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見他一次……
她突然抬頭朗然一笑,沖著楚鳴鏑大喊一聲︰「鳴鏑,備馬,順便幫我簡單收拾一下行李,我要出門。」
「將軍,你要去哪里?」楚鳴鏑提著刀從將軍府大門里又跑了出來。
雷夕照腳下輕輕一點,人已縱身而起,扯下了那張酒台之下的招親榜,「諸位請回吧,招親一事就此作罷。」
「那怎麼可以?」酒台桌邊的人頓時叫了起來。
「有什麼不行?你喝得過我們將軍嗎?你功夫有我們將軍厲害嗎?想招親,先過了我這一關再說。」楚鳴鏑立即大馬金刀地杵在雷夕照身邊對那些人進行精神恐嚇。
被他拿刀的樣子嚇到,酒台邊的人只好三三兩兩地散開。
酒台這邊,雷夕照一巴掌拍散楚鳴鏑的凶神惡煞樣,「叫你幫我備馬,還在這里打混是不是?」
「這就去,我這就去。」楚鳴鏑一臉委屈滿月復疑惑地沖進了將軍府。
雷夕照看著對面那兩個人,一個斯文俊秀,一個端正剛強,無不是涼肇國的大好男兒,但是她心念轉處此時想的卻是別人。
「將軍,你的馬和行李。」不愧是軍中出身,楚鳴鏑三兩下就已經把她要的東西拿到她的面前。
「紀大人、顧大人,就容在下先行告退了,麻煩二位入宮告知女王陛下,就說本將半個月內快馬加鞭必然趕回,國中之事,暫時就有賴于二位大人了。」她翻身上馬,長笑一聲,一刻也不再停留,直奔城門而去。
「雷將軍要去哪里?」紀若愚在她身後急急問了一句。
「我去找個人。」她口中回答,卻馬不停蹄,奔出了涼肇國都城城門。
紀若愚微微一嘆,拂袖離開。
彼鳳至拿起了被雷夕照放在桌上的那壇酒,默然良久。
楚鳴鏑莫名其妙,大力一掌拍了下去,「顧大人,你怎麼了?」
彼鳳至看他一眼,推開他的手,寂然走開。
涼肇國皇宮之內于台閣上,雷晚詞剛好看見雷夕照策馬奔出城門之外,看了一眼陪她品酒的上官金,她似笑非笑地端起了一盞新酒,細賞那杯中之味,隨即莞爾一笑,吩咐一旁的宮人︰「此酒賜名夕照還,傳朕口諭,待將軍回府,以此酒百壇相送。」
快馬加鞭,雷夕照只用了五天時間便趕到了安詔國。
希望……他還在。
紇惠城內人往人來熱鬧如昨。
一陣清脆的馬蹄聲踢踢踏踏地傳來,熟悉的感覺讓街道上的行人情不自禁地抬起了頭,隨即就看到一騎白馬飛也似的朝這邊奔了過來,馬上的人任馬兒在大街上橫沖直撞,渾然不覺得什麼叫做犯了眾怒,只是不停地朝前瘋跑,但是最恐怖的卻是這匹馬兒後面拴了一個被縛住雙手的男人,他開始還能勉強跟著跑幾步,隨著馬上之人的不斷加速,他終于跌倒在地,任那馬兒拖著他跌跌撞撞地在地上翻滾,一身白色單衣已經被擦撞得到處血跡斑斑,讓人一看就會被嚇一跳,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傷。
「老伯,這是怎麼回事?馬後拴的那個人是誰?」人群中,有人信手拉了一個路人出聲相詢面前這一幕。
那人回頭看了一眼,「公子是外地來的吧,馬後面拖的那個人是我們安詔國秦太尉的獨生子秦池,他數天前想糟蹋前面街上張裁縫的女兒,被一個據說很有來頭的公子看到了,說是要罰他,你不知道,秦大官人仗著他父親是當朝太尉常常胡作非為,誰敢惹他?可是這個公子說罰就罰,那些當官的不知道是轉性了還是怎麼回事,居然沒有一個出頭的,所以這三天來就有人拖著他四處游街示眾,讓他每天都去張裁縫那兒磕頭認錯,現在大概又過去了。」
「外地來的公子?什麼樣子?」問話的人听得有趣急忙追問了下去。
「非常好看的一個公子,我老漢嘴拙,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公子有興趣就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熱情地給那人指起路來。
西直大街,張記裁縫鋪前早就已經圍起了無數人。
一個穿著一身斑斑血衣的男人手里高舉一條鞭子跪在裁縫鋪前,口中不停地對著站在他面前的張裁縫說著乞求的話︰「我錯了,原諒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敢為非作歹胡作非為了。」
一臉憨厚樸實的張裁縫左右為難地站在那里,怎麼也不敢再接過鞭子打人,面前這個人哪里還有當初耀武揚威囂張八面的模樣,他現在衣衫襤褸,渾身是傷,披頭散發面色蒼白消瘦得活像個惡鬼,一雙舉著鞭子的手皮肉開裂,十個指頭更是流血不止……張裁縫是個老實人,見他這個樣子,雖然依舊惱他恨他,但是此刻他卻心下一軟,遲遲疑疑的不敢再接下那根鞭子。
「怎麼?是不敢打還是不想打?」
一個悠悠然的聲音響起,眾人的目光頓時看向坐在店鋪門口正自在隨意地品著茶的人,他眉目俊美,白衣飄然,恍如神仙中人,看著眼前這近乎血淋淋的一幕卻含著微笑。
可不正是來安詔國還沒幾天的沐流歌?
