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海欣扭開蓮蓬頭,想沖去一身顧斯朋留下的男味。才不多久,佟海音的叩門聲又來了。
「姐!姐!」
佟海欣沒有理她。
「姐!慎遠哥來了耶!他說有事情要跟你談。」
佟海欣拿著蓮蓬頭的手猛然一頓。
江慎遠?他來做什麼?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
「人不是我放進來的喔,是媽。」佟海音唯恐被遷怒似地急忙撇清關系。「總之,姐,我讓慎遠哥在客廳等你喔。」
真煩……諸事不順。早知道就在飯店多待一會兒的,現在連偷個與自己相處的空閑都沒有。
佟海欣快速地沖洗完畢,隨手抓了件居家服穿上,走到客廳,沒看見江慎遠的人影,反而听見江慎遠與方琴的聲音隱隱從反方向的餐廳傳來。
她回身走到餐廳,便看見江慎遠低頭正喝著方琴遞給他的熱湯。
江慎遠還沒開口,方琴倒是先說話了。
「海欣,來來來,這碗給你。」方琴也盛了一碗香菇雞湯給佟海欣。「你們慢慢聊,我端一碗進去給海音。」
佟海欣望著那碗冒著騰騰熱氣的雞湯,心中又嘆了口氣。
她的繼母總是無微不至,每回她趕戲回家,方琴總是貼心地為她炖湯。
方琴連她的男友都照顧,識相地退場,給她與江慎遠獨處的空間,也知道宅習慣的佟海音喜歡窩在房里吃飯,特地把雞湯端進去房間給佟海音。
這個家里的每個人都被方琴照顧得十分妥當,妥當到佟海欣常常覺得,這個家里沒有她也可以,她才是這個家里多余的人口。
「怎麼來了?」佟海欣拉了張椅子在江慎遠旁邊坐下。
「海欣,對不起……我想我欠你一個真正的道歉。」男人唯唯諾諾,卻听來真誠。
佟海欣望著江慎遠的眼,以調羹攪拌著碗內湯汁的動作略微一頓。
「為什麼?」她問。
江慎遠的態度表明得十分清楚,立場十分明確,這段感情既然已經走到了盡頭,又有誰何必對誰說抱歉?
「海欣,我不是存心要傷害你……」他真的想過要跟她坦白,但是緊要關頭總是說不出口,這段感情應該可以用更好的方式結束,他們在當戀人之前早就當了好幾年的朋友,他們應該可以更理智的結束……
佟海欣的唇邊逸出一絲無奈苦笑。
傷害就是傷害,即便不是存心,它仍然是個傷害。
她既然在江慎遠新女友的面前沒有哭哭啼啼,大哭大鬧到連他的新感情都走不下去,不就已經是最大的讓步與祝福了嗎?
她不知道該如何示弱,只能強迫自己把感情抽離,盡量理智冷靜地面對他的背叛。
她與江慎遠一同走了好多年,他難道還不明白她善感的心思,與過度的逞強嗎?
如果,他夠了解她,他就會知道,她不想要一段曾經有第三人介入的感情,是因為她無法忍受往後將在這段感情中疑神疑鬼的自己。
江慎遠已經辜負她所有的信任,既然事實擺在眼前,是不是存心傷害,又有什麼要緊?她真的不想繼續再談這件事,那就象是在傷口上撒鹽,很痛。
「你女朋友呢?她是個怎樣的人?你今天來找我,她知道嗎?」佟海欣將調羹中的湯汁緩緩送入口中,又接著微笑問道︰「有沒有打算要結婚?什麼時候會有好消息?」
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因為失去他而疼痛。
江慎遠神色復雜地望著佟海欣,沈默了好半晌,才終于想起這就是他們走到這步田地的原因。
他記得當初佟海欣吸引他的原因便是因為她的獨立與倔強,沒想到最後令他離開她的原因也是因為她的獨立與倔強。
他與佟海欣當朋友的時候一切都很好,但是當她變成女朋友時,他卻總覺得她不夠依賴,好像她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她不需要誰,也害怕自己依靠誰,沒有彼此扶持的感情怎麼走得下去?
