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靈迫不及待地拿起烤餅包了香噴噴的羊肉餡入口,見她嘴饞模樣,屠莫揚起眉。他只與翠娘吃過一次飯,她吃得極秀氣,小口小口的,三弟給她包羊肉餅,她卻說︰「公子見諒,羊肉有股羶味,翠娘吃不慣。」
後來三弟還特意要廚子上些江南菜肴,如此一想,又憶起當日翠娘點了一壺淡茶。
咬了幾口,發現屠莫在看自己,江芷靈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吃這,挺好吃的。」
「那就多吃點。」賀睦笑道︰「我喜歡胃口大的女人。」
其他幾個姑娘笑了起來,紅衣姑娘打趣道︰「廚房的麥大嬸一餐能吃十斤牛肉,胃口極好,要不我給大人引見引見?」
幾人又笑了起來,賀睦爽朗而笑。「你這張嘴可真利啊!」
氣氛一下熱鬧起來,江芷靈緩下進食速度與他們說說笑,頓時覺得有樂伎們在很好,能炒熱氣氛不致冷場;再說這兒畢竟是茶館不是青樓,賀睦除了攬著姑娘外,沒其他輕浮舉動,她瞧著也不會尷尬。
見賀睦與樂伎們談笑,江芷靈低聲問道︰「賀大人可靠嗎?」
屠莫瞄她一眼。「什麼意思?」
「他是真人不露相,裝瘋賣傻,還是隨波逐流,不求做對只求不犯錯的官兒?」
她坦率的話語讓他勾起笑,不由得佩服起來,徐翠娘算是下過苦功了,包不準當過戲子,竟能如此快速變換性格,又讓人抓不到錯處,著實令人佩服,與先前風情萬種的翠娘相比,他還比較喜歡現在的這個。
「你打什麼算盤?」他喝口濃茶。
「沒有,如果他是昏官一個,我就跟他打打太極,混過去得了。」她頓了下,又補充一句。「我當過警察--我是說捕快,對官僚體系有深刻的了解,有時候就是做做樣子,給老百姓看,給上頭看,不犯大錯就行。」
「你以前也是混水模魚的?」他對她的話還是質疑,但不介意偶爾順著她的話說,包不準能找出破綻。牛皮吹大了,總要破的。
她搖頭。「算也不算,能盡心做的我自當去做,幫不上忙的,一開始還有些愧疚,後來也就麻木了。」
「你們那里的衙門叫什麼?」他故意問。
「警察局,其實有分大小,還有叫派出所、分局、總局……」她興致一來,為他解說不同處。
他耐性听著。她昨天提過一些,與今日所說倒是一樣,他刻意又問了幾個她提起過的事物,一一比對,卻發現與今日說的都對得上,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說謊之人,編列的謊言不知凡幾,有時連自己說過什麼都忘記,他刻意反復提起就是想抓漏洞,至今卻無斬獲。
「來,听曲兒。」賀睦拍手,興致極高。
「獻丑了。」樂伎們開始彈奏,紅衣姑娘唱著趕羊小調,輕快活潑,搭著羯鼓咚咚響聲,十分歡樂。
江芷靈忍不住也跟著打拍子,小聲問道︰「你可會唱?」
「不會。」屠莫簡潔道。
「我不是說趕羊歌,是男子唱的,豪邁雄壯的。」她追問。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反問道︰「為何問這個?」
「我希望多了解你一點。」她誠實回答。
他驚訝地望著她,黑眸閃過一絲厭惡,她頓時明了他想歪了。
她沒好氣地回道︰「你別這樣看我,我不是想引誘你,我若真有那心思,會做得這麼沒技巧嗎?」
「那你是什麼意思?」他面無表情地問。
「如果你希望我消失在你面前,你就別老對我有敵意。」她嘆氣。
他一臉不解。
「反正你听我的準沒錯。」她拿出最真摯的表情,誠懇道︰「如果你能放下對我的敵意,然後我們一起把翠娘的事解決了,說不定我的魂魄就能歸位,或者……真正投胎去。」
他的表情轉為愕然,她繼續道︰「我知道這听起來匪夷所思又怪力亂神,但我想是翠娘的冤氣把我困在她的身體里。我听人說過,只要心願未了,鬼魂就無法安心離去,翠娘說不定--」
