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紗簾四下里飄飛,一聲輕笑突然傳來。
「做了壞事,所以夜里心驚嗎?」一個輕輕的聲音突然響起,在這暗夜的大殿里分外突兀清晰。
她僵住,不可置信的目光穿過面前的片片薄紗,看著輪廓隱約的年輕女子。
她、她……
居然是漂在半空中的?!
她僵在那里,已然半生富貴的太後手腳完全失去指揮,暗自疑惑著自己為什麼沒有當場昏過去。
穿堂的風飄過,突然冷得刺骨,她下意識地睜大了眼楮。
那個人影,隱隱約約,長發在風中四下里飄飛,身上也纏裹著白紗,但是、但是……
她看不到她的臉!
為什麼?
「你的臉……」她的聲音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嘶啞、暗淡、艱澀,仿佛就像是一把毀掉的琴殘余的三兩音,難听且刺耳。
人影慢慢飄近她。
沒錯,是飄的。
然後那個人影就開口了︰「我的臉……不是沒有了嗎?」
她被駭到,眼楮瞪得幾乎眼珠月兌落。
明明怕得要死,心里一陣陣冒涼氣,但是她卻什麼也做不了,連一根手指頭都無法挪動。
那個人影繼續慢悠悠開口,聲音彌散在空氣中,仿佛能夠激起深遠的回音︰「千色……真的很香很好用啊,所有的女子都在羨慕我,但是她們無法擁有千色,因為那是你給我東西,只給我一個人的東西……」
太後急急分辯︰「不是的,不是的,我開始也不知道千色有毒……」
「但是後來……」飄忽的白影幽幽地嘆了口氣。
「後來我知道了……」太後的聲音驀地變得悲憤起來,「但是……你活該,明明本該是我選進宮中,你偏偏要在我家出現,打扮成那個樣子吸引了別人的注意,原本是我先有了身孕,但是你卻暗中動手,害我小產,都是你!都是你!」
白影依舊漂浮在那里一動不動。
太後突然笑了起來,「好在信王爺幫我找到了千色,你知道之後,不知道有多想要,我自然趁機把那東西給你。一年的時間很快就到了,我看著你的臉爛掉,心里不知道有多快活……」
笑聲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回響,她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天。
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意的時候,當她親眼看到那個女子在一夜之間容顏凋零枯萎,皮膚潰爛,心里不知道多痛快。
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一直走到最高的地方。
白影再次輕嘆︰「但是你卻沒有想到,青蓮蕊和無傷淚卻被人盜走。」
「都是信王!他說他幫我,但是現在卻總是防備著我。什麼青梅竹馬的情意,我早知道他要對付我,當然早下手比較好。至于青蓮蕊和無傷淚,即便他那邊有人盜走又如何?」太後冷冷笑了起來,隔著白紗看著那飄來飄去的白影,「殺人滅口,從來都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看著那白影,她再次一句一字說得清楚明白︰「你……是斗不過我!」
原來……
丙然是這樣。
真沒有新意。
白影無奈地嘆氣,聲音幽幽在大殿內回響,然後驀地掀開了那素色紗簾。
一向冷靜端莊的太後此時卻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暗淡的光線下,她幾乎可以看到那白影幾乎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平板得仿佛連眼耳口鼻都分不清。
她被徹底嚇到了。
雖然只是一眼,但是她立即回想起當年,那個人的臉就是這樣的,五官不分,姿色消磨殆盡,然後便一點一點潰爛腐敗。
她不停地尖叫著,聲音變得嘶啞起來,那個白影卻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似乎不想讓她發出聲音。
是想要殺死她嗎?
終于要來報復了嗎?
