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胎會安不住的。安胎?安胎?!這句對白在顧斯朋耳邊炸開!
他疑惑地迎向佟海欣的眼,便看進她眼中大難臨頭的神色。
「你懷孕了,欣欣?」他幾乎是不用再問便能知道答案了。
如果佟海欣沒有懷孕,如果她懷的不是他的小孩,一向冷靜的她又怎麼會面對他露出這種天塌下來了的表情?
彼斯朋森森地瞇起長眸,這就是她昏倒必須住院的原因?
貧血?!真虧她說得出來!
如果佟海欣不是剛被護士警告得臥床休息的話,他會選擇把她抓起來,大力搖晃她肩膀,再把她的腦子劈開,看看里面裝的究竟是什麼!
佟海欣迎視他的眼,沒有回話。
「懷孕了為什麼不說?欣欣,你本來不打算告訴我?」她真想生下來自己養?若不是他沖來醫院,听見護士說的話,她打算瞞他到什麼時候?
「我……醫生說,現在胚胎還不穩定……」還不穩定?然後呢?等穩定了之後,她有打算告訴顧斯朋這件事嗎?佟海欣自己也無法肯定。
「幾周了?」
「……七周。」
七周?很好,都快兩個月了。
「欣欣,等你出院,我們就結婚。」顧斯朋斬釘截鐵地拋下結論。
雖然不意外,但是佟海欣的腦子還是依然無法消化,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不要……我不要結婚。」短暫的沈默過後,她的語氣與顧斯朋一樣堅決。
「為什麼?」顧斯朋問。
「小孩未必留得住……」
小孩未必留得住?難道她希望小孩留不住嗎?顧斯朋又想掐死她了。
「不管小孩留不留得住,我們都結婚。」他想娶她的心意始終都一樣,從十六歲到三十一歲,都一樣。不管有沒有小孩,都一樣。
佟海欣不懂,顧斯朋為什麼總是這麼專制又武斷?
他這麼堅持,到底是因為他對她有愛?還是因為他認為他應該對她的懷孕負責任?他們明明就還不是情人,為什麼他老是要替她作決定?
「……也未必是你的小孩。」在佟海欣後悔之前,她就這麼開口了。
彼斯朋瞇起長眸,臉上表情是少有的嚴肅,他的黑郁眼色深濃,幾不見底。
「欣欣,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她從來就不是個隨便的女人,為什麼她要為了逃避他,說這種話?
佟海欣沒有回話。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寧願當單親媽媽,也不願意嫁給我;寧願口不擇言,也要與我撇清關系?」顧斯朋走到她眼前,強迫她注視他。
佟海欣抿緊雙唇,那份倔強神情像在努力壓抑著什麼。
彼斯朋認得這個表情,那是她覺得很痛、很痛的時候,才會露出的表情。
他真的搞不懂她。
要她承認愛他,很難;要她嫁給他,也很難,她耳朵到底是有多硬?他已經說過一百遍他愛她、他要她了,為什麼他的玫瑰花老是听不懂?!
他明明才覺得他們之間看見了一絲曙光,為什麼一瞬間,他又墜入十里迷霧之中?
彼斯朋嘆了口氣,語調放軟。「欣欣,我早就說過我想娶你,沒有孩子的時候,我就說我想娶你,你心里的結,究竟是怎麼綁上的?你的別扭與怒氣,是針對我,還是在懲罰你自己?」
佟海欣只是搖頭。
為什麼,顧斯朋總是能夠許諾得如此輕易?
婚姻大事能夠如此隨便嗎?隨便地結,隨便地離,像她父母一樣,像離開她的母親一樣……像當年離開她的他一樣……
「欣欣,你為什麼總是不相信我喜歡你?」顧斯朋問得無奈。他從小到大,滿腦子想的都只有她,為什麼老是不相信他喜歡她?