「好了。」他打斷她的話。「你再胡言亂語我就把你送進大牢。」
江芷靈失望地嘆氣……就知道沒那麼容易。「屠莫。」
他因她直呼他名諱而挑起眉。
她深思地望著他。「請你放一百萬顆心,我對你沒企圖,更沒想要勾引你,所以也請你不要自作多情,老把我往壞的地方想,我只希望我們能屏棄成見、化干戈為玉帛,做個朋友,行不行?」
他沒說話,眉頭又皺了起來,對她的言行極不贊同。以前的翠娘惺惺作態,現在則是直率粗魯。
她換個說法。「就當做好事,超度亡魂。」
見他又冷下臉,她放棄地抹了下臉。「算了,慢慢來,慢慢來。」
她拿起茶壺,為他滿上杯。「就從一杯茶開始。」她拿起自己的茶杯,也不顧他同意與否,踫了下他的杯子。「敬你,我的腦瘤,咱們和平相處吧!」
屠莫的表情可精彩了,面上的肌肉瞬間僵硬,下顎抽緊,太陽穴上的青筋像在跳舞似的,一上一下,看得人想笑,更別提一雙黑不溜丟的眸子已經赤紅得要噴出火來了。
昨天提到自己病死時,江芷靈早對他們兄弟解釋過腦瘤,他的反應會這麼大也是理所當然。她心情愉快地一干而盡,喝光手上的女乃茶。
好吧,她承認她是故意的,雖然她真的覺得他就代表她的腦瘤,但她可以選擇不說,卻偏偏當著他的面提,自是要氣他一氣,誰讓他老擺臭臉給她看,她才不吃他那一套。
「好茶。」江芷靈心情愉快地品評。
「我是你的腦瘤?」他冷哼一聲。
「互相互相,我想我應該也是你的腦瘤。」她笑笑地說。「我明白你討厭翠娘,也曉得你不相信我不是翠娘,只是吾非聖賢,你厭惡我如糞蟲,豈能要求我對你溫聲軟語、和顏悅色,難道就你能憎惡我,我卻不能討厭你?」
他忽地笑了,江芷靈明顯感覺他緊繃的肌肉舒緩下來。「你說的有理,我也沒要求你對我溫聲軟語。」
「大公子果然是個是非分明的痛快人。」她再給自己倒杯女乃茶。「再敬你一杯。」
「不用……」
「你不用你的,我敬我的。」她不甩他,仰頭又喝一口女乃茶,卻沒豪飲而盡,只喝了一半便擱在桌上。「老天……」她捂著肚子。
「怎麼?」她又搞什麼鬼?
江芷靈苦著臉道︰「吃太快了,胃不舒服。」這身體未免太縴細了。
她原不是狼吞虎咽的人,但生病讓她好長一段時間無法好好享受食物,甚至連味覺都受影響,難得借著翠娘的身體又能開始重新享受食物帶來的滿足,只是吃得快些,沒想到胃就抗議了。
「你們說什麼呢?」樂聲正好停下,賀睦望著兩人問道。
江芷靈模模肚子,回道︰「喝茶喝得快了些,胃不大舒服。」
話畢,賀大人與樂伎又笑了。
賀睦莞爾。「我還想徐姑娘是個嬌養的人,沒想到舉止如此不羈,大口吃肉、大口喝茶。」
「大人見笑了。」她裝出一副靦腆的模樣。「民女就一粗俗的鄉下丫頭。」
「我听到的可不是這樣。」賀睦笑笑地望著她,雙眼卻透著一絲精光。
之前翠娘與燕城幾個公子多有來往,想來賀大人也略有所聞,江芷靈可以找借口含混過去,但有時不說比說還有用,她故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假裝淑女地淺啜一口茶。
屠莫與賀睦使個眼色,賀大人心領神會,馬上道︰「有樣東西不知徐姑娘可見過?」他說話的當兒,便讓四名樂伎都先出去。
直到四人都退下後,賀睦才從衣袖中拿出一個小木盒,遞了過去。
江芷靈疑惑地拿起小盒子。「我沒見過這東西。」不就是一個平常的小盒子嗎?四四方方的,無任何刻紋雕飾。
賀睦好笑道︰「是里頭的東西。」
江芷靈恍然,果然後腦被打到有差,智商嚴重不足,自己都覺得丟臉。她打開木盒一看,一股熟悉的香味竄入鼻中,腦袋暈了一下,翠娘的記憶隨著香味跳了出來,是迷香……而且是很強烈的迷香……雖然量很少,但如此近的距離絕對能迷昏一個人。
翠娘早習慣了迷香,因此除了一開始頭有些昏外,並未將她迷昏,但她還是假裝暈倒在地,否則怎麼解釋她為何不怕迷香?
