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她回到龍躍宮,就見奉冉已將皇甫陵身上的衣物褪下,正等著她。
「奉大人,熱水。」她趕緊將熱水送上,一走近,她才看清皇甫陵腿上那道原本還算整齊的刀口,此時異常紅腫、潰爛,上頭似乎還沾著些許黃膿,瞧得她驚呼出聲。
「怎麼會這樣……」稍早為他換藥時,傷口明明沒這麼嚴重的……
奉冉本想為皇甫陵刮除膿包,可他的手也受了傷,根本使不上力,只能皺著眉,不知該如何下手。
發現他遲遲不肯動手,蘇綠水這才瞧見他手上也纏著布條,于是她深吸一口氣,接過他手上的刮勺。「奉大人,讓我來。」
「你確定?」奉冉訝異的看著她慘白的臉。
她沒答話,只是專心一意的處理傷口,直到在那恐怖的傷口灑上奉冉帶來的藥粉,並包扎妥當後。她才突然像被抽干全身力氣似的,雙腿咚地一聲,頹軟跪地。
見狀。奉冉連忙扶起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既然會怕,又何必逞強……」
她緩緩搖頭,「我不是害怕。」
瞧她一張小臉慘白如雪,奉冉壓根不信,卻也不好多說,只能要她先下去歇息,誰知,這丫頭還是搖頭。
「不,我要在這看顧王上。」
「這事我來就好,你去歇著吧!」她的臉色……和他這受傷的人有得拼。
「不!」她堅定的拒絕,「奉大人不也受了傷?王上由我看著就行了,你才該回去休息。」
「那……好吧,我先回去了,你也別累著,往後幾日,王上還得麻煩你照顧。」
奉冉受的傷也不輕,卻連歇都不敢歇,便馬上進宮來為皇甫陵送藥,這會兒有個小丫頭自願看顧,他當然不再推辭。
待他一走,蘇綠水一直懸在眼眶里的淚,再也忍不住地傾瀉而出。
她會哭,是因為想起了疼愛她的爹爹。自從進宮後,她便極少想到爹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因為一想起爹爹臨終前那淒慘模樣,她就會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們蘇家雖不富裕,可也算是小康了。在她七歲那年,爹爹做生意失敗,從此一蹶不振,成日以酒澆愁,雖說如此,他仍對她很好,直到有天他因還不出酒錢,讓酒樓的人給打傷了。
她記得爹爹當時的傷並不嚴重,皮肉傷經過調養早已痊愈,僅有一處被菜刀劃過的傷口遲遲沒有愈合,不出幾天,爹爹便開始高燒不退,傷口潰爛紅腫,長出散發著惡臭的膿包,她沒錢再請大夫,只能學著第一次大夫來時那樣,為爹爹處理傷口,然而沒多久,爹爹還是走了……
想起那時的哀傷,她的淚水便撲簌簌落個不停。
一得知皇甫陵會突然高燒,竟是和她爹爹一樣的原因,她真的嚇傻了,深埋已久的恐懼再次冒出頭,讓她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捂著心房,她不懂胸口為何會疼得像是要爆開似的,不懂為何光是看著皇甫陵慘白的臉色,她竟恨不得能代他受苦,不懂自己為何會擔心得眼淚直落……
她只知道她好害怕,只知道不能讓皇甫陵和爹爹一樣,她只知道她不希望他……離開她。
她害怕會再次失去對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懵懂的情愫隨著她滑落的淚花快速滋長,她一直以為她對榻上的男人僅是感激之情,感謝他將年幼的她帶入宮里,讓她吃飽穿暖。
可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她知道那份感激已經變得不一樣了,要不她不會在以為他上華妃那兒時,莫名的惱火,也不會在他受傷時,嚇得六神無主,更不會因為他昏迷,而感到心痛得像是快要死去……
然而,不解男女之情的她仍不懂那變得不一樣的情感究竟為何,也沒心思多想,現在的她一心只想著皇甫陵快快好起來,其他的事,對她而言一點都不重要。