佟海欣望著他眼,沈默了很久、很久。
「……因為你總是拋下我。」最後,她小小聲的,吐出了這一句。
這是第一次,沒有酒精,沒有微醺,佟海欣第一次坦誠地面對這件事,第一次認真地與顧斯朋談論這個問題。
彼斯朋嘆了很長的一口氣,無語問蒼天。
「欣欣,離開台灣到北京不是我所願。」那是他父母親的決定,他也很無奈。
「不是,在你離開台灣之前,你就已經學會拋下我……」起了個頭,說下去好像就容易了。
「什麼時候?我哪有拋下你?」顧斯朋回答得很無辜,他根本就完全沒自覺發生過這種事。
「你總是躲著我……你明明說會陪我,卻老是讓我一個人……你還總是……」拉著佟海音作陪。這最後一句最介意的,卻怎麼樣都說不出口。關于那張畫,她問不出口……
「我總是怎樣?欣欣,我總是站得很遠,那是因為你身邊有江慎遠。」
鋇通無效!他們兩個人所說的,現在是完全的牛頭不對馬嘴。
佟海欣撫著微微悶痛的下月復,只覺得她與顧斯朋之間的愛恨糾葛,怎麼算也算不清楚。
她驚覺自己一定得向他坦白,否則他們之間連一線生機也沒有。
「小朋……我希望你愛我,只是因為我是我。」她居然緊張到連吞咽口水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不是因為我們上過床,不是因為你的責任感,也不是因為我們有小孩……小朋,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愛我……我們都已經不是小時候的我們,我們各自過生活過了好多年……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我突然變得好熱情,也不知道你會不會有一天,又突然離開……小朋,我沒有把握,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值得被愛?如果,我值得被愛的話,為什麼我總是一直在失去,一直被推開……」
她一眨眼,眼淚就落下來。壓抑了太久才終于扯動的傷口,比時時提醒照料著的更痛。
這就是問題的癥結點,她覺得自己不值得、也不被愛。
彼斯朋眼神沈定定地望著佟海欣得來不易的坦誠。
他一直以來都知道她沒有安全感,卻沒有想過這個空缺大到他怎樣用言語說明都無力彌補。
他看著佟海欣抿唇流淚,注意到她撫著小骯的動作,只感覺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心疼。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她又成為當年那朵孤單無依的十四歲半開紅玫瑰,在他眼前,既堅強又脆弱地展現她的孤獨與淚水。
他本來就疼她,一直以來都只疼她,他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她明白?她心底的黑洞,他似乎怎麼都無法填滿。
「小朋,我想要一份獨一無二的感情,希望我在某個人心中無可取代,但是我一直都只是個隨便能被遞補的空缺,隨時能夠被別人拋棄……」她想要的,她從來都得不到,她想起好多往事,憶起好多背影,她哭到無法自已。
「欣欣?好了,你別哭了,你冷靜一點。」顧斯朋喚她,將她不停顫抖著的肩膀藏入懷里,撫著她背脊。
她太激動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樣對寶寶好嗎?
她現在的坦白,是情緒被逼到了盡頭終于爆發?還是因為孕期的荷爾蒙失調?他不懂,他只希望她不要哭到斷氣。
佟海欣揚眸望著顧斯朋,晶瑩長睫上沾滿水珠,像花瓣上的晨露,楚楚可憐地向他要求︰「小朋,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拜托……我心里好亂……」
佟海欣以手掩面,又開始了另一波哭泣。
「拜托……讓我靜一靜……我真的沒有辦法回答你要不要結婚的問題……我……」她哽咽到無法說下去。
真是因為懷孕的緣故嗎?還是因為她終于正視自己的傷口,于是感到加倍脆弱?
彼斯朋只能無奈地將她摟得更緊。
「好好好,靜一靜、靜一靜,Sweetie,我們都靜一靜。」顧斯朋的大掌滑過她秀發,在她耳邊細細叮嚀。
「欣欣,我們都冷靜一陣子。我回北京一趟,順便處理一些雜事,我這趟回台灣太久了。你等我,趕快好起來,跟寶寶一起好起來,在這段沈澱的時間里,你跟寶寶兩個,都不準有人離開我,听見了嗎?趕快好起來,等我。」
好,趕快好起來。
心里的、身體的傷,都趕快好起來,和寶寶一起好起來。
佟海欣在顧斯朋懷里,噙著淚水,使勁地點頭。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看見太陽。
從十四歲時便離開她的,初冬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