她只覺得越來越喘不過來氣,最後眼前一黑,終于什麼都不知道了。
大殿外值班的宮女听到了剛才那種奇怪的聲音,于是急促地敲著門詢問︰「太後?太後,你沒事吧?」
白影驀地回頭,把裹在自己身上的素紗摘下來後,翻身隱在殿中梁上。
因為沒有听到太後的回答,那說話的宮女終于緊張起來,于是推門進來,結果發現太後昏迷不醒倒在地上。
她頓時傻住了,片刻後終于叫了起來︰「快去請皇上!」
一片兵荒馬亂。
無數腳步聲來來回回。
洛織錦低聲問哥舒彥︰「他們若發現皇帝也昏了過去會怎麼樣?」
「不會,」哥舒彥極得意地挑了下眉,「他們現在去的話,大概皇帝剛剛醒過來。」
「怎麼這般會掐時間?」洛織錦失笑。
「因為……」哥舒彥伏在大梁之上朝下看去,嘴角勾出一個淺淡的微笑,「我明白你想做什麼,自然全力配合。」
洛織錦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
下面人影依舊慌張散亂,侍衛們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宮女、小太監匆忙中不小心相撞的痛呼聲、御醫急促趕來的喘息聲……最終,所有的聲音在一個聲音面前全部靜了下去,那個聲音只說了一句話︰「皇上駕到——」
拖長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那穿著明黃色衣服的皇帝匆匆趕來,一張臉上滿是擔憂的神色,一只手卻不停地揉著自己的頸子。
「太後怎麼樣?」他劈頭對著那些御醫便是這麼一句。
御醫們緊張的聲音響起,絮絮地跟他解釋︰「回皇上,太後這是火氣郁結……」
話還沒說完,那躺在床上的太後突然睜開了眼楮,幾乎把正在服侍她的宮女給嚇了一跳,「太後……」
她卻突然朝床里面縮了進去,「不要!不要怪我,不是我要害你,皇後,你要找找別人去!」
她的聲音尖銳得仿佛磨得尖尖的鐵片摩擦著牆壁,所有的人都在瞬間目瞪口呆。
皇帝只愣了一下,隨即一揮手,所有的人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樣,在瞬間退得干干淨淨。
太後依舊縮在床里,皇帝試探著伸出手去,「母後?」
「皇上,皇上,我真的不是有意想要害皇後的。」她目光狂亂,瞳孔渙散,緊緊地揪住皇帝的衣袖,「你看在我幫她辛辛苦苦帶大了太子的分上,不要處置我……」
皇帝的臉色驀地沉了下來,她在說什麼?
但是太後卻突然又變得膽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好恐怖,我親眼看到她的臉整個都爛掉了……但是、但是,如果不那樣做的話,我這一輩子都要被她踩得抬不起頭來……」
即便她說的話斷斷續續,句不成句,但是皇帝卻還是听得非常清楚,而且相當明白這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宮中的流言,是真的……
他備受打擊,踉蹌著朝後退了兩步。
大梁之上,洛織錦略一思索,突然翻身而下。哥舒彥吃驚之下,也跟著從梁上跳了下來。
皇帝此時心情正在頹敗之際,冷不防乍見有人出現在自己面前,下意識便要高呼抓刺客,但是隨即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他頓時驚得月兌口而出︰「藍兒?」
洛織錦搖頭,「不,我不是藍兒。」
皇帝怔住了,面前的人依然是那張熟悉的臉沒錯,但是她一身藍衣,卻分明是宮外女子的裝扮,而她剛才自大梁上跳落下來的瞬間,仿佛一片落花輕輕棲息在水面上般輕盈。
她會功夫,而且身手還相當不錯。
他突然覺得,自己總以為自己能夠掌控住一切,因為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但是卻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有一天,他也會遇到這樣他無法掌控的時刻。
這一刻,即便是貴為天子的他也終于發覺,原來這世上,他無法控制的事情比比皆是。
他不曾懂過太後。
包不曾懂過這個藍兒。
誰也沒想過事情居然如此了結。
但是洛織錦卻全盤經歷,是以比誰都清楚這事情即便不可置信,卻是真正的事實。
那日太後罹患失心瘋後,皇帝此時方知自己身世,震驚之余卻也難以對養母割裂撫育之恩,只是若太後終日這般,只怕將要有辱皇家臉面。
于是洛織錦便與皇帝做出交換,她助他醫好太後失心癥狀,他還她一個清清白白的杜幽篁。
「我為什麼要信你?」皇帝那樣看著她,眼神從以前的愛慕到如今的冷淡和戒備。
「你只有信我。」她淡淡回答他。
他可以選擇的,但是最後他卻點了點頭。
她並不曾知道,他有多努力才能掩飾掉在看到她的時候,他心中的那抹悸動。
所以他沒有聲張,更沒有命令侍衛將她當刺客拿下。
但是那又能怎樣?
她是在江湖上生活的女子。
他是九城宮闕的主人。
這樣的距離猶如一道無法逾越的橫溝,將他們輕易隔開。
從此天涯相忘。
她沒有再回想在她告辭的那個瞬間,皇帝為什麼要問她到底叫做什麼名字這個問題,但是那個時候,她回答了他這個問題。
她是洛織錦。
對他來說,她僅僅只是洛織錦這個符號所代表下的人,不具備什麼意義。
而她所能給他的,也只有這麼多,僅僅一個名字而已。
但是現在,她要盡快趕回去,好去見她最想要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