋跑。
馬車內的沈如衣驚呼一聲,隨即趕緊抱起菀菀,生怕會顛簸到她,誰知道這個小丫頭居然一點也不害怕,還以為沈如衣在和她玩游戲,樂得合不攏嘴,拳打腳踢的非要自己坐。
洛織錦清脆的笑聲響起,縱馬緊隨沈如衣所坐的馬車,一副無牽無礙的模樣。
沈如衣坐在馬車內想了又想,卻發現她剛才的提議倒的確不失為一件好事,不由微微一嘆,隨即撩開馬車的簾子跟她說話︰「既然如此,織錦,羅大哥這女兒,就拜托你好了。」
「放心!」洛織錦朗然一笑,隨手拋了個東西給她,「這是我的見面禮。」
沈如衣拿在手中細看,卻是一方小小錦盒,打開之後,里面裝了數枚龍眼大的丸藥,不由好奇地問她︰「這是什麼東西?」
「天池上人剛剛煉出來的東西,據說是生死人肉白骨,我見他小氣,索性就多借了幾顆,如今正好給菀菀。」洛織錦看著她一笑,「她是我的徒弟,我自然要給她最好的東西!」
沈如衣莞爾一笑,回頭看向菀菀,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紀,哪來這樣大的造化,先是被織錦收為弟子,如今又得了天池上人的東西。要知道天池上人可是江湖中有名的制藥妙手,隱居已經二十多年,多少人想求他一丸藥而不可得,這次倒是托織錦的關系,居然一次得了這許多。
伸手撫過菀菀軟軟的發,沈如衣朝簾外看去,只見洛織錦一副輕松愜意的模樣,甚至悠閑無比地隨口哼起了不成調的曲子,身上的藍衣翩躚隨風而起,和著下午的陽光,交織出一片綿熱中的清涼。
又行了近兩個時辰,眼見天色漸晚,日落西山,天邊紅霞欲醉,洛織錦縱馬而去,頭前打探,末了回來告知沈如衣,再行些時間,前面便有一家小鎮,鎮上設有客棧,雖然簡陋,但是打尖吃飯一應俱全。
沈如衣這才松了口氣,「那我們今晚就暫居那里好了。」
不等她吩咐,那脾氣古怪,只求一天三餐的車夫便已駕車朝前路行去,洛織錦無奈,只好暗嘆羅宣那人脾氣古怪,沒想到養的車夫居然也是這麼奇怪。
只是可惜了如衣,她自來死心眼,既看中了羅宣那呆子,居然跟著他毅然去了江南,如今羅宣一死,要讓她忘記,只怕不是等閑數年所能化解的。
于是心下更是惱恨羅家人,決定等送沈如衣回家之後,一定要去江南羅家走上一遭。
百年的約定,羅李兩家傷亡慘重,再不化解,難道還要繼續這樣下去?
既已打定了主意,洛織錦這才專心跟了上去。
又走了大概一頓飯的工夫,前面那個鎮子已經隱約可見,車夫匆忙地趕了車子過去,洛織錦翻身下馬,隨即掃一眼那客棧,「悅來客棧」四個字頓時清晰入目。
她不禁微微一笑,心想回頭倒是要找人問一問,這悅來客棧到底開了多少家分店,怎麼連這種偏僻小鎮上也有這麼夸張的一家?
客棧內的小二听到馬嘶聲早已經機靈地沖了出來,隨即殷勤地開口︰「客官是打尖還是吃飯?」
洛織錦扶了沈如衣下車,隨手抱過菀菀,然後才跟那小二說話︰「既打尖又吃飯。」
小二一听頓時欣喜不已,立即利落地喏了一聲,隨即頭前帶路。
沈如衣接過了菀菀,隨即看著她一笑,「看來,今晚我們少不得要秉燭夜談了。」
洛織錦含笑挑眉,「我正有此意。」
于是便到櫃台處要了一間上房,然後將行李送了進去,眼看時間不早,洛織錦只在房內略作休息,便提議道︰「先去吃飯吧,菀菀也該餓了。」
沈如衣點了點頭,隨即便抱著孩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