「海欣,你愛過我嗎?」江慎遠突然問。
佟海欣美目圓瞠,不敢相信自己听見的問句。他既然已經選擇與別人走在一起,為什麼還要問她這種問題?
她放下調羹,沒有回話,只是淡淡地睞了江慎遠一眼,靜靜地等著他說下去。
「你有想過要嫁給我嗎?有想過我們可能會有一個家嗎?你有想過你的工作早出晚歸太忙碌,以至于你常常疏忽了身邊的人嗎?」
佟海欣很努力地消化了一下江慎遠的句子。
她的工作的確很忙碌,趕起戲來三兩天沒回家是常態,在片場又因為顧慮著麥克風要收音,也常常無法接電話。
她的事業心很重,否則她便不會在短短幾年內爬上如今的位置,領那麼優渥的薪水;她對家庭生活沒有規劃,更無法想象洗衣煮飯帶小孩的日子,但是……她也許對工作比對江慎遠熱情,但那不代表她付出多年青春的感情不是愛情。
她會心痛,會感到難受,在沒有人看見時也會掉眼淚,他怎麼可以用她的忙碌與事業心當作離開她的借口?
佟海欣維持沈默,沒有回話,怕一開口,就說出太多情緒化的對白。
她不喜歡不冷靜的自己,暴露出太多弱點的自己,于是她沈默,一如往常。
「海欣,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很沒有安全感,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佟海欣靜靜睇著江慎遠。
他可以告訴她,可以好好地與她討論這段感情要如何維持下去的方法,而不是用一雙牽著別的女人的手向她坦白……他像那些總是莫名其妙離開她的人一樣,輕易地便將她的自尊與信任殺得片甲不留。
還要說什麼呢?再說什麼,都已經沒有用了吧?
佟海欣抿緊雙唇,不想泄漏太多思緒。
江慎遠突然挫敗地望了她一眼,她總是沒有情緒,他再多的背叛,也逼不出她更多的表情。
「海欣,你總是太冷靜了,冷靜得不近人情,你可以罵我打我詛咒我,或是干脆賞我一巴掌都可以,你總是太過平靜,冷淡地就像我們在談論別人的事一樣,海欣,我也希望能夠被你依賴……」江慎遠說得十分挫折。
他真的不想當壞人,但他卻當了。感情的事為什麼這麼復雜,一不小心,就走向岔路?
佟海欣忽爾拍了一下江慎遠垂下的肩膀。
「慎遠,好了,我知道了,我沒有怪你,你不用跟我道歉,好嗎?」他再繼續說下去,她都想跟他道歉了。
「海欣……」
「大家好聚好散就是了,我們分手了也還是朋友,你不用放在心上,總之,這些年謝謝你的陪伴。」佟海欣朝他微微一笑。「你女朋友不是在樓下等你嗎?別讓她等太久,戀愛中的女人很容易胡思亂想的,等等她要是誤會我們舊情復燃,我可不會下樓幫你解釋喔。」
「海欣……」江慎遠像想說些什麼,又打住。
希望已分手的女友有愛過自己的念頭是不是很蠢,他不知道,但是,他此時望著如此冷靜從容理智的佟海欣,卻真的有種自己沒被她好好愛過的錯覺。
是他付出得太少,不夠了解她嗎?還是她真的也不夠投入,才能如此輕易地祝福?她說話的平靜口吻,像她在片場的公事公辦……
江慎遠默默地走在佟海欣身後來到客廳,站在玄關處穿鞋子時,終于又忍不住開口︰「海欣,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的。」佟海欣唇邊的淺笑很溫柔、很美,很公式。
「海欣……」穿好鞋之後,江慎遠又轉頭喚了一聲。
「嗯?」她抬眸。
「我說不上來那個感覺是什麼,但是我總是覺得……你好像在追趕著什麼,或是急著想逃開什麼,你的腳步很急很快,一個人橫沖直撞……我老是被你落在後頭……」
「慎遠,你說得太玄了,我听不懂。」佟海欣好笑地聳了聳肩。「如果我有在追求什麼的話,那個肯定是支票或是錢吧……」
「海欣,你知道我不是在說這個。」江慎遠揉了揉她發心,淺淺嘆息。「再見。」
「嗯。」佟海欣為江慎遠拉開大門的動作,在看見門外站立的高大人影時猛然停住。
彼斯朋?他怎麼會在這里?
