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走後,水未央仍回不了神,還是秋瑾又是拉又是扯的,才終于把她的魂兒給拉回來。
水未央將視線拉回,看向一臉擔憂的秋瑾,問︰「呃……那穿白衣的男子才是我的未婚夫,燕離?
燕雲之?」
秋瑾忙點頭,「小姐,你想起來了?」
「沒。」她果斷搖頭,卻發現這一搖,腦袋一陣昏眩,差點就要倒下去,忙咬牙撐著,「我全忘了,現在腦袋還疼得厲害,半點事也想不得。」
這話她可沒胡說,打落水後,這具身子就一直很虛弱,再加之自身離奇的遭遇,她只覺得腦中一片混沌,一想事情就頭痛。
秋瑾聞言忙扶著她躺下,哽咽的說︰「小姐你快躺下,奴婢先去替你拿飯菜過來,你一整日都沒進食,身子自然吃不消。」
雖然有滿肚子的疑問,但水未央也知道急不得,而她也的確餓得渾身無力,于是點頭,「好,你去吧。」
秋瑾替她掖了掖棉被,便要出門,沒想到還沒轉身,就听見門外傳來叩門聲,接著是一道清脆的嗓音。
「水小姐安好,奴婢鈴鐺,替小姐送飯菜過來,還請秋瑾妹妹開個門。」
秋瑾一怔,尚未回神,就听見水未央說︰「來得挺快的嘛!好在話沒白說,果然男人都好面子。」
听見她的低語,秋瑾才驀地回過神,顫著聲說︰「小、小姐,鈴、鈴鐺姊姊是服侍離少爺的大丫鬟,怎麼、怎麼……」特地為小姐送飯菜來?這反差實在太大了,不怪她驚訝。
水未央卻覺得她大驚小敝,忍不住賞她一記白眼,恨鐵不成鋼的說︰「大丫鬟怎麼著?不過是送個飯菜,也值得你這麼吃驚?你不也是我身旁的大丫鬟?去,把飯菜接過來,記得拿出你大丫鬟的範兒,同樣是大丫鬟,你可千萬別給小姐我丟臉。」
聞言,秋瑾有些驚恐的看著自家小姐,她一直覺得小姐自落水被救起後就有些不一樣,只是當時太過混亂,一時間沒能察覺到什麼,現下她倒是明白了,小姐的膽子似乎大了,就連個性也有些變了……「還不去?」水未央瞅她一眼,那一眼讓秋瑾暫且打斷了心頭的疑惑,僵著身子站起來,像個木頭人似的去開房門。
「秋瑾妹妹,這是少爺吩咐要給水小姐的飯菜,少爺知道小姐受驚了,特地讓我送來,還請妹妹好生照料小姐。」她的聲音很清脆,就跟她的名兒鈴鐺一樣,十分好听。
「謝、謝謝姊姊,奴婢、奴婢一定會好好照顧小姐,請、請姊姊替、替奴婢謝謝少爺。」
听著自家丫鬟坑坑巴巴的和那名喚鈴鐺的丫鬟對話,水未央覺得頭更疼了。
人說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狗,看秋瑾那頭都快彎到地上去的謙卑模樣,就能猜出這身子的原主是什麼樣的脾性,怪不得這對主僕之前會得到那樣的待遇,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誰還會看得起你?
一直到她用完膳,秋瑾那丫頭還處于興奮狀態,又是笑又是哭的,吱吱喳喳的說個不停。
「小姐,這真是太好了,離少爺總算知道你的苦,奴婢就知道離少爺不會不管小姐,秋棠早說過小姐的好,離少爺總有一天會看見,到時一定要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後悔,太好了小姐,我們終于等到這一天,你總算是苦盡笆來了。」
水未央實在無言。不過是送了頓飯,就讓這丫頭感激涕零的只差沒給燕離立個長生碑,日夜上香外加磕頭膜拜,會不會太夸張了些?