人群中,剛剛趕到紇惠城的雷夕照挑起了眉。
他到底是怎樣的人?
之前把她氣走時他如紈褲子弟一般囂張跋扈,但是此刻卻又在做著這樣抱打不平的事情……
「公子,反正我們家丫頭也沒事,不如……饒……饒了他吧。」被沐流歌那麼一看,張裁縫為秦池求饒的話結巴了一下才好不容易說完。
「那怎麼可以?如果當日我沒看到,豈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沐流歌微微一笑,也不看那張裁縫,「我知道了,你是怕他日後報復是吧。」
秦池立即砰砰地磕頭出聲︰「小人不敢,求公子發發慈悲饒了小人這一次吧。」
「那可不行,」他舉起食指輕搖,「人家說除惡務盡,我怎麼知道我一走你會不會再犯,或者是故意來找他們的麻煩?」
秦池忙不迭地繼續猛磕頭,「公子明鑒,我真的不敢了。」
想他秦池,堂堂太尉之子,如今居然淪落到當街求饒,毫無絲毫風度面子可言,待他恢復自由之身,定要一洗此次恥辱……
不過一個被各國傳為笑談的私生子而已,若非昭秦帝留他一命,他憑什麼在此囂張?
一個小小的私生子而已……
秦池惡毒地在心里抓住眼前這個男人傳說中的身世秘密在心里鄙夷唾罵。
沐流歌見他眼神亂動,便笑眯眯地開口︰「初七,既然張師傅不肯動手,你就幫他一下吧。」
初七立即走了過來,伸手抓起秦池手上的鞭子,劈頭蓋臉地朝他抽去,直打得他哀哀叫痛,在地上翻滾不止,皮開肉綻之余鮮血模糊了一身。
「秦池,你服不服?」他笑得溫柔可親,看在一堆人眼里卻是莫名地在身上起了嗖嗖寒意,誰也沒忘記他當日初進紇惠城的囂張跋扈,自己素性不良的人如今居然這樣字正辭嚴地說出這樣的話來,當真讓人心里發毛,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樣一個矛盾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再也不敢了,公子,你饒了小人吧。」秦池帶著滿臉滿身的血跪在他的腳下不停地磕頭。
「好,我就饒了你……」他于是微微一笑,秦池和圍觀的眾人心下頓覺一松,不自覺地長長吁了口氣,「……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就在眾人驚愕之中,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初七的佩劍,一劍削向秦池!
一聲痛叫,眾人頓時全部呆在當場,秦池指著他哆嗦了半天之後,低頭看向自己腳邊的東西,眼前一黑,終于支持不住「咚」的一聲昏倒在地,眾人這時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眼前這白衣飄然恍如神仙般的男子談笑間居然生生砍下了秦池的左手!
而他卻依然含笑,將手中的劍還給自己的侍從,慢慢走出了人群。
看著他的身影在自己面前慢慢遠去,不知道為什麼,那一抹孑然,讓雷夕照不自覺地看得入神。
紇惠城的侍賓樓,下午的時候依舊很熱鬧。
三樓上的雅座之內,突然傳來了「砰」的一聲拍案的聲音。
「他算什麼東西,一個被人恥笑的私生子而已,居然跑到我們安詔國來撒野了,居然還砍了秦兄的手,不找他算賬的話他還當真當自己是皇室貴冑呢,當年的事誰不知道,早被人傳得滿天飛了,一個青樓婊子生的野種居然爬到我們頭上作威作福起來了。反正我就是不服氣!」一個衣飾華麗的男子憤憤然地被眾人按坐了下去。
「趙兄最好噤聲,被別人听去了,可是要惹大麻煩的,他可是昭秦第一寵臣沐流歌呀,再說,秦兄他看上那個女子,干脆帶回家做丫環做小妾不就好了,偏偏要來個霸王硬上弓,結果被人當場逮到,這是沒辦法的事,自己理虧嘛。」在座的其他人連忙小聲警告他。
「他沐流歌有什麼了不起,管得住我一人之口,還能管得住這天下悠悠之口嗎?他不就是幸運一點,自己的婊子娘陪皇帝睡了幾次便生了他出來,先前還不知道他娘一雙玉臂抱過多少男人呢……」那人一臉醉意上涌的紅潮,搖搖晃晃地又站了起來。
眾人听他說得粗鄙,急忙七手八腳地又把他拉坐了下來,「趙兄,不要再說了,你喝醉了。」
「我沒醉,我沒醉!」那個男子一邊強自分辯一邊歪歪斜斜地站起身,「他不就是一個……一個小白臉嗎?長成那樣干嗎?要是生在欄子里,充其量也就是一個相公罷了……」
