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寒氣逼人。
明明是正午時分,懸在空中的金陽就像團火球般熾熱,可山中的溫度卻依舊冰寒刺骨。
這古怪至極的緲霧峰讓嚴喜樂吃足了苦頭,終于有點苦命小藥僮的模樣。
此時,她听從厲天行的吩咐站在寸草不生的岩石小徑上,右側是萬丈深淵的山崖,左側則是陡峭的石壁。
站在這個狂風一刮便會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險地帶,就算是身高七尺的壯漢恐怕也會嚇得雙腿打顫,更何況是嚴喜樂這原本就十分膽小的姑娘。
但此刻她最擔心的並不是自己可能會失足摔下山崖,而是那個徒手爬上山壁的男人。
她憂心忡忡的仰望著攀在岩壁上尋找洛蔓花的厲天行。「你小心點!別摔下來了。」
崖邊的風狂得驚人,風勁幾乎能將她吹得倒退好幾步,若不是厲天行用藤蔓將她與一旁的大岩石綁在一起,恐怕這會兒她早被陣陣寒風給吹下崖去了。
然而她身上綁了藤蔓,厲天行可沒有,就算他輕功再了得,摔下這深不見底的山崖里,也不可能會活命。
因此她很擔心,一雙杏眼怎麼也離不開山壁上的男人。
听到她在底下大喊,厲天行揚聲回答,「知道。」
他曉得她會害怕,若他沒答話,那丫頭肯定會怕到嚎啕大哭,這不會是他所樂見的,畢竟他可不想在這緊繃時刻,還得分神領教她比這險惡情勢還恐怖的哭聲。
即便听見他說會小心,嚴喜樂仍然提心吊膽,不久她揚聲又喊,「那朵花長啥模樣?你形容給我听,我在下頭可以幫你注意。」
「艷紅,蕊心為藍紫色。」他飛跳到另一塊突起的石塊,那畫面令嚴喜樂擔憂的小臉更顯蒼白。
他的回答非常簡潔,有形容等于沒形容,一點幫助也沒有,但嚴喜樂也不敢再問下去,生怕這樣會讓他分神,于是她睜大雙眸,努力在那黑灰相間的山壁梭巡。
說真格的,那洛蔓花若像厲天行所說的色彩鮮艷,在這光禿禿的山壁上應當不難找。這里連雜草都不見半株,如果洛蔓花真的長在此處,絕對一眼就能瞧見,而不是找上半天都還找不著。
忍不住的,她又開口詢問。「厲天行,你確定沒找錯地方?」
厲天行沒回答她,因為他從沒指望這經常幫倒忙的丫頭能找著。
得不到他的回應,嚴喜樂只好怯懦的探出腳步,走向另一邊尋找。
她緊貼著山壁走,除了幫他巡視,還得注意腳下步伐,一不留神,右腳便踩了個空,整個人往下滑。
她在驚呼逸出口之前連忙捂住了嘴,目光朝上頭專心一致的男人望去,發現他並沒听見她的呼喊後,才放心的爬起身,可就在那瞬間,她的視線陡然被山崖下一抹絢麗色彩給吸引住。
殷紅似血的花瓣、神秘的藍紫色花蕊……
那朵長在崖壁下的艷花不就是厲天行遍尋不著的洛蔓花
她驀地瞪大眼,驚呼出聲,「洛蔓花!我找著洛蔓花了!」
听見她的大喊,厲天行身形一頓,連忙看向她所在之處,當他瞧見她整個身子跌在裂著一道深切裂縫的路面上時,臉色猛地一白,他急喊,「快起來!」
狂風讓那聲警告變得模糊,她皺眉喊,「你說什麼?我听不見!」
「該死!」他低咒一聲,連忙往下爬去。
見他急匆匆的往下攀爬,一點也不顧忌那隨時能把他掃落的狂風,嚴喜樂連忙喊道︰「你慢點,別急!洛蔓花我幫你采!」說著,她探出手,朝距離自己約莫一只手臂長的洛蔓花勾了勾。
听見她不知死活的話語,厲天行心口一緊,厲聲就吼,「住手!你馬上給我離開那里!」
「你放心,我能采到的!」她努力伸長手。
表面上她裝著沒事,心里其實害怕得很,可洛蔓花就近在咫尺,只要她的手再伸長一些就能摘到,沒道理放棄。
她盡量不往底下的幽幽深崖看,咬緊牙關,大膽的探出半個身子,踩住山壁上突起的石塊,努力朝那岩縫中的珍貴藥花伸出手。
再一點……只要再一點點就能勾到了……
屏著呼吸,她緊握環在腰上的藤蔓,往那僅差一寸便能勾到的洛蔓花一蹬—
「我采到了!厲天行!我采到洛蔓花了!」
手中緊握那株千辛萬苦才采到的花,嚴喜樂開心的旋過頭去朝他喊著,可下一秒她身子便一斜,小臉微愕,杏眸漾滿恐慌的看著自己連同突然坍塌的路面往崖下跌去。
「啊—」
「嚴喜樂!」甫踏上路面,厲天行便看見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急忙拉住圈在岩石上的藤蔓。「嚴喜樂!听到回答我!」
他小心翼翼的拉著,當他見到繃斷的藤蔓後,心髒劇痛,高大的身子一晃,全身血液像是瞬間被抽離的感覺令他站不住腳,雙膝跪地。
「不……不可能……」心髒緊縮得幾近爆裂,他難以置信的瞪著空無一人的另一端藤蔓,腦里閃過今晨她像是會被雲霧給帶離的畫面,痛得他心口發疼,無法呼吸。
緊緊握著那沒能救她一命的藤蔓,他面色慘白,無神的瞪著眼前的萬丈深淵,與她相處的回憶一幕幕在腦海中涌現。
她像孩子般燦爛的笑靨、她笨拙的摔倒在地、她膽小的緊緊抱住他時的顫抖模樣……那一切……那一切還記憶猶新,他甚至還能听見她氣惱的罵他欺侮人……
不可以!她不可以就這麼死了!
