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言兒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手中持著一卷書,心思卻不在上頭,而是透過庭院樹梢的縫隙,看向了遠方的樓院。
那便是那個男人的宮殿吧她就進去過那麼一次,接著便發生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慘劇,她竟將齊馭天給吐得一身穢物,接著還昏倒在他懷中,據李荊說,當時的場面,用驚天動地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當她再度清醒時,便已身在這處清靜的院落中,听說這兒原本是齊馭天的西書房,特地騰出供她使用。
住在這個專屬于她的院落中,她不會受到閑雜人等的干擾,在如此清幽的環境中修養,讓她覺得自己原本虛弱的身子似乎也健康了許多。
不過,有件事一直令她感到苦惱。
這一陣子,齊馭天命人天天送來滋補身子的中藥和食品,她心中雖然感謝他的關心,但是要喝下那苦得難以入口的補藥,是她每天最痛苦的事情。
「小姐,拜托您快喝下它吧!」伺候她的宮女端著藥,來到了她身邊。
「先放著。」秦言兒委婉的說著。一炷香前藥就送來了,但是她一再推托,就是不肯喝下這碗藥。
「小姐,奴婢知道您不想喝,但您不要為難奴婢了,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呀!」宮女無助的苦勸著。
她已經花了半炷香的時間在說服小姐喝藥,沒想到這個看似瘦弱的姑娘,脾氣竟然這麼倔。
秦言兒看了看那碗烏黑的中藥,癟了癟嘴。
她雖知良藥苦口的道理,但那藥味著實怪異,讓連喝了快一個月的她終于受不了了,說什麼就是不喝。
「我說了你先放著。」她再也不想忍受喝完那碗黑水之後的惡心反胃感了。
「小姐,算奴婢求您了,您若不喝,奴婢可能小命不保呀!」
「你不用擔心,大王不會知道的。」
距離上次見到齊馭天,已經是將近一個月前的事了,這段日子她一直在這處院落中靜養,除了李荊來探望過她幾次以外,並無其他的訪客,所以就算她不喝,他也不會知道。
「大王會知道的啦!」宮女急得都快哭了,「大王那麼神通廣大,您若不喝,他一定會︱︱」
「你不說、我不說,咱們倆偷偷把這藥倒掉,若他問起就說我喝了,這不就解決了嗎?」
「這……」宮女遲疑的看著秦言兒。
「你放心,我不會害你的,除了你和我之外,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了。」
「在算計著怎麼蒙騙本王嗎?」
齊馭天的聲音忽然在寧靜的院落之中響起,頓時嚇了兩人好大一跳。
「大王。」秦言兒神色尷尬,方才她那番不想喝藥的言論,看來全讓他听到了。
「就這樣把本王對你的一片關心倒掉,未免也太無情了吧?」齊馭天的臉色顯得有些難看,一步步的朝兩人走近。
「大王饒命呀!」一旁的宮女早已嚇得腿軟,跪地求饒。
見他走近,秦言兒的心跳也跟著加快,但她強裝鎮定,不希望因為她一時的任性而拖累了別人。
「大王,不關她的事,是言兒不願喝的,請大王息怒。」
齊馭天沒有回應她,只看著趴跪在地上的宮女,冷冷的命令道︰「把藥端過來。」
「是……」嚇壞了的宮女連忙爬起,顫抖著雙手將藥奉上。
「你下去,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許進來。」
接獲指示的宮女沒命似的跑了,只留下有些緊張的秦言兒和臉色不太好看的齊馭天。
眼見園里只剩他們兩人,她的雙手抓著衣角糾結著。
要將藥倒掉的事被他听得一清二楚,若他真發起怒來,會如何處置她?打她五十大板?還是將她關個幾天?
「為什麼不喝藥?」齊馭天板著臉質問。她可知道他為了她費了多少心思嗎?