「嗖」的一聲一陣冷風襲來,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隨即听到男人的痛叫聲。
「怎麼了?怎麼了?」眾人頓時忙做一團。
「你們看!」有人指著那被稱為趙兄的男人叫了起來。
眾人抬眼看去,頓時愕然。
一枚鋒利的竹筷牢牢插在了他上下唇上,這下子,他真的不得不「住口」了。
對面的雅座內,雷夕照淡淡地皺了下眉,隨即丟下一錠銀子,匆匆出了侍賓樓。
據說,沐流歌之所以得到昭秦帝的寵愛,是因為他是昭秦帝的異母兄弟。
但是昭秦帝自然不會承認有這回事。
因為他的生母出身青樓「翠雲遙」,名喚意娘,舞藝絕倫,姿容無雙。
據說意娘在翠雲遙掛牌時,有一陣時日經常有一個穆姓公子來捧意娘的場,隨後意娘突然贖身從良,未及十月,便產下一子,因為此子容顏俊美,心思伶俐,十三歲便以才智聞名昭秦汴桑皇城,昭秦的端靜皇後召他進宮後見之心喜,索性認了他做義子,封其為「安平君」。
但是所有的人都在心下私笑,誰不知道前昭秦帝喜歡私訪民間,又顧念身份,所以昭秦才留下那麼多穆姓公子訪民間的故事。
再說了,即使一個人再美,也不可能因此而被冊封吧,尤其他生母的出身如此低賤。
再說他要是女人也就算了,可以進宮去當妃子當娘娘,男人怎麼可能靠美貌取得皇封?
這內中的隱情也就越傳越廣,越傳越荒唐。
那些立下汗馬功勞的武將不服他,而文官又自命清高更不屑于他,因此沐流歌其人,就在諸多人心中留下了一個可笑的美名。
陌上花開人如玉,流歌公子世無雙,不是贊美,是嘲笑,嘲笑他這個無名無分卻備受寵愛的「美人」。
明月曉居,是沐流歌在安詔國暫時的住所,右丞相許言夏提供出來的私人府第。
「公子,文清公主又來看你了。」初七從前廳走進了抱琴軒,很開心的樣子。
「就說我正在忙,沒空見她。」沐流歌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依舊背著手看著院中的花草。
「公子……」初七實在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用這種態度對待文清公主,雖然說她只是安詔小柄的公主,但是人漂亮又溫柔,可比別的鶯鶯燕燕好多了,「公子,你還是見一見她吧,看在她每天都派人來問候的面子上,你好歹見人家一次也行呀。」
「你是不是收了她什麼好處,總是在為她說話?」沐流歌終于抬起頭來,隨意瞥了他一眼。
初七立即叫了起來︰「冤枉呀,公子,我怎麼可能……」
「公子,何必為了我而冤枉莫侍衛呢?」一個淡雅溫潤的女聲插了進來,打斷了初七的話。
「文清公主?」初七笑眯眯地回頭看向那個弱質縴縴明眸皓齒的美貌女子,一身霜落雲霞般的裙衫更是襯托得她明淨無比,當她微微一笑時,那婉轉娥眉的細小動作更是讓初七看得連連點頭,如果公子要娶妻的話,怎麼也要娶這種大美人才配得上公子,比那個蠻女有氣質多了。
咦?為什麼他會對那個瘋婆子念念不忘?難道是受驚過度?
沐流歌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既然公主已經見到我了,」他轉臉看向初七,「初七,你可以送客了。」
「公子……」初七還想說話,結果被沐流歌瞪了一眼,只好閉上了嘴。
「公子就這麼習慣拒人于千里之外?」文清公主斂眉嘆息,這個人,根本就把她的美貌和自尊當作空氣,如果不是她自己走進來,只怕他根本就懶得看她一眼吧,「連杯茶都不請我喝?」
「公主既然是來探病,如今已經見過我安然無恙,自然還是回宮的好,以免被人說三道四,有傷公主清譽。」沐流歌看她一眼,垂眸把玩著手中的玉笛。
「我以為公子這樣的人是不在乎流言蜚語的。」文清公主淺淺一笑,盈盈落座,「公子,不介意我坐下吧。」
「坐都坐下了,又何必再問我呢?」沐流歌一哂,「茶盞在桌上,公主請自便,喝過這茶,公主應該就沒有別的話要說了吧。」
「公子說話難道非要如此刻薄不成?」文清公主苦笑一聲,「還是文清當真就讓公子如此相看生厭?」
她伸手搭在他碧色長笛之上,襯得十指縴縴,愈顯尊貴嬌美,明眸如水,溫柔深情得似乎可以溢出一泓清泉。
沐流歌不置可否地抬頭看她一眼,伸手端起石桌上那精致的茶盞,淺淺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