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說等一下了,你沒听見嗎?」突然,從旁伸來一只大掌,氣勢狠戾地拍掉駱平拉著何雅的手。
「莫教授?」看清來人是誰的何雅不敢置信。
莫韶華面色陰鷥、口吻不善,本該系著領帶的頸項什麼都沒有,襯衫扣子開了兩顆,袖子挽起,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哪里還有半點平日的溫雅模樣?
他不是說他中午才會下課嗎?現在才……何雅下意識抬起腕表,呃?竟然已經下午兩點了?
「對不起,莫教授,我忘記告訴你我要出門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何雅歉然地睞了莫韶華一眼。
她出門時太匆忙,忘了留字條給他,手機又擱在房里充電,沒帶出門,瞧他這麼狼狽的模樣,肯定尋她尋得十分辛苦……
莫韶華瞅著何雅,唇色抿得幾乎泛紫,遲遲沒有回話,唯恐在排山倒海的怒意累積之下,一發言便令人傷痕累累。
他當然知道何雅在這里,她從前總是出現在這里!為什麼她即便失憶了,仍會找到這處他有千百萬個不願意她出現的地方?!
她可知道當他看見她與駱平在一起的那一剎那,心髒遽跳得幾乎要彈出胸腔。
假若他的母親是令他婚姻不幸的源頭,那麼駱平無異是將他們的婚姻推入谷底的幫凶。
當何雅在婚姻生活中日漸凋零萎靡,是駱平給了她一個在學歷不足的條件之下能夠發揮的專長,好讓她能汲汲營營地發展她的事業,期許她日後能在與丈夫的離婚監護權之爭中,不致因沒有經濟能力而落敗。
何雅對這段婚姻的唯一留戀只有棠棠,而駱平給了她一個怎樣的希望?
他令她相信她能夠藉由烘焙事業豐展她的羽翼,好好保護與帶走她的孩子,狠狠月兌離莫家這個令她連大學文憑都拿不到的地獄。
莫韶華怎能再讓何雅接近駱平?他有一百萬個理由懷疑這男人處心積慮要令他深愛的妻子離開他。
所幸從方才何雅與駱平拉扯時的為難神情,他已經排除了何雅憶起駱平的可能性。那些他曾偷偷跟蹤妻子行跡的日子里,何雅與駱平在一起的神態總是萬分歡愉,絕不是剛才那副躊躇不決的模樣。
既然眼下何雅什麼都還沒有記起,他便不會再眼睜睜地任由她與駱平牽扯!
「我是駱平,想必你是何雅的先生,久仰。」駱平朝莫韶華禮貌性地伸出手。他從前曾听何雅提過莫韶華這人物好幾回,如今倒是第一次踫面。
莫韶華斜睨駱平一眼,徹底沒將他放在眼里,更沒有理會駱平伸出來的右手,全然無暇顧及如此無禮之舉,是否違背他從小到大所受的紳士教育。
久仰?他為何需要一個覬覦他妻子許久,令他如坐針氈好幾年的男人久仰?他現在只想盡速將何雅帶離這個鬼地方!
「小雅,我們回家。」莫韶華執起何雅的手,旋身便走。
「啊?可是……」何雅被莫韶華不分青紅皂白地往前拉,回首,不解地望著駱平那只懸在半空中無人搭理、尷尬放下的右手,完全不明白莫韶華與駱平兩人之間為何彌漫著某種一觸即發的硝煙味?
听聞駱平方才的招呼語,這兩人分明是初次見面,不是嗎?
是因為駱平方才拉著她的緣故?抑或是莫韶華遍尋不到她,心焦如焚,所以遷怒無辜的駱平?無論如何,這樣不打招呼就走,總是不太恰當吧?她未來極有可能需要仰賴駱平教她制作馬卡龍啊。
「可是什麼?」莫韶華一味前進,疾行的腳步沒有停頓。
「我還沒有跟他說再見。」何雅再度回首看了看駱平的身影。
「不需要。」莫韶華斬釘截鐵地回,復又前行。
「……你在生氣?」何雅揪住他衣袖,小心翼翼探問。她當然知道莫韶華不高興,但是令他生氣的原因究竟是她?還是駱平?