她昏倒那天,讓他這個在戰場上驍勇善戰的將領、掌握整個國家的大王,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手足無措。
當他接住她落下的身子時,才發現她好輕、好瘦,尤其是在見到她蒼白著臉、無力癱軟在他懷中的樣子,他在意的不是她將他弄得一身污穢,而是他的內心竟然前所未有的起了一股憐愛的感覺。
這個將他吐了一身便陷入昏迷的小人兒,經過御醫診斷,這是因為她體質虛寒、水土不服、過度勞累所引起。
听聞御醫診斷的結果,他內心感到有些不舍。
他得知秦言兒入宮前的日子過得並不好,被秦家人軟禁在家中,出不得門,也不受重視,這樣備受冷落的她想必也沒有受到好好的照顧,難怪這趟遠行會搞壞了她的身子。因此他下令御醫開了養身的方子,並要御膳房特選溫補的食材替她調養身體,就是希望那天的事別再上演。
「那藥……很苦。」秦言兒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說出原因。
「藥很苦就倒掉?難道說這些日子以來你都沒喝藥,全都倒掉了?」
「言兒不敢,只是第一次就被大王發現了,」她又羞又窘的解釋,「可是那藥真的難以下咽。」
「照你這麼說,那麼本王若在戰場上受了傷,也可以因為藥很苦就不喝?」他不滿意她的回答。
「當然不行,情況不一樣嘛。」
「有什麼不一樣?」齊馭天挑著眉看她,「大王在戰場上受了傷自然得喝藥,這是逼不得已的,但是這藥,言兒並不是非喝不可呀……」
「你非喝不可。」他一字一字重重的說道,「那天吐了本王一身之後就昏倒,身子弱得像是風一吹就跑,這樣的你還敢說不喝藥?」
一提起那天的事,秦言兒便覺得萬分羞愧,連忙低下頭去,不敢再與他爭辯。
「過來。」齊馭天開口命令。
秦言兒只得勉為其難的挪動腳步,緩緩走到他身邊。
「喝了它。」
看著端在齊馭天手上的藥,秦言兒內心仍舊抗拒著。
看著她那糾結的眉頭,齊馭天不由有些無奈。不過是碗藥罷了,她怎麼排斥成這樣?
「你從小到大沒喝過藥嗎?」瞧她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應該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才是。
她搖了搖頭,「言兒很少喝藥。」
齊馭天微微眯了眯眼,不意外听到這個答案。她在秦府被視為不祥之人,又怎麼可能受到關心呢?一思及此,滿滿的憐惜與不舍之情頓時充塞心頭。
「一半。」簡短的兩個字突然從他口中說出。
「什麼一半?」秦言兒不解。
「藥還是得喝,但是今天特許你只喝一半。」他將碗遞到了她面前,濃濃的藥味竄入她的鼻息之間,讓她微微後退一步。
「在本王還沒反悔之前,你最好快點把藥喝了。」齊馭天用帶著威脅的語氣說著。
「我喝就是了。」怕他真的反悔,秦言兒連忙伸手捧住那碗藥。
她看著手中那碗藥,皺起眉頭,深吸一口氣,最後一鼓作氣的大口喝下,直到半碗藥都進了肚子里,她才停下來,「我已經喝了半碗了。」
她那張臉寫著藥有多麼難以入喉,但看在齊馭天的眼里,卻勾起了他難以言喻的感覺。
她看起來是那麼的柔弱,但那充滿靈氣的水眸之中卻又藏有過人的堅強。
「以後本王會派人每天監督你喝藥,听到了嗎?」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白,就是要她乖乖喝藥。
「知道了。」秦言兒喪氣的應答。
齊馭天沒有多說話,徑自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了下來。
沉默片刻後,他突然抬頭道︰「過來我看看。」
秦言兒不明所以,只得走近他的身邊。
忽然間他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她受到驚嚇的想要抽回,無奈敵不過他的力道,只得任他拉著自己的手左看右看,又像在秤重一般掂量,最後才終于松開她的手。
「胖了一些。」
「什麼?」他突來的舉動與莫名的話語讓秦言兒一頭霧水。
「你可知道你剛進宮時,瘦得都快成精了。怎麼?秦家人不給你飯吃?還是要你做神仙?這陣子本王讓御膳房特別為你料理溫補營養的食材,瞧,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見到成效了。」齊馭天看著她那終于略顯圓潤的身形,有著一股獨特的魅力,吸引著他的目光。
她清秀的面孔則是寫滿了疑惑,不能理解為什麼齊馭天要這麼做。
「你听好了,在宮里的這陣子,好好調養自己的身體,一個月後,我要見到你身上多五斤肉。」
「五斤肉?」秦言兒驚呼出聲。一個月內多五斤肉?
