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亞爵在人來人往的街道旁,找到那間不起眼的賓館招牌,狹窄陰暗的階梯通向三樓,還帶點霉味。
他踩著設計不良的階梯,一步一步往上走,推開貼滿黑色隔熱紙的玻璃門,映入眼簾的是間窄小的客廳,一台電視機放在桌前,坐在櫃台邊的是個打扮妖艷的中年女子。
她對于這個西裝筆挺男人的出現,有點訝異,「找人嗎?」她一邊修著指甲,一邊問著。
「我找一位魏小姐。」
中年女子抬起眼,「喔?她啊!在503房,走樓梯上去兩層樓,右邊。」她伸起手指著一旁的樓梯,一點都沒有想要招呼他的意思。
方亞爵挪動身軀,朝樓梯走去。
中年女子忽然說道︰「你是她姘頭嗎?」
听到她不雅的用字遣詞,他頭也不回的踏上階梯,只丟下一句,「我是她的上司。」
「喔……」中年女子若有所思的回答著,內心卻不停替他加注。看來是辦公室戀情……喔,不,是偷情。
終于,在陰暗的走廊上,方亞爵找到魏棻菲的房間,他伸起手,敲了敲門,卻沒有任何回應,他再度叩門。
「我跟你說了我不是!」里頭忽然傳來她的聲音,听起來很不耐煩,音調也不太對勁。
「魏棻菲,是我。」
接著房里一陣沉默,良久,她才打開門。
「你……你來干麼?」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魏棻菲對方亞爵的出現,充滿防衛心。
「你怎麼了?」他眼尖的發現她眼眶泛紅,加上方才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他覺得事有蹊蹺。
「不重要。」她微微側了頭,「你到底來干麼?」
「有人欺負你?」方亞爵內心竟有點心疼。
認識她到現在,就算他再怎麼無理要求,她頂多是與他起爭執。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會讓她難過到掉淚?他急著想了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魏棻菲抿了嘴,內心受的委屈,似乎也需要有地方發泄。
「前幾天……有警察來臨檢。」她哽咽,話快說不下去。
「結果呢?」他緊張追問著。
怎知她忽然舉起拳頭,重重的槌到他的胸膛上。
「都是你!」她淚水隨著怒喊滑落,「都是你!害我什麼都沒有帶就跑出來,警察來臨檢,我根本無法表明我的身份,結果被當作應召女郎帶到警局去!」
她回想起那天的場景,到現在還心有余悸。
那天晚上約莫十一點,忽然有大批警察進到賓館,逐一查明所有房客的身份,原來這家賓館有人在暗地從事易,當晚警察接獲線報前來查緝,果然在其中一間房逮到正在進行交易的男女。
當查到她的房間時,警察要她出示身份證,可是那天她氣著離開飯店,重要證件也被方亞爵從家里搬到飯店去,沒帶在身上,無法證明自己身份的情況下,她只得被請回警局,甚至還一度被懷疑成偷渡的大陸賣春女。
最後,是在警局的查詢下,證明了她的身份,並還她一個清白,她才得以回到住處。
不只如此,這幾天,她還被酒醉的買春客誤敲房門,若不是當時她用盡吃女乃的力氣頂住房門,並大聲呼叫櫃台小姐幫忙,她很有可能就此失身。
想到這幾天的遭遇,魏棻菲終于忍不住痛哭失聲。
「都是你、都是你!」她仍不斷撾打著他,像是要把這幾天所受的氣全發泄在他的身上。
「好了、好了。」方亞爵抓住她的手腕,卻不立刻出力阻止她的槌打,「別這樣。」听她這樣描述,他難得感到有些歉疚。
「嗚……你好過分……嗚……」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只差沒把他的衣服拿來擦了。
看到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脆弱的表現,他心底有說不出的心疼,平時兩人針鋒相對,她總是一副不肯低頭的樣予。
他知道,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他也知道自己對她的作為似乎一而再、再而三打擊她的自尊心,但他實在不懂該如何去討女孩子歡心,尤其是他希望透過工作,給她更好的環境與待遇,但卻不能明目張膽直說,只好用強硬的手段,強迫她接受。
但是看到她在他的眼前落淚,平時的盛氣凌人都已蕩然無存,在他眼前的,只是個受了委屈、毫無防備的柔弱女孩,將她內心最深處的不安情緒毫不保留的發泄出來。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他此時此刻只想安慰她,讓她別這麼難過。
听聞此話,她有點詫異,抬起還掛著眼淚的臉蛋,看向他,「你說什麼?」
「對不起。」
她怔住了。他也會說對不起?她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和人低頭……
見她不說話,方亞爵解釋道︰「我知道我的手段太過強勢,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魏棻菲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沒有听錯,但震撼不僅于此。