扶著隱隱作疼的額,她忙擺手,疲憊的說︰「打住!你愛怎麼崇拜你的離少爺我不管,不過先給我講講我為什麼會在這兒?我家呢?爹娘呢?怎麼我成了個孤女?」
說起這個,秋瑾興奮的臉龐漸漸失了光彩。
水家,原是東離國的開國望族,祖上出了個有從龍之功的宰相,之後族中子弟陸續有人入朝為官,在當時,水家的聲望可說到達一個顛峰,然而到了水未央父親這一代,族中只出了個正三品戶部尚書,但能爬到這樣的職位,對已逐漸敗落的水家而言,仍是十分有用,可就在前不久,這庇護水家的大樹竟被皇帝給削了官,原因是天降旱災,農民粒米無收。
事實上旱災關戶部尚事啥事!戶部除掌管人民、貢賦、錢谷外,還掌土地,但那可是天災,老天不降雨,他能怎麼著?若是以往,皇帝也只是發發飆、嘴上罵一罵也就算了,偏偏水家這位戶部尚書在朝中得罪了人,幾個朝官聯名上奏,把老天不降雨這等天災安在他頭上,說得好似只要他罷了官,這雨才會降。
皇帝是個古人,古人對這等迷信之事深信不疑,于是大筆一揮,水家這最後的庇護就這麼倒了,從此水家再無一人在朝為官。
這對水家而言無疑是個噩耗、是個打擊,沒了官場的庇護,水家在外經營的生意頓時一落千丈,偏偏這時傳來一個致命的消息——水未央的父親,水家這一代的族長、最有能力的男人死了。
族長死了可以再選,這不打緊,可問題是,水未央的父親是跟著水家的商船跑船時落難死的,船上除了人外,還載著族中近三分之二的家財。
海運利潤大,跑一次船,可為已經吃老底的水家帶來巨富,有了銀子,水家才能再培養族中子弟,供他們入朝為官,再次為水家帶來過往的輝煌,所以水未央的父親在和族中長老商量後,便帶著族中三分之二的白銀出海進貨,誰知會遇上暴風雨,人和船全沉了。
一夕之間,水家一無所有,族里眾人吵吵鬧鬧,吵著瓜分余下的錢財、鬧著要水未央母女賠錢,指責她們,若不是水未央的父親自作主張,那些錢也不會沒了。
水未央的母親承受不住壓力,沒多久便病了,在臨終前,吩咐水未央到長安找未婚夫燕離,在她踏上旅途時,水家這百年世家也終于沒入歷史之中,徹底的垮了。
自此水未央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沒有家世的庇蔭、沒有父母的相護,孤零零的一個人來投靠未婚夫。
燕離和水未央的婚約,是燕老爺和水未央的父親在燕離十四歲、水未央十歲那年定下的,當時的燕離和水未央就是一對金童玉女,男的俊美、女的傾城,站在一塊壓根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也不知是誰先提起,但兩人的父親對這婚事皆很滿意,因此訂親儀式十分慎重,不僅交換了信物,就連兩人的庚帖都換了,唯一不滿意的就是燕離的母親高氏。
斑氏雖不滿兒子年紀輕輕就訂了親,但水未央不論是家世背景或是談吐相貌皆與自家兒子十分相配,因此也就沒多說什麼,只是沒想到多年後,她那俊美無儔的兒子竟會招來一朵金貴的桃花,令她悔恨萬分,恨當初為何不堅持反對這這樁婚事。
後來,水家敗落,水未央成了孤女,就更讓高氏不喜了,只是燕家若在這時悔婚,脊梁骨還不被人給戳穿?
所以水未央就這麼住下了,只不過現在的她可不是水家的千金大小姐,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小甭女,加之當家主母對她不喜,未婚夫對她不聞不問,導致水未央在燕府比一個下人還不如。
回想秋瑾說的一切,本以為這具身子的虛弱會令她馬上睡去的水未央卻半點睡意也沒有,睜著眼,瞪著床榻上的藕色床帳。
她害怕睡覺,她怕一覺醒來,這場夢仍然沒醒,她仍是水未央,那無依無靠的小甭女,而非現代那獨立自主的皮思凡。
穿越……多麼可笑的詞匯,身為刑警,她平時看的電視是CSI犯罪現場、睡前助眠物是懸疑偵探小說,那些佔據各大電視台的穿越愛情片、羅曼史小說,基本上她是不踫的,可誰知有一天,她竟會成了那些穿越劇的女主角,跑到了個陌生的朝代來。
她原本有個美好的前程,剛升了官、買了房,還排了假準備在月底時去意大利旅游放松一下,誰知她不過是出門想買碗泡面,卻在那即將搬離的老公寓踩了個空,從樓梯上摔了下去,然後……她就來到這了。
她不想相信這是事實,可在這待了一天一夜,途中還昏迷了兩次,若這真是夢,她早該醒了,所以……她是真的死了?因為踩空樓梯而摔死?
想到這,額上忍不住滑下三條黑線。
話說那些穿越劇的女主角要麼不是病死、要麼就是舍身救人,一個個死得淒美動人、正氣凜然,怎麼輪到她卻是摔死好吧,摔死她也認了,但要摔也摔的好看點,為了買碗泡面而踩空樓梯跌死,這叫她拿什麼臉見人?身為警界的破案精英,她的身手就算不是第一也稱得上第二,一想到爸媽在她的喪禮上向同事們解釋她死因時的窘態,她就羞愧得只差沒把自己再掐死一次。
她能哭嗎?似乎哭不出來,她能大吼大叫、發泄情緒嗎?似乎在她剛穿來時就該這麼做了,現在時間點都過了,再吼顯得有些矯情。
那麼她能干麼?發呆?感懷身世?想辦法回去?