「對,五斤肉。」齊馭天再度重申,眼楮卻直盯著她,覺得她驚訝的樣子很可愛,「不然外頭的人還以為我這個大王不讓你吃飯,虐待你。」
「大王,您言重了。」能夠從秦家離開,對她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恩惠了,就算在宮里吃不好、穿不暖,她也絕無怨言,因此大王現在這些特別關照她的舉動,讓她感到受寵若驚。
雖然她不愛喝補藥,但她知道他逼她是為了她好,要她多長些肉,也是為了她的健康著想。
只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好像真的很關心她似的……
秦言兒偷偷的抬起眼,看著這個氣勢凌人的男子。
一國之君,不是應該高高在上、威嚴凜然的嗎?雖然他在命令她時,的確不容她有任何的反抗,但在他那強勢的話語之中,她卻可以感覺到他的溫柔憐惜……
「你直盯著本王,在瞧些什麼?」齊馭天看著容貌精致秀美、氣質出塵的她就這麼毫不避諱的盯著自己瞧,真想知道她那小腦袋里此刻想的是什麼。
「啊……請大王恕罪,言兒失禮了。」秦言兒這才發現自己的無禮,連忙垂下眼。
看見她驚惶的反應,齊馭天微微皺了皺眉,「你似乎很怕本王?」
「言兒只是怕冒犯了大王,言兒出身鄉野,沒見過什麼世面,更沒有和大王這麼偉大的人物相處過的經驗……」
「你不用太在意,這世上也沒多少人能有和本王相處的經驗,不是嗎?」看她似乎仍舊僵硬不自在,齊馭天指著身邊的石椅道︰「坐下。」
即使他語氣溫和,但是話語之中還是有著不可抗拒的氣勢。
秦言兒看了他一眼,內心掙扎了一下,接著緩緩在椅子上坐下。
「你大可不必那麼害怕,本王不會把你吃了。」她越是這樣,他就越覺得她那羞澀純真的反應吸引著他。
知道她從那個被軟禁的宅邸來到如此氣派的皇宮,與當今最有權力的人相處,心中定會感到惶恐與不適應,于是齊馭天體貼的另起話題,想讓她不要這麼緊張。
「本王一直很好奇,像你這麼平凡的女孩子,怎麼會擁有預知的能力?」
「听說家母是個擁有奇術的巫女,這與生俱來的能力也許是承繼自娘親吧?而言兒的夢,就是預知意境。」她聲音輕柔的說道。
「你預知的都是關于生老病死的事嗎?」
她搖了搖頭,頭上樸素的飾品也輕輕的擺動著,「不是,只是往往有關于生老病死的預言,才會讓人們真正在意。」
「還有,你無法主動預知,只能被動的等著預言來入夢?」齊馭天挑著眉,開始懷疑若只能等秦言兒作夢,那他們真能等到關于疆鐸國的預言嗎?
「雖然言兒尚未能夠操控自己的能力,不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若言兒連續一段時日都記掛著某件事,是有很大的機會可以夢見預言的。」這是這些年來她慢慢領悟到的心得。
「能夠擁有這樣的能力,你覺得不好嗎?」他感覺得出來,對于擁有預知來來的能力,她似乎有些不快樂。
「如果可以選擇,那麼我寧願不要這個能力。」她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哀愁。
齊馭天看著她的愁容,竟有些失神,眼前的人兒那美麗的臉孔中帶著微微哀傷的神情,不知為何緊緊扣住了他的心弦。
她唇邊殘留的藥漬吸引了他的視線,他不自覺的伸出手,輕輕替她拭去。
他略顯粗糙的皮膚接觸到她軟女敕的唇,一股難以解釋的感受自指間傳入他的體內。
這瞬間,秦言兒錯愕看著他。「大王?」
「唇邊髒了。」齊馭天不動聲色的收回手,一股異樣的神色閃過他的眼眸,他沒多說什麼,只是站起身準備離去。「你身子虛弱,沒事就多休息,別在外頭吹風了。還有,明天的藥,不準再倒掉。」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秦言兒才如釋重負的深深呼了一口氣。
她緩緩伸出自己縴細的手指,觸踫方才齊馭天所接觸到的肌膚之處,當他踫觸她時,那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讓她的心悸動不已,甚至覺得有股氣流在她的唇與他的指間滑動。
一直以來,因為她的預知能力,所以她一向順從的接受命運的安排。
她看過許許多多的預言在她眼前一一發生,深知命中注定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因此她對于會與這個男人相遇深信不疑。
她知道他是讓她月兌離苦海的人,也知道他會改變她的人生、將她從秦家大院解救出來,甚至他還會是她這輩子唯一愛上的男人。是的,她早就預知自己會愛上在她十八歲那年春天、讓她月兌離秦家大院的男人。
只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那男人竟是一國之君。
她會愛上一國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