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會開會開會,星期二早要開會。
「業務部已經把適合辦外展的場地列出來,負責跟窗口們聯絡的事宜一樣由阿北負責,場地跟場布的報價下周給我,有疑慮的可以告訴我,我可以一道去場勘。」
「經理,你太小看我了,不用下周,我最慢這周五就可以把名單跟報價統統給你了,場勘要勞動你出馬,我還混什麼啊?」阿北拍拍胸脯,豪氣干雲。
「好。」徐翎點頭,偏首又問章小敏。「小敏,記者會、餐敘,店頭活動的茶水跟點心之前都是你負責的,DM、輔銷品,也都是從你這兒出去的?」
「是啊。」
「茶水點心沒問題,輔銷物這次會做得比從前多,據點申請時,數量先讓副理看過,絕不能讓他們不夠,又不能太浪費,知道嗎?」
「經理你果然內行啊,茶水點心我在行,輔銷品抓量這種精準的事給副理去傷腦筋就好了。」章小敏笑得很樂。
「還有,若琦,我已經請廣告部把活動文宣和網頁Banne「直接寄到你信箱,如果有什麼問題,你直接請他們做修改就可以,不用問我。」
「我直接請他們改?」李若琦十分驚訝。
「案子你寫的,你比誰都注意小細節,更會要求完美,我相信你,你直接給我成品,中間過程我不管。」徐翎的嗓音平緩堅定,毫無一絲懷疑。
「……知道了。」李若琦有些訝異徐翎對她的信任,如果換成是別的主管如此信任她,她會感到十分高興,但既然對象是徐翎,那就算了吧。李若琦應得不情不願。
「葉副理,記者會的公關稿跟邀請函就麻煩你再盯一下公關部,等等我要上樓,這里就麻煩你了。」
「好。」葉家祺頷首應允。
新車上市前的企劃部人仰馬翻,徐翎結束企劃部的內部會議,確認交辦好各項事務,接著又風風火火地趕上樓去與銷售據點的經理們開銷售會議。
等她回到辦公室,終于可以打開母親為她做的愛心便當時,時間已經來到下午三點。
她將自己拋進座位,踢掉高跟鞋,揉了揉酸痛的小腿肚,換上毛絨絨的皮卡丘拖鞋,心不在焉地大口吃飯,視線卻從沒離開過電腦螢幕。
葉家祺擰著眉睞她,十分懷疑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吃進去了什麼,也十分不明白自己一直盯著她瞧做什麼。
似乎,自從他發現徐翎是當年那位初來台灣時踫見的女孩之後,他注視她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專注,而他完全不明白他的動機為何,更糟糕的是,他幾乎無法阻止自己這麼做。
幾分鐘過後,徐翎接了通電話,放下筷子,夾著電話經過葉家祺的座位,不慎踢到他的桌腳,一邊單腳跳了幾下,一邊以嘴形向他作無聲的道歉,然後從檔案櫃里抽出她想要的文件,又踩著皮卡丘拖鞋回去私人辦公室里。
葉家祺揚眸望了跳來跳去的她一眼。
即使沒有高跟鞋修飾,她的小腿線條仍舊縴細修長,十分漂亮,不過……她還沒結束那通電話,所以,她到底有沒有打算把便當吃完?
見鬼了,現在是關心她的腿和便當的時候嗎?皮卡丘的威力果真無窮。
葉家祺搖搖頭,揉揉眉心,將心思拉回工作上,發了幾封Email、匯整輔銷品數量、確認DM內容,公關稿定稿……
晚上六點,企劃部里的人陸續離開,回家的回家、晚餐的晚餐,到了晚上八點五十分,連留下加班的都走了,徐翎吃一半的便當卻還好好地放在她的辦公桌上。人呢?
本想將辦公室熄燈上鎖的葉家祺四處尋找那個他從下午就盡量裝作沒看見的女人。
她的辦公室、會議室、茶水間、影印室……
「葉副理,你在找什麼?」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徐翎陡地拍了拍葉家祺的肩。「嚇!」葉家祺發誓,他如果哪天心髒病發作,絕對是徐翎害的。
「你還不走?」葉家祺緩了緩心神,出口嗓音依舊無波無瀾。
「差不多了,等我把便當吃完就回家了,你先回去吧,門我來鎖就可以了。」
「你的便當放了一下午,還能吃嗎?」就連自助餐的紙制餐盒上都會印著「隔餐勿食」的字樣,她難道不知道隔餐飯菜容易腐壞變質嗎?
「有得吃就好了,哪有那麼多好挑剔?」徐翎回到座位,真低頭扒了幾口飯,揚睫,看見葉家祺還站在她辦公室門口,不禁出聲問道︰「怎麼了?你有事要跟我說?」
「沒有。」葉家祺搖首,本想往回走的雙足卻不知為何停下,問︰「你車停在樓下停車場?」
「是啊。」徐翎嚼著飯菜的嘴巴鼓鼓的。
「我車也停在那里。」葉家祺突然想起,停車場近來似乎不太安寧,管理員甚至在各個角落張貼了告示要大家注意可疑人物,但徐翎或許沒發現?