他是鬼醫!是人稱可以和閻王搶人的鬼醫,只要他肯,絕不允許任何人在他眼前死去,尤其是嚴喜樂,就算是搶,他也要搶回她!
「該死的!嚴喜樂你給我回來!」霍地站起身,就在他準備縱身一躍的同時,一道細微嗓音讓他止住了腳步。
「我、我回不去……」
瞪著那死里逃生的女人,厲天行像是也死過一回般,高大的身子不住顫抖,不是因救回她而欣喜的緣故,而是氣到渾身發抖。
「你是白痴呀!」他氣得破口大罵,臉上哪還有什麼冷漠,只有濃濃的怒氣,一雙褐瞳被熾烈的怒火燻得通紅,惱怒至極的瞪著她。「你以為自己有幾兩重?憑什麼以為自己能夠采到花?該死的!你難道連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嗎」
眼里還浮著點點水光,嚴喜樂心有余悸的直拍胸脯。「我、我怎麼知道那條路會突然坍塌,要是知道我才不可能去采呢!」
「你還狡辯!」這不知死活的笨丫頭!
「我哪是狡辯呀!瞧,這洛蔓花不就采到手了嗎?」她把手上的藥花舉到他面前,得意揚揚的抬高下顎。
「采到又如何?你究竟曉不曉得你差點就沒命了」听她還嘴硬,他惱到搶過花就要往崖下扔。
「不行—唔!好痛……」她想要阻止,不料扯痛了腳踝上的傷口,痛得她又晃著身子要往崖邊跌。
厲天行連忙拉回她,臉色鐵青,抱著她遠離斷崖,直往濃霧滿怖的幽林走去。
他先是找了一塊空地將她放下,診看她的傷勢,發現那縴細的右腳上有道深長見骨的血口,心中暗咒一句,跟著撕下袍擺,迅速且簡易的替她包紮。
「給我好好待著,別亂動!」他的怒火已足夠燃燒整片山頭,偏偏就是有人听不懂人話,硬是要在火上加油。
「把花給我,你知不知道那花是我用命換來的,你怎麼可以把它扔了?快點給我!」嚴喜樂爬起身,也不顧痛到不行的右腳,硬是要和他搶下花。
「你膽敢再給我動!信不信我現在就把這朵該死的花掐個粉碎」他的嗓音因不斷吼叫而嘶啞,胸中怒火翻騰亂竄。
他真會讓這不听話的蠢丫頭給氣到吐血!
「唔!」縮了下肩,嚴喜樂倏地閉上嘴,並不是被他的怒火給嚇到,也不是畏懼他的威脅,而是因為頭一陣發暈,胸臆突然間感到一陣悶。
她大口吸氣,怎知竟愈吸頭愈昏,胸口也發悶,只能抬起有些灰白的小臉看著他,氣弱的說︰「厲天行……我有點兒不舒服……」
濃眉擰得更緊,他暫且壓下怒火為她把脈。才按至她浮動的脈絡,氣得鐵青的臉瞬間慘白。
懊死!是瘴氣!
十二個時辰已到,她服下的解毒丸時效當然也過了,可他的藥袋在方才攀下山崖救她時已掉入山谷,現在,他身上不僅沒有解毒丸,就連止血的金創藥都沒有,她腳上的傷還是他用就近找來的止血藥草裹起。
當機立斷,他抽出腰間匕首,在自己的肩膀上劃下一道血口。
見他自殘,嚴喜樂臉色更白,「你……你做啥傷了自己……你有毛病呀……」她連說幾句話都很費力,渾身力氣一點一滴的抽離,胸口像是有鞭子在抽似的,一下又一下,痛得她直發抖。
他沒時間答話,按住她的腦袋,往自己滲著血的肩膀處壓,「快喝!」
「喝……」她驀地睜眼,「你叫我喝……喝你、你的血?」就算她受了傷、流了血,他也不必叫她喝血吧?
「別羅唆!你中毒了。」眉宇間烙著深刻的皺摺,他用食指抹血,強迫她沾了一口。「我的血能解毒,不想死的話,就乖乖的喝!」
說完,他背著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山下奔去。
「毒?」原來她中了毒?怪不得她渾身極不舒坦,又痛又難受,但是—「你……喂我喝你的血……又背著我走,若是……若是失血過多怎麼辦?」
吮著那 流出的鮮血,溫燙的腥味一入口,雖說沒神奇得教她馬上減輕腦袋發暈的癥狀,但意識倒是清明了不少。
「你少管!繼續喝,不準停,我可不想白白挨了這刀去救個死人。」他的話雖然惡劣,可仔細一听,不難發現語調里細微的顫抖。
他在害怕!害怕這笨丫頭死掉。
他從不在意任何事物,即便是人也一樣。他寡情冷血,就算有人在他眼前咽下最後一口氣,他也不會挑一下眉頭,但這次……不,是連續兩次。
這女人竟讓他連續兩回嚇失了心魂,就怕她在他眼前送了命。
想到她摔落山崖那一幕,他的心口就像是被鑿穿了個大洞,痛得他無法呼吸。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如此在意她?
頭暈目眩的嚴喜樂壓根沒力氣回嘴,也沒想過要回嘴,她心里明白他只是擔心卻不知道如何表達,思及他為了自己而劃出這道血口,心便盈滿了感動,那濃膩的血腥味頓時也變得甜美。
她唇角揚起,細臂緊緊的環抱住他,再也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