噙著淚望向榻上沉睡的男人,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撫著他蒼白的容顏,哽咽說︰「王上,您不能有事,您是爹娘過世後,第一個對我好的人,我不要您出事……」
那一夜,她完全不敢闔眼,不停伸手探向他微弱的鼻息,不斷為他擦拭滾燙的身軀,更換額上的布巾,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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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皇甫陵醒來,第一眼便看見累得趴在他榻旁沉睡的蘇綠水。
她怎麼會在這里?濃眉微擰,他甩甩昏沉的頭,不料卻將覆在額上的方巾給甩落下來,驚醒了熟睡的人兒。
「王上?」眨著迷蒙的圓眸,蘇綠水一見她守了兩天兩夜的男人終于醒來,又高興又憂心的問︰「您還好嗎?有沒有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喝點水?」
「朕……」昏迷了兩天,皇甫陵喉頭干得難受,連話都說不太出來。
她也沒讓他硬將話說完,便著急的說︰「奴婢去為王上準備壺熱水潤喉,再為王上熬點清粥,王上您先歇著,奴婢很快就回來。」說完,她便像風一般奔出寢宮。
見她因跑得太急而跌倒,皇甫陵俊眉倏擰,想叫她別急,卻因音量太沉也太啞,壓根傳不到她耳里,只能擔憂的看著她拍拍衣裙,跌跌撞撞的離去。
「那丫頭在急什麼?」恰巧來探望的奉冉險些被撞個正著,困惑的望著她急奔而去的身影,轉身,在瞧見清醒過來的皇甫陵,便了然一笑。「王上您醒了?還好吧?」
無法說話的皇甫陵只能點頭,示意沒事。
瞧他似乎真退了燒,奉冉這才松了口氣,坐到蘇綠水方才坐的位置。「還好您醒了,要是再不醒,恐怕就有兩個人為您送命了。」
兩個人?皇甫陵不解的睨向他。
「一個當然是微臣,另一個則是您那忠心、貼心又細心的小爆女。」奉冉搖搖頭又說,「您因高燒不退,整整昏迷了兩個日夜,那丫頭衣不解帶、寸步不離地守在榻前,連眼都不敢閉,痴痴的守著,不論微臣怎麼勸,她就是不走,堅持等到您醒來,要是您再不醒,那丫頭不是累死就是哭死……」
聞言,皇甫陵這才想起她剛剛紅腫的雙眼及憔悴的模樣。
原來……她一直守在他身旁,怪不得他老覺得在睡夢中听到有個女人不停的哭泣、不停的喚著要他醒來,那像是能揉碎人心的難過嗓音,此時仿佛還在他耳畔縈繞著。
胸口發熱,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覺正快速的竄揚,虜獲他那不曾動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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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陵遠遠地便看見他那理當要「貼身」的小爆女,挽起衣袖、漾著嬌笑,在水井旁洗著青菜,他若有所思地邁開步伐,朝嘻笑聲不斷的眾人走去。
「跟朕回去!」肅著俊顏,皇甫陵伸出手抓住她的細白皓腕。
看見來人,蘇綠水的嬌笑一僵,四周的嘻笑聲也戛然而止,所有人全傻了,愣愣的看著突然出現的王上。
見蘇綠水動也不動,皇甫陵干脆直接拉起她的手就要離開,然而她的動作更快,倒抽一口寒氣,將手上的大白菜扔向他,趁他錯愕之際,手一扭,掙月兌他的箝制,接著迅速轉身,頭也不回的溜了。
瞪著那抹飛也似逃跑的縴細身影,皇甫陵臉色一沉,將懷中的大白菜扔進水盆里,雙腳一點,追了上去。「蘇綠水,給朕站住!」
听到仿佛近在耳邊的低咆,她嚇了一跳,更是不要命的往前沖。「才不要!」
回頭喊了那麼一句,只差沒賞他個鬼臉。開玩笑,她又不是傻子,干麼站著讓他抓?