「我不只為我的強勢跟你道歉,我也為了這幾天你所受到的驚嚇和委屈,跟你道歉,對不起。」
接二連三的對不起,讓她一時間竟然詞窮了,「那個……你……我……」
「我知道我很求好心切,但這麼做也是為了公司好,所以請你諒解好嗎?」方亞爵前所未有的低聲下氣,不只是為了公司好,他也私心的希望她能夠回來。
若知道她會受到這些委屈,他當時就不該與她爭執。
他了解到自己的手段強硬,也意識到魏棻菲對他這點的排斥,所以往後必定會有些改變,因為他不想這樣的事情再發生第二次。
魏棻菲看著他,仍處于震撼之中。
他向她說對不起?原來……原來他也有這樣的一面。
她知道自己當時是在氣頭上,不受尊重的感覺充斥著她,她只覺得無法忍受方亞爵這種凡事都用他的角度去想,不考慮她感受的作法。
可是當他今天出現的那一剎那,她的心里好感動。
她沒想到他會找到她,她以為他在生她的氣,氣她就這樣丟下工作一走了之,她也本以為依他的個性,見到面他劈頭便會是一頓惡罵。
可是沒有,他給了她最誠摯的歉意,一個讓她受寵若驚的道歉。
「你不許……」他難得的溫柔,也讓魏棻菲感到有些意亂情迷,她邊用手背擦著眼淚,邊說道︰「你不許再這樣霸道……」
「我盡力。」他不敢百分之百的保證,但他也只能盡力而為,為了改變兩人緊繃的關系。
得到了方亞爵的允諾後,她這才點點頭,表示願意一同回去。
「走吧,車子在樓下等了。」
魏棻菲再度擦掉眼淚,回過身拿起衣服,便與他一同下樓。
罷要步入那狹小的大廳,她忽然拉住方亞爵的手臂,「等一下。」
「怎麼了?」他回頭看著她。
「我……」她吞吞吐吐的說著,「我已經三天沒有付錢了……我身上的現金不夠……」
「我知道了。」方亞爵從口袋中拿出皮夾,並走向櫃台。
「CheckOut。」他對著那位濃妝艷抹的中年女子說著。
「切奧?」她瞪著牛般的大眼,不懂他所說的意思。
方亞爵語帶不屑,「連退房都听不懂,還敢開旅館?」
「我……我哪里听不懂了?」中年女子不甘示弱的說著,接著沒禮貌的將賬單丟到台面上,「三天六千,不收信用卡,謝謝!」
「你開黑店嗎?這種房間和服務值這樣價位?」像是職業病發般,加上先前她對他的不敬,還有魏棻菲在這里受到的委屈,他決定要給她一點顏色瞧瞧。
「怎樣?想賴賬是嗎?有閑開房間沒有錢付賬?」她抹著鮮紅唇膏的嘴不停的開開闔闔,語氣十分高亢。
「叫你們老板出來。」方亞爵冷冷命令道,不想與這名女子糾纏。
「我就是老板!」中年女子重重拍了桌子,「你到底付不付餞?」
他冷冷笑著,「這樣的經營態度,難怪只能是這樣的三流賓館,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你到底付不付錢?沒錢就叫你女人付!」她擦著嚇人黑色指甲油的食指,用力指向後方的魏棻菲。
方亞爵從皮夾中拎出一張一千元,不屑的拋在櫃台上。
「一千元?你跟我開玩笑?信不信我打電話叫警察?」她幾乎是尖叫出聲;難以置信竟然這樣對她?
「叫警察?那正好,我順便想說,這間賓館不但沒有任何消防設備,逃生梯死鎖還堆滿雜物,動線有嚴重問題,另外我懷疑你們的營業職照是否已經過期,同時包庇情色行業,還可能暗藏毒品交易,你說,是要等你叫警察來好讓我檢舉你們,還是要乖乖收下這一千元?」
中年女子本想罵出口的髒話硬生生收在嘴邊,「你……你給我記著!」說著,她便一把搶過那張一千元,「快點滾啦!」知道斗不過他,只得將他們趕離。
方亞爵自然的牽起魏棻菲的手,像要保護她似的,帶著她離開這間烏煙瘴氣的賓館。
她心頭有種暖暖的感覺,似乎感覺到他剛才的舉動,是在替她出一口氣。
或許她從一開始,就沒有認真去了解他,總被他嚴肅易怒、霸道無理的外表所惹惱。
其實這次不告而別,她自知理虧,就算方亞爵再怎麼無理,她也不能就這樣不負責任的跑了,所以她已做好被開除的心理準備,也沒敢妄想他會來找她回去。
而今他的出現,除了給足她面子,也讓她有個台階下,不然再這樣下去,她覺得自己很有可能要簽賣身契給剛剛那位賓館老板娘了。
看著走在前方的方亞爵,他的背影讓她突然有一股好想要靠上去的感覺。
為什麼她總覺得,在她最需要幫忙的同時,他就會出現在她的身邊?
為什麼她明知道他脾氣不好,卻總愛硬踫硬的和他當面起沖突?可是每次和他爭執後,冷靜下來,卻發覺他似乎真的對她很好?
如果……如果她真能夠有這個肩膀可以依靠,那麼她是不是可以不用再那麼故作獨立了?
自從那一連串不幸的事情發生後,她一直讓自己看起來很堅強,不願開口要求任何協助,甚至拒絕任何幫忙。
可是方亞爵卻強勢進入她的生活,用他的霸道要求她接受他的安排,她忽然有種……好想卸下武裝,就這樣讓他保護的感覺。’
思及此,她忽然無奈的搖了搖頭,笑自己這天真的想法。
她和方亞爵索昧平生,充其量不過是上司下屬的關系,外加她對他雖有好感,或是他待她好得曖昧,但仍沒有理由替她解決所有問題,不是嗎?
何況,她並不知道他對她好,是否真如她自己猜測的一樣,或許……只是身為一個惜才的總經理會做的事吧?
她知道,現在的她真的不適合談戀愛,她身上所擔負的,實在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