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在南宮杼一帆風順、優渥無慮的人生中曾出現過什麼危機,眼前的情景絕對是他成年後最大的險境!
千里迢迢從美國洛杉磯返回台灣,他不顧長途搭機的疲憊與倦意,立刻帶著寄錯地址的日本武士刀,驅車前往和表弟在電話中再三確認的地址。
可是,雖然之前發下為了追回珍貴香料,不論龍潭虎穴他都敢闖的豪語,此時此刻瞪著眼前氣勢恢宏的和風道館和一群凶神惡煞般的男人,他原本堅定的決心開始一片片瓦解崩碎。
他只是單純地想來取回遺失的珍貴香料,並將手中這把寄錯地址的「凶器」物歸原主而已,為何會陷入眼前群雄環伺、危機四伏的險境?
「小子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帶真刀上門踢館?是不把咱們‘神劍道館’響當當的名號放在眼里嗎?!」
「不!我只是……」
這把刀不是他的,他只是想來物歸原主啊!
「別的不說,居然指名要找咱們鎮館之花單挑?你以為巧月小姐是隨便上門說要見就能見到的嗎?想得美,先過咱們這關吧!」
「不!我沒有……」
什麼鎮館之花?什麼單挑?
南宮杼俊朗的眉宇深深擰起,听得一頭霧水。
「別跟他廢話,這不識相的家伙好膽找巧月小姐單挑,當咱們‘神劍道館’的兄弟全死光了嗎?大伙兒一起上,在巧月小姐來之前先把這個礙眼的家伙解決掉,看他還敢不敢囂張!」
「慢著、等等……」
南宮杼再次張口,卻依舊無人理會。
生平第一次,他嘗到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惱人滋味。
一群壯漢刷刷揮動著手中竹刀,這情景讓南宮杼眼神略沉、高度警戒地握緊手中的日本武士刀,似是隨時準備奮勇迎戰。
天曉得他對劍道根本一竅不通,虛張聲勢地擺起姿勢,只是希望眼前這群莽夫能被他手中殺氣騰騰的刀劍嚇阻幾分。
自己實在是太沖動、太大意,才會沒向表弟探听清楚這個校友的來歷,就這麼冒冒失失的找上了門,讓自己陷入進退不得的窘境。
「臭家伙,打算頑強抵抗嗎?怎麼不拔刀?」
為首的男人鍛煉了一身發達的肌肉,不待南宮杼回應就揚起竹刀大力朝他劈來,一時間南宮杼只能勉強閃避對方凌厲的攻擊,正當情況危急時,一聲輕柔低緩的問話自門外響起──
「阿政,你們在吵什麼?」
隨著話聲方落,道館練習場的大門被人緩緩拉開,正忙著閃躲攻勢的南宮杼覷著了空,顧不得男子漢的顏面便帶著刀迅速往外頭奔去。
好漢不吃眼前虧,此刻他只想盡快月兌離這個危險場所,一輩子都不再踏入。
可他奮力邁開的步伐才剛抵門邊,眼前突地晃出一抹女敕綠色的縴巧身影,他直覺想閃避,不料卻遲了一步。
「當心!」
「喝啊──」
「巧月小姐?!」
劇烈的疼痛自臂膀傳來,也讓南宮杼松掉了手中的刀,耳邊響起眾人的驚呼與吶喊,不過關心的對象很明顯並不是他。
在一陣天旋地轉過後,南宮杼忍著全身骨頭快解體的痛意,勉強睜開了黑湛雙瞳,心頭仍在擔憂那名不幸被他撞上的人。
依那縴細的身影、清新淡雅的香氣,對方肯定是名女子,一個柔弱女生哪禁得起他剛才勁道十足的沖撞?
就連他一個大男人都因方才的撞擊渾身疼痛不已,那女子的情況肯定更加令人擔憂。
「先生,你不要緊吧?」正當他躺在地上掙扎著想起身時,一句輕柔的問話自他身旁響起。
逆著刺眼的陽光微眯起眸,他看不清眼前人的相貌,卻能從那抹女敕綠色的衣角認出對方就是剛剛被他撞到的人。
女子細柔的發絲輕擾上他的臉頰、鼻端,帶來陣陣似有若無的幽韻芬芳,令他的心莫名輕悸了下。
「你……你沒事?」他有些艱澀地開口,心中懸宕的大石在女子肯定地頷首後緩緩落地。
「我沒事,你看起來臉色卻很糟。」弓巧月一邊上下打量著他的傷勢,一邊陳述事實。
她發誓自己剛才真的不是故意的!誰要這個魯莽的男人突然沖向她,手上還拿著把攻擊力十足的武士刀,這讓多年來接受嚴格武術訓練的她下意識一個反手擒拿外加過肩摔,將膽敢偷襲自己的歹徒摔到天邊。
可是望著眼前倒地不起的男人,白皙斯文的面孔、略顯單薄的體態和一身有品味的裝扮,哪里像什麼具威脅性的練家子?