「你敢抗旨?」皇甫陵語氣一沉,一個縱身飛躍,頎長的身子輕松落地,直接擋在她面前。
蘇綠水沒料到他這麼厲害,著實嚇了一跳,差點止不住腳步。
「你跑不掉的。」他的眼神仿佛追捕獵物的黑豹,閃爍著勢在必得的精光,目光緊緊鎖著那張沁著薄汗的嬌顏。
瞪著他氣不喘、色不變的模樣,蘇綠水不甘的問︰「王上找奴婢有何貴事?」
「你在躲朕?」眯起俊眸,他開門見山的問。
自從他的傷口好得差不多了之後,本一直守在他身旁照料的蘇綠水卻一反常態,見到他像見到鬼似的,不僅躲得老遠,且還當真再也不煮夜宵給他吃。
這簡直是要他的命!吃不到她煮的東西,就像有千百只蟲在他胃里叫囂,吵著他不得安寧……心念念都是她那令人屈服的精湛廚藝,然而,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她的刻意躲避。
打從發現對她的感情,皇甫陵便下定決心要將她變成他的女人,然而這丫頭卻不領情,見到他不是躲就是藏,讓他滿肚子火氣無處發,只好親自上御膳房逮人。
眼睫微抬,她偷偷睨向那張鐵青的臉孔,「奴婢豈敢。」
呃,她的確是在躲他,可為何要躲,她自個兒也不曉得,只知從他受傷之後,她突然變得非常在意他,那種感覺,常揪得她胸口泛疼,讓她既不解又無助。也或許她並非不知那股在意從何而來,只是不想去猜、不敢妄想,因此才會確定他沒事後,便下意識的躲著他……
「若真的不敢,為何見到朕就跑?」
圓眸心虛閃爍,她干笑兩聲,「奴婢只是突然肚疼,急著要去茅房……」
「是嗎?」這說謊不打草稿的丫頭。俊眸微閃,他忽地彎,將她攔腰抱起。
「啊——」她驚呼一聲,連忙抓住他的衣領穩住身子,「王上?」
看著她羞紅的小臉,他輕聲道︰「既然疼到需要用跑的,想必一定非常急,朕就好心送你一程,免得到時來不及,丟了臉。」
見他當真往茅廁的方向走去,她趕忙出聲阻止,「別,不用了!奴婢突然又不那麼急了。」要是真讓他抱著自己進茅房還得了,那她的臉才真的丟大了呢!
「是嗎?」他微揚眉,將她給放了下來。
雙腳一落地,蘇綠水這才吁了口氣,悄悄挪了挪腳步,和他保持距離。
既然逮著了這可惡的小女人,皇甫陵也不怕她跑,于是拉起她的小手,不理會她的掙扎,快步走向御膳房。「既然你沒事,聯想吃你煮的清蒸黃魚、醋溜丸子、芙蓉百合,還有……」
「等等,」蘇綠水連忙阻止他的點菜。「王上可是要向奴婢說明那夜之事?」
擰起俊眉,他悶聲說︰「沒有。」
「沒有?」細眉一揚,她看向那雙深沉幽黯的眼眸,用力掙月兌他的手,嘟著嘴,「既然沒有,那麼別說是王上說的那些菜了,就是一杯茶,奴婢都不會為王上泡的。」
「你這是在威脅朕?」皇甫陵微惱的瞪向她。
蘇綠水滿不在乎的聳聳肩,「王上可以不受威脅,讓御膳房的廚予為您料理膳食,奴婢無所謂……」
懊死!這丫頭真以為他是在乎吃的?或許剛開始是,可現在可不,天知道他在乎的其實是她的陪伴,是見他吃完她做的料理後,那滿足甜美的笑靨……
瞪著這完全將他吃得死死的丫頭,皇甫陵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他這王上當得十分窩囊,卻仍然不得不對她妥協。
「朕知道了。」咬著牙,眸光一閃,他突然有個好主意,「要朕說也行,可你得答應朕一個條件。」
一听他肯說了,蘇綠水雙眼一亮,連聲問︰「什麼條件?」
「這事之後再說,朕餓了。」他的笑容藏著單純的她無法察覺的狡詐。
「可王上您還沒說呢!」她才不笨,要是她听話煮了一桌好菜喂飽他,難保他不會耍賴不認帳。
「君無戲言,今晚到御書房來,朕會讓你知道你想知道的,現在,先填飽朕的肚子才是要事。」
兩人就這樣達成共識,一個興高采烈的奔向御膳房烹煮膳食,另一個則抑不住臉上得意狡猾的笑容,踱步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