「我應該對一個男人與我的妻子當街拉扯這件事無動于衷嗎?」莫韶華的腳步終于停下,望著何雅的眸色即便努力隱藏,仍是難掩深厲。
「對不起,他、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淨想著莫韶華與駱平是否曾有什麼過節的何雅,從沒試過由這個角度思考,嚇了一跳,連忙解釋。
她忘了她在這十年後的世界里,與莫韶華是一對貨真價實的夫妻,莫韶華會擔心她,會不喜歡她與別的男人有怎樣的互動,都是情有可原,再合理不過。
倘若今天易地而處,換作別的女人與她的丈夫拉拉扯扯,她也絕對不會高興……何雅越想越內疚,望著莫韶華的眸光濡濡,充滿抱歉。
莫韶華沉定的視線與她相交,不發一語。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這輩子都不願再听見何雅說什麼事情不是那樣。
不是那樣,那是哪樣?她從前對他說過的「不是那樣」,難道還不夠多嗎?
——「韶華,我和駱平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做馬卡龍,逛來這里,剛好遇到他,他好像認識我……」渾然不知莫韶華心思的何雅,這頭仍在匆匆忙忙地解釋。
——「我想學烘焙,他是我的烘焙老師,他很有耐心……」
「他說我挑馬卡龍做太難了,我應該先認識烘焙器具……」
——「他說我可以試著開部落格,分享自己的經驗,跟別人交流……」
「他只是想幫忙,他說他可以先教我……」
——「他讓我認識到一個全新的世界……」
莫韶華拿下鼻梁上勾掛的眼鏡,揉了揉緊蹙的眉心,對何雅口中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想再听。坦白說,這些日子以來,他越來越不知道該拿這些暗涌伏竄的回憶如何是好。
「不要跟那個男人走太近。」壓抑下滿腔不是滋味的情緒,莫韶華盡量溫言平緩地道。
「可是,他說他是我以前的烘焙老師,我現在什麼都忘光了,那些我不懂的,剛好可以問他。」何雅誠實地答。
「你若真對他那麼放心,剛才他拉你時,你為何猶豫?他要帶你去哪里?是一個足夠安全的地方嗎?若是我沒出現的話,你就這麼讓他牽走了?你要與他單獨在一起?」莫韶華一語中的,明白道出何雅心中也隱約感到不妥的部分。
「那、還是,不然……我來報名他的烘焙班好了。」何雅想到了折衷辦法。
「小雅,我不放心讓你一個人下山。」
「可是,我搭社區小巴很方便啊。」
「你知道我今天在家里找不到你時有多擔心嗎?」
「我只是忘了帶手機,我下次會記得帶的。」
「你要我怎麼說才听得懂?!不要單獨出門!不要跟那個男人在一起!」自制力潰堤,莫韶華驀然爆出一句大吼,徹底將何雅驚呆在原地。
「我……」她掀了掀唇,錯愕的眸光中滿是不可置信。
「對不起,我失態了,我只是……算了。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嚇你。」莫韶華抬手抹了把臉,將手中眼鏡放進胸前口袋,走到一旁,背對何雅。
暫且這樣吧,他再多說什麼,也只是更為顯露出他對這段婚姻的不安,與擔憂失去何雅的恐懼;再說下去,他精心打造的謊言便要破綻百出、丑態盡現,他無所遁匿的真心,便要掀開多麼破敗的從前。
莫韶華試圖以深呼吸穩定情緒,然而他起伏的雙肩卻透露出太多無能為力,頹喪的低啞話音中有著濃濃的自厭。
何雅就這麼盯著莫韶華的背影好半晌,仔細咀嚼過他失控的言行之後,突然覺得她的丈夫好可憐。
莫韶華在意她,在意她這個失憶的妻子,所以發現她不在家,慌張尋來,全然不顧自己滿頭滿臉的狼狽,與平時的優雅從容呈現多麼大的反差與對比;當他發現她與別的男人過從甚密,可以瞬間拋去他的禮儀風度,對一個初次見面的男人端不出任何和善平穩的應對……
他對她的珍愛與獨佔表露無遺,卻又唯恐驚嚇失憶的她,不得不逼自己努力收斂情緒,即便最後成效不彰,仍不忘對她再三道歉。
何雅淺嘆了口氣,唇角卻不自禁揚起一個十分接近幸福的淺弧,瞬間心軟心甜得不像話。
她還能再對她的丈夫有什麼要求?