怎麼看都是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少爺吧?!
「欸,你該不會這麼一摔就不行了吧?可以站得起來嗎?」
杯巧月擔心地皺了皺眉,深深覺得眼前男人如同一尊脆弱易碎的陶瓷人偶,一不小心就會被自己給踫壞。
殊不知,她關心的詢問嚴重打擊了男人脆弱的自尊。
「我、我沒事……嗚!」好痛!
含淚咬牙故作堅強,可腰後隱隱傳來的刺痛,卻讓南宮杼顏面盡失地再次倒回草地上,顧不得草屑泥灰弄髒他一身昂貴的西裝。
「很抱歉,因為你突然朝我沖過來,我一個順手就把你摔出去了。」
杯巧月帶著歉意的眸子從五步之遙的道館練習場大門,緩緩移向此刻正狼狽仰倒在庭園草坪中的南宮杼身上。
「順手」把他給摔出來?!
瞪著眼前容貌清麗的長發女子,他錯愕得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雖說自己的身材不若道館里那些肌肉男高大粗壯,但好歹身高也有一八○,這女人、這女人居然一個「順手」就輕輕松松把他像沙袋一樣甩了出來?!
撤回前言,南宮杼不得不承認自己看走了眼。
這女人哪里是什麼孅孅裊裊的柔弱女子?她根本是來自火星的四級警戒危險生物,應該在身上注明「生人勿近」的警告標語才對!
「唔……痛!」他的腰一定是扭傷了!
持續以尷尬的姿勢軟倒在地,南宮杼按著自己隱隱作痛的後腰,臉色蒼白。
「欸,我看你傷得不輕,先讓人抬你進去休息吧。」看出了他的隱忍,弓巧月好心說道,倒是一旁的男性學員在听了她的話後紛紛搖頭。
「這怎麼可以?巧月小姐,這家伙是來踢館的啊!」
「你瞧,他還帶了把武士刀來,氣焰之囂張的!」
「巧月小姐……」
「夠了!」不堪其擾地抬手制止了一群男人爭先恐後的發言,她微快地眯起明眸開口。「誰跟你們說他是來踢館的?」
「當然是這家伙自己……」一群人的手就這麼朝南宮杼指去。
「不,我沒有!」
雖然一身狼狽的坐倒在地,可論氣勢,他絕對不會輸給眼前這群有理講不清的番仔。
「嗄?你你你你你──你可別亂說話!」男人們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氣呼呼地瞪著他瞧。
「我不過是想上門找尋這把刀的主人,可你們卻連讓人開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認定我是來踢館的,還拿著竹劍對我窮追猛打!」他一番話堵得男人們無力反駁,只能尷尬地左顧右盼,就是沒人敢看向弓巧月。
「刀的主人?」
听了他的話,弓巧月接過學員手中的武士刀,只見精工雕花的湛黑刀鞘和瓖有羊脂白玉的刀柄,配上編織繁復的花穗繩結,精致的程度顯現這把刀價值不菲,讓她專注的眸心漸漸熾亮起來。
她突然刷地一聲拔刀出鞘,銀月般的刀鋒在艷陽下折射出耀眼光芒,最讓人驚詫的是這把刀特殊的鋒刀。
「這、這是逆刃刀?!」學員中有人驚呼出聲。
「太完美了!」望著手中的武士刀,弓巧月難掩興奮之情。
打從國中時代看了漫畫《神劍闖江湖》,故事主角緋村劍心手中那把用來守護家園、卻堅持不殺生的逆刃刀便成為她心中夢寐以求的逸品。
「原來,你就是司鐸學弟在電話中說會送刀來給我的人。」珍惜地收刀入鞘,她帶著歉意的明眸輕輕落在他身上。
「你知道我今天會來?」那怎麼不早點跟這群野蠻人說清楚!
南宮杼雖然嘴上沒言明,可一雙怨懟的黑瞳還是讓她不好意思地揪了下垂至胸前的柔細發絲,這才尷尬地開口解釋。
「我以為來的會是個女的嘛,所以只請學員注意最近有沒有女人上門找我,沒想到……」
「女人?為什麼?」蹙起眉,他不解地問。
「因為……因為我錯收的禮物是瓶粉紅色灑金琉璃罐裝著的香料,光看瓶身造型就夠浪漫夢幻了,當然會以為禮物的主人是個女的啊!再說,你一個大男人要那種女人家香噴噴的東西做什麼?」
杯巧月好奇地瞥向他,身後男性學員看著他的眼神也滿是古怪。
「我、我當然有我的用途……算了,反正我也以為這把刀的主人是個男人,這樣我們算是扯平了!」面對眾人質疑的目光,他窘迫得差點一口氣換不過來,末了只能賭氣哼了聲。
憑什麼男人就不能用香水呀?
他可是掌握了南宮集團搶攻全球上億市場的最高商業機密、外人捧著年薪百萬合約都聘請不起的專業調香師耶!