彼斯朋的眼光越過佟海欣,停駐在她身後的江慎遠身上。
「很好,你也來了!」
彼斯朋朝江慎遠咧嘴一笑,然後走過佟海欣,以一記又直又準的左勾拳,狠狠地往江慎遠右頰招呼過去!
「顧斯朋!」
佟海欣眼明手快地攙住踉蹌了幾步的江慎遠,用手臂挌開又要沖上來的顧斯朋。她發誓她這輩子很少如此沒形象地大吼的。
彼斯朋拉開她,伸手又是一記不偏不倚的直拳。
江慎遠被打倒在地,用衣袖抹了抹嘴角滲出的血跡,沒有還手。
「顧斯朋!快住手!」佟海欣大吼。
「跟欣欣道歉!」顧斯朋一把揪住江慎遠的領口,忿忿地拉著他站起,眼中充滿清楚分明的戾氣。「快!苞欣欣道歉!」
「怎麼回事?」听見一連串踫撞聲響的方琴跟佟海音也沖出來了。
彼斯朋扯著江慎遠的手仍然沒有放開的打算。
「顧斯朋!你鬧夠了沒有?」佟海欣氣急敗壞地拉開顧斯朋,擋在他與江慎遠中間。「海音,你去拿冰塊來;阿姨,你先進去吧。至于你!去洗把臉坐著冷靜一下。慎遠,你還好嗎?」
佟海欣抽過桌上面紙,將江慎遠唇邊沒拭淨的血跡擦干淨。
「我沒事。」江慎遠苦笑。當他今晨在電話中告訴顧斯朋他辜負了佟海欣時,他就有心理準備會挨顧斯朋一頓揍,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喏!慎遠哥,冰塊。」佟海音把冰袋按在江慎遠臉頰上。
「好了好了,沒事了。阿姨你先進去吧,你不是最怕看見血的嗎?等等又頭昏了。」佟海欣走到呆立不動的方琴身邊,安撫似地拍了拍她手臂。
方琴最怕血的,以往他們幾個小孩偶有皮肉傷,方琴總是臉色慘白地為她們上藥。
「好好好,我進去我進去,你們年輕人慢慢談,什麼事情好好講,用講的就好了,別動手動腳的……」方琴擔憂地望了顧斯朋與江慎遠一眼,這兩個孩子她都認識,平時明明很乖的呀……
佟海欣瞪了毫無愧色的顧斯朋一眼,然後悄悄地向佟海音使了個眼色
「媽,我陪你進去。」佟海音旋即會意,親暱地勾著方琴的手往房內走,消失在廊道的另一頭。
「海欣,我先下樓了。」江慎遠開口。
「慢著,我還沒听見你跟欣欣道歉。」顧斯朋雙手盤胸,盛氣凌人地擋在江慎遠身前。
「夠了!沒有人需要跟我道歉。」佟海欣將顧斯朋拉開,轉頭對江慎遠說道︰「慎遠,你可以自己一個人下樓嗎?要不要讓你女朋友上來接你?」
江慎遠搖了搖頭,而听見「女朋友」這幾個關鍵字的顧斯朋看來更惱火了。
佟海欣在顧斯朋又要沖動上前朝江慎遠揮拳之前,便徑自打開大門,將江慎遠推出去。
「OK,好,那我不送嘍,Bye!」佟海欣關上鐵門。
方才吵鬧的客廳瞬間恢復寂靜。
佟海欣望著顧斯朋欲言又止的眼神,再低頭看向他方才用來揍人的左手。
「要說什麼回我房間再說吧!」佟海欣打斷顧斯朋未出口的話語,舉步走在他前頭,領著他進房,听見自己發出淺淺嘆息。
她知道顧斯朋來找她做什麼。
她的人生從二十九歲的一開場就是一團混亂。
目前,她還不想讓躲在廊柱後面探頭探頭的佟海音、或者是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