他言行翩翩、舉止從容,與她獨處時甜蜜溫存、繾綣依戀,甚至因她與別的男人攀談吃醋失控,這些與他平日截然不同的形象,勾勒拼湊出一個十分接近愛情的模樣,令她心跳失序,增添對他的依賴與盼望。
他對她的另眼相待,令她深刻感受到她在他心目中的與眾不同;而他總將她視為獨一無二的舉措,更掀起她如同驚濤駭浪般的心跳。
「你只是什麼?只是吃醋了?」何雅繞到莫韶華身前,對著他難得沒有以鏡片遮擋的深邃長眸,拋出如此一句甜美淘氣的對白。
「我是。」莫韶華垂眸睞她,坦白承認。她臉上蕩漾的笑容彷佛甜膩得能滲出蜜,語音輕快得好似蝴蝶飛舞。
她如此靈動快樂的神情總是狠狠撞擊他心房,像是無時無刻在提醒他,眼前這個無憂的何雅他已失去了多久,又是如何得來不易。
他應該把她藏起來,狠狠揉進自己的血肉里,不教人擅自驚擾與破壞,可他就連眼前的危機都無法應付。
區區一個駱平,猶如附骨之蛆,甩不月兌、掙不開,無論何雅失憶前或失憶後,皆是如影隨形、萬分棘手。
「對不起,我今天沒有待在家里等你回來,你不喜歡我來這里,我以後就不來了。」何雅輕輕一句話,卻令莫韶華突破前所未有的困境。
他有些驚詫地瞧她,唯恐他的強硬態度適得其反,便又不輕不重地重申。「我不是說你以後都不能來。」
何雅搖頭,笑著強調。「沒關系,我想學烘焙,也不是只有這里能學。你不喜歡,我以後不來就是了。」
「不勉強?」莫韶華試探性地揚眉。
「不勉強,真的。」何雅點頭,唇邊笑靨甜甜的。「我失憶了,你當然會比平時更擔心我會被騙,或是遇到壞人……是我大神經,沒顧慮到你的心情……」
何雅咽了咽口水,兩腮微紅,似乎垂眸說了句什麼,話音微弱地令莫韶華听不清楚,一顆心懸在半空。
「小雅,你說什麼?」他的嗓音听來有些急切。
「我說、我是說……」何雅仰首凝望他,為了令這個今天驚慌失措,在深愛的妻子面前失控暴怒的男人安心,遂鼓起勇氣,拋下一切矜持地道——
「莫教授,我總感覺……我有種預感,我好像會很愛很愛你……我想,在我失憶前,我就已經很愛很愛你了,所以,你不要擔心,我是你的妻子,就只是你的妻子而已,你不用顧忌別的男人,也不需要吃醋,我……總之——」
听見這番近似告白的承諾,莫韶華胸中翻涌萬千意緒,鼓噪奔騰,激動得不能自已,迫他開口截斷她的話語。
「小雅。」莫韶華開口喚她。
「嗯?」何雅揚眸。
「小雅,但願你確實如你所言,能夠如同往日般地愛我。」
何雅望著他,不知該如何回應如此熱烈的對白,因羞赧染成粉紅色的耳殼仍是燙的。
莫韶華與她相視了良久,胸間一融,展臂將他善解人意,並極力試圖安撫他的甜美妻子深深藏入胸膛。
「小雅,我想吻你。」莫韶華撥開她頰邊的發,在她耳邊輕聲低語。
「呃?這、這種事哪有人先問的?」何雅聞言嚇壞。
「意思是可以直接做,不需要允許?」她大驚失色的模樣令莫韶華莞爾。
「不是!」何雅跺腳。
「好吧,小雅,我必須吻你。」命令句。
「什麼啊?哪有人這樣,唔?」
莫韶華俯首屏蔽住她所有的天,以吻封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