這女人有眼不識泰山,光會說別人也不反省一下自己,一個女人家舞刀弄劍的又像什麼話了?
「呃,那個……既然都扯平了,你就別生氣了嘛,南宮同學。」蹲在他身旁,弓巧月陪著笑臉說道。
睨了眼她溫軟討好的笑容,因日曬而微微泛紅的雙頰上有著兩個小小梨渦,笑起來煞是甜美迷人,讓原本就清麗秀致的臉龐染上無限活力,整個人看來更為奪目耀眼。
而她身上隱隱傳來的幽雅芬芳,更是擾亂他平靜無波的心湖。
「是南宮‘學長’!」輕咳了聲,他刻意板起臉孔糾正,卻止不住自己怦然躍動的心。
般什麼?
他一定是摔昏頭了才會對個喜歡舞刀弄劍的女人心跳失速!
戀香成狂的他一向最討厭渾身汗臭味的人,眼前的女人在他的評量表中,除了一張燦爛笑顏勉強過得去外,其他一律──不、及、格!
「好好好,你說了算,南宮‘學長’。」
看不出來這男人還頗愛計較,連這種小事都要再三強調,不過收到逆刃刀心情忒好的弓巧月決定不與他一般見識。
「既然刀已經送到你手中,也該把屬于我的那瓶香料還我了吧?」想起今日前來最主要的目的,他怒力忽略自己紊亂的心緒,忍著腰後的疼痛開口。
「咦?司鐸學弟沒告訴你,我已經把東西退回學校了嗎?」她眨著一雙無辜的眼說道。
「什麼,你寄回去了?!」
司鐸堯那小子居然沒事先通知他,一定是故意的!
「那我今天豈不是來白白挨一頓打?」一想到這兒,他忍不住懊惱地低吼。
「唉,請消氣、別動怒呀南宮學長!實在是平日不識相來踢館的家伙太多,學員們才會一個不小心誤會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這一回吧!」安撫地拍拍他的肩,弓巧月只能陪笑。
「呃,那個……我們不是故意的,巧月小姐!」眼見情勢急遽轉變,發現自已捅了樓子誤會南宮杼的學員們只得乖乖低頭認錯。
「誰讓你們巧月巧月地喊了?術業有專攻,在道館內我是你們的師父,請嚴格遵守道館的規矩,別沒大沒小地亂喊一氣;另外,你們還得向這位南宮先生道歉。」
「是,師父!對不起,南宮先生!」
南宮杼詫異地看著一群凶神惡煞般的大男人,在經過她語氣清冷的訓話後,動作一致地朝自己鞠了九十度的大禮。
這場景……活像電影中黑道大姐頭訓斥屬下一樣壯觀!
他不禁開始懷疑,這位高中學妹的衣服底下該不會藏了黑玫瑰或火鳳凰之類的刺青吧?
「我好像是誤闖禁區了……」他不由得低喃。
彼不得腰後的疼痛,心疑不定的他努力撐起身,只想盡快離開這處詭異的地方,偏偏他的身體硬要和他作對。
「我看你還是別勉強自己了,南宮學長。先讓人抬你去里面休息,等會兒我幫你上個藥酒,推拿一下應該就沒問題了。」同情地看著他痛苦蒼白的面容,弓巧月好心建議。
「不,別靠近我,我自己走就行……嗚!」瞥了眼那群渾身汗臭又凶狠的粗魯男人,南宮杼連忙拒絕,卻又忍不住痛呼出聲。
「你看你們是怎麼待客的?等一下全部回練習場揮劍五百下!」听他這麼一說,弓巧月回頭又是一陣嚴厲訓斥。
「什麼?!不要啊師父……」
不理會身後學員們的告饒哀嚎,她再度望向南宮杼。「不然我抱你過去,你這樣沒辦法自己走吧?」
「咦?什麼……喂,你、你干什麼?」
他還來不及反應就發現身體一輕,雙腳倏地離開地面,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被眼前身高不及他的女人打橫抱起,害他錯愕之際,更是尷尬無比地漲紅了俊帥臉龐。
「你!快把我放下來……」他深感顏面無光地低吼。
「放心,我力氣很大,你不用擔心會摔下來。」
這不是重點好嗎?!南宮杼支手覆額,在心中無力地申吟。
絲毫不理會他小小的掙扎,弓巧月依舊步伐穩健、神色自若地走向道館休息室,仿佛手中抱著的是只大型填充玩具熊,而非貨真價實的大男人。
這輩子除了在襁褓時期,他從沒有如此丟臉地被人以公主式抱法捧在懷里過,而且,此刻抱著他的竟然還是個女人!
男子漢的自尊與顏面頓時灰飛煙滅蕩然無存,他咬緊牙關無言地望著蔚藍晴空和悠悠白雲,偶爾還有幾只麻雀像是看笑話似地飛過天際,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勇氣面對一旁男人們驚愕中又帶著濃濃妒意及殺氣的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