現在時間已經這麼晚了,同仁們多數已經離開,她一個女孩子,怎麼說總是不太安全。
不過,話說回來,他為何需要擔憂她的安全?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女性,理應照顧好自己。
可,念及她從前也是憑著一股善良與熱情便傾力幫助他,他又無法輕松拋下她不管。
葉家祺索性將隨身物品拿一拿,走到徐翎辦公桌前,拉了張椅子坐下。
「欸?」徐翎疑惑地望著他。「你要等我一道走嗎?你坐在我對面干麼?」
「你打算吃到當宵夜嗎?」葉家祺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僅是淡睞她一眼,萬分同情地望向那個動不動便被她放下的便當。
為著某種不願言說的原因,他就是不想親口承認在等她。
「好啦,我趕快吃就是了。」葉家祺一直盯著她,似乎在等她一道離開?!
徐翎莫名有些壓力,進食速度不自覺快了起來。
真是的,他這麼愛碎碎念,不知平時會不會也念「兔兔兔」?
想起「兔兔兔」,徐翎又覺好笑,不自禁多看了葉家祺好幾眼,驀然間卻注意到他手中提著的汽水空瓶,他應該是打算出辦公室時,再一並拿到樓梯間回收處回收的。
「你喝汽水?」徐翎問得萬分驚訝。
「我不能喝汽水嗎?!」她的口吻像遇到外星人一樣。
「你看起來不像是會喝汽水的人。」這太吊詭了。
「不然我應該要喝什麼?」
「我想想……除了白開水之外,大概就是什麼老人茶或是健康飲料之類的。」
「我為什麼要?」
「因為你是風紀股長。」感覺他就是會追求養生的那種人啊。
「胡說八道。」葉家祺不置可否。
「唉呀,人總是有點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徐翎有些歉然地笑了笑,繼續埋首吃飯。
不過,提到刻板印象……
「你大學為什麼沒讀完?」葉家祺望著徐翎因工作忙碌遲遲未能吃完的便當,和桌面上幾本企劃與經營管理的商業書籍,猛地迸出這問句。
當初,發現她大學肄業時,本有想過她連大學文憑都無法順利取得,或許是個好逸惡勞、極易半途而廢的人,然而,與她共事的這些日子以來,卻發現她其實很上進、很努力,工作起來全然投入、渾然忘我,閑來無事時也會讀書吸收新知,哪是他先入為主以為的那樣。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徐翎愣了愣。
「在香港,大學是要擠破頭才進得去的,我難以想像有人入學,卻沒完成學業。」葉家祺淡淡地道。
「那跟台灣真是不同,台灣大學並不難考,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也很想念完……」
不對,離題了!現在可不是為了往事傷春悲秋的時候,徐翎趕忙將話題拉回來。
「我大四上學期的期未考沒去考,每一科都拿了零分,那時學校還沒有什麼雙二一才退學的制度,所以直接就再見了。」徐翎把嘴里那口飯菜吞下去,給了葉家祺一個十分半途而廢的答案。
「為什麼沒去考?」有了第一個問題之後,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原來,對一個人的好奇心就是這樣接二連三冒出來的。
「我媽那天早上出了點意外,我上學途中接到電話匆忙趕過去,到了醫院之後只顧著簽大大小小一大堆手術同意書,根本沒想到要打電話跟學校請假,後來,為了籌醫藥費,就想說算了,早點出來工作也好。」
徐翎把便當里所剩不多的飯菜趕緊吃完。
「現在想想,當時真不值,早知道就不要讀大學了,欠了助學貸款那麼多錢,最後也沒念完,業務工作,高中畢業就能做了,早點出來賺錢貼補家用,我媽也不必白做那幾年資源回收,老是讓她彎腰撿垃圾,害她現在腰骨很不好……」不對,又離題了。
徐翎再度收口,將便當盒蓋上,連同要帶回家的東西統統一起扔進大包包里。如果葉家祺沒有在等她,她會將便當盒拿到茶水間清洗,但是現在不好意思再讓他等了。
「好了,走吧。」徐翎收拾好東西,拎起包包從座位上站起來。
一直一言未發的葉家祺早她一步起身,關了外面的空調和電燈,望著她的神情卻有些復雜。
他隨口問問,並沒想過她會如此掏心掏肺、據實以答,面對她的坦誠,他似乎應該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總覺得,徐翎雖然听來快快樂樂的,但話音之中仍難掩遺憾與惆悵。
稍早時,他偶然听見章小敏聊天提及徐翎是單親家庭,心中多多少少對徐翎有些同情,但真的親耳听到她談,又是別種滋味。
他不禁想著,一個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女兒,听見母親病了會有多著急?孤伶伶在醫院里面對那些冷冰冰的同意書時會有多無助?不得不放棄學業之時會有多無奈?覺得自己造成母親負擔,害母親身體不好時有多自責?
而,面對對她心存定見、從未給過她好臉色看的下屬,她也並未多作刁難,該鼓勵時鼓勵、該親近時親近,有話直說,毫不忸怩,全無心機。
她就和多年前一樣明媚開朗、熱情陽光,一路走過這些風雨,卻難得地始終未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