賀睦笑道︰「瞧她這樣,屠爺還有懷疑嗎?還認為她與黑衣人是一伙兒?」
昨晚來劫獄的人用的就是迷香,獄卒們全給迷倒在地不省人事,黑衣人大搖大擺地走出牢房,他們沒蒙面卻不受迷煙影響,不是已經習慣便是事前服了解藥。
早上捕頭到屠府報訊時,屠莫寫了一封短箋讓其帶回,讓他帶著迷香到茶館試試翠娘的反應,還特意讓迷香燃燒後蓋上木盒,才能在打開時讓迷煙竄出。
听見賀睦的話語,江芷靈暗自慶幸自己听從本能假裝昏倒,否則還真不好開月兌。
「我還是懷疑她與黑衣人有干系。」屠莫說道。
賀睦哈哈大笑。「你還真是個多疑的,我瞧這小泵娘就是想從那些個紈褲子弟身上撈些銀子,不過分的話,老夫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哪個男人喜歡女人的時候不會想送些東西?」
翠娘還是聰明的,分寸拿捏得極好,至今沒听說哪家公子要告她欺詐,若不是兩個富少為她在福滿樓大打出手,還不知她暗地里與五、六個公子都有來往。
「你看她是真記不得事了還是裝的?」賀睦又問,失憶的事屠莫也在短信里一並提了。
「裝的。」屠莫想也沒想地說。
雖然屠莫的回答在江芷靈的意料中,但她還是忍不住想翻白眼。怎麼會有這麼死腦筋的人。
賀睦笑著喝口酒。「我看著倒是有些古怪,她的言行舉止與之前不同。」他曾見過她兩次,不過從她方才的反應來看似乎不記得了。
「她若不精于此道,又怎會有人上當?騙子就是騙子,一輩子都不會改的。」屠莫緩緩說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賀睦朗聲而笑。「屠爺還是這般嫉惡如仇。」
他是相信人性本惡吧,江芷靈思忖,雖然與屠莫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他的性格很鮮明,再加上翠娘留下的記憶,江芷靈覺得他對人性基本不信任,尤其是有前科的,他信奉狗改不了吃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江芷靈躺得肌肉都酸了,正想著是不是翻個身時,一名衙役來找,賀睦便告辭而去,她松口氣,忽然听見屠莫的聲音在自己頭頂上響起。
「怎麼,還裝不夠?」
江芷靈立即睜開眼,正好對上他嘲諷的表情,這家伙……她翻身而起,甩了下發麻的手臂。
「怎麼知道我裝的?」
「呼吸。」他簡短回答。
她已經盡量呼吸得很規律了,還被他看穿?「怎麼不在賀大人面前拆穿?」她又問。
他瞥她一眼。「你中迷香不倒,也不能證明你與黑衣人就是同伙。」
她挑眉,難得他竟然會為她說話。「你不是一直認為我跟他們是同黨嗎?」
「你不是嗎?」
她拿湯匙舀起女乃酪,反問道︰「用迷香試探我是你的主意還是賀大人?」她倒下時,他的語氣絲毫听不出詫異與驚愕,要說他沒參一腳。她不信。
「我的。」他爽快回答。
她笑了起來,吃口女乃酪。「你還挺誠實的嘛……嗯……真好吃,天然的就是不一樣,你們這里的東西都好吃,雖然有些不合口味,不過食材是一流的,有機又天然。」
他听不懂有機是什麼,不過也沒問。打昨天起,她話語中就會夾雜一些莫名其妙的字詞,雖然她說那是現代新增的詞匯,但他懷疑那只是某些地區的方言或她胡謅的。
江芷靈瞥他一眼,直言道︰「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屠莫,我已經拚命想了,但還是不曉得翠娘到底是怎麼進密道的,也不曉得那盒金條是怎麼調包的,不過我可以給你一條有用的線索。」
「什麼線索?」他立刻問道。
「我知道那些黑衣人躲在哪兒。」她指了下腦袋。「多虧那迷香,又讓我想到不少事。」
他也不廢話,直接說道︰「在哪?」
「現在過去嗎?」她吃口蜜瓜,甜得她想打滾。「喔,這個好吃,無農藥殘留,汁多味美……」
見她閉著眼楮一臉陶醉地吃著蜜瓜,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讓他感到好笑,怎麼從秀秀氣氣的千金變成了野丫頭似的,該說她是演得認真,還是演得太過了?
屠莫說道︰「等你吃完水果再去不遲。」
「要不要叫上幾個捕快?」她問,雖然學過幾年擒拿跟柔道,但她已經許久未練早生疏了。
「我會安排。」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