怎麼回去?再摔一次?她又不是傻子,蠢一回就夠了,還蠢第二回,到時沒摔回去,反倒摔斷了脖子,那就悲劇了。
可是,還有什麼辦法嗎?茫然的看著那層層迭迭的藕色紗幔,她當機立斷閉上雙眼。
睡吧!或許一覺醒來,她就又從十六歲的水未央變回了二十八歲的皮思凡,能驕傲的在升官典禮上接受長官的贊揚、能高興的收拾行李搬進新家,還能悠哉的在威尼斯河上享受微風。
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夢……「東西送去了?」听見身後細碎的腳步聲,燕離頭也沒回的問,一雙眼仍看著眼前瑟瑟發抖的呂姨娘。
「是,奴婢已照少爺的吩咐,將晚膳送去給水小姐。」鈴鐺恭敬答道。
他微頷首,才又說︰「從今日起,誰要敢再對未央有一絲的怠慢,下場便如同這些人。」
這話一出,底下頓時傳來一陣哀求——「少爺,少爺饒了我們吧。」
「少爺,奴婢求您了,我這一口子全在府里,要是將我們給趕出去,我們就沒活路了……」
眼前一共三十多余人,全是欺壓過水未央主僕三人的惡奴,燕離發話,不分輕重,全數發賣。
眾人哪想得到那無依無靠的孤女竟有翻身的時候,這下可是欲哭無淚,除了哀求還是只能哀求。
「少爺,求求您了……」
听著這一聲聲的哭喊,燕離不為所動,冷聲說︰「帶下去,明日一早,讓人牙子全數帶走。」
「是!」
這話一出,哭喊聲更大了,但所有人皆被護院給強行帶了下去。
人一走,偌大的庭園再次恢復寂靜,燕離的面前只剩下呂姨娘一人,至于燕二,早已讓他吩咐了打死,那尸體,就躺在呂姨娘的身旁。
冷風吹來,令呂姨娘一陣寒顫,抖著身子,對著眼前的燕離說︰「少爺,是我的錯,求你……求你放過我。」
呂姨娘怎麼也沒想到不過是一個孤女,她處理不了也就罷了,竟還因為她,讓自己落到如此田地。身旁燕二死不瞑目的雙眼還死死的瞪著她,似乎在向她說,她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一想到此,她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燕離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才說︰「母親已在回來的路上,要如何處置你,端看母親的決定。」
呂姨娘畢竟是父親的女人,他不方便處理。
誰知這話讓呂姨娘臉色更白。
將她交給高氏?誰不知高氏恨她入骨,卻為了不想背負妒婦的名聲而一直不敢對她下手,這次給了她借口,她還不弄死她?
「不!不要把我交給她,求你,求你放我出去,求求你!」她一臉蒼白的上前要拉住燕離,卻被燕離閃開。
「帶下去。」
看著燕離冷漠卻俊美的臉龐,呂姨娘又是哭又是喊,卻絲毫喚不起他一絲的同情,就這麼被拖了下去。
直到該處置的人都處置完了,燕離才轉身對著一直在他身後候著的鈴鐺說︰「母親讓人封口,你們倒是听話,半點消息也不漏,若不是今日被我撞見,是不是要等人被逼死了,我才會知道?」
鈴鐺當下白了臉,立刻跪下,「少爺饒恕,奴婢也是不得已。」
斑氏是燕府的當家主母,她發話誰敢不听?少爺又常不在府中,就是要護,也護不到她們,她們為了生路,不得不听從夫人的話。
燕離自然是知道這點,因此臉色雖然難看,卻也沒太為難下人,畢竟這件事,他要負絕大的責任。
一想到水未央蒼白著小臉,卻毫不畏懼的為自己爭取生路的模樣,他更感愧疚,沉聲說︰「將之前那些被扣下的東西加倍還她,另外挑些首飾、衣裳過去,之後她的帳,都由我這領,不必透過母親。」
他知道母親不喜水未央,這次他還為了水未央發賣了府中三分之一的下人,母親定會將這筆帳算在她身上,既然如此,倒不如由他來維護她。
鈴鐺見他沒有處置自己的意思,心一松,忙說︰「奴婢定會辦好,不會再讓小姐受到任何委屈。」
沒有人比她這個貼身丫鬟知道少爺的脾性,她知道這一次她要再做不好,下一回被發賣的人定會是她。
燕離頷首,遠遠的凝望著那已熄了燭火的院落,許久,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