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再快一點、再跑快一點!
韓玥以畢生跑最快的速度,從計程車下車的地方,一路從杜皓錚家的巷口,直往一樓公寓大門奔來。
她要見杜皓錚,現在就要!
一股立刻、馬上的急迫,使得她在餐廳掛了直海哥的電話之後就撇下搞不清楚狀況的蔣莎莎,一鼓作氣往外沖,跳上計程車來到這里。
她現在知道杜皓錚眉宇間那難掩的憂傷,和每次欲言又止的沉默從何而來。
他的功成名就無意中帶給默默陪著他同甘共苦的女人難以磨滅的傷害。
所以他才會要她防備認識的人,才要端出那些小心被熟人強暴的大道理。
所以他才不想繼續堅持自己的音樂信仰,因為假若他當時沒走這條路,他就不會將曼曼推向這樣的危險……
不管當時不幸是怎麼發生的,他一定把責任通通往自己身上攬……
韓玥想起他們在火鍋店遇到混混的那次,杜皓錚尚且以身體保護不甚相熟的她,而這樣的他會有多氣多恨多怨自己沒能保護那麼心愛的女人……
天哪!這麼心軟的杜皓錚一定好內疚好自責好傷心的……他一定覺得,曼曼看見他就會想到那段可怕的遭遇,所以他即使好想她好想她,也沒辦法理直氣壯地去找她吧……也許,他連去追回曼曼的勇氣都沒有……
噢!她好難過喔,她還跟杜皓錚說了一堆有的沒的,還振振有辭地教訓他不應該為了女人意志消沉……她好過分,她怎麼可以這樣?
她要去跟杜皓錚道歉,她要去給他一個好大的擁抱,她要去跟他說那不是他的錯,她有好多話要跟他說……她……
嚇!韓玥倒退兩步,正要按門鈴的手還舉在半空中——
杜皓錚家的門又打開了!是有沒有這麼神啊?她來的這兩次,門都是自己打開的……是自動門嗎?
杜皓錚站在門內,長發還濕淋淋的,一手拿著毛巾包住發尾不讓水珠滴落。
他正準備拿起吹風機吹頭發時,就听見一陣鮮少出現在這棟公寓里的、匆匆忙忙的腳步聲,不知道哪來的一股沖動,他就把門打開了……
丙然是韓玥!
真不知道他應該要高興自己的直覺敏銳,還是要為小女生可預知的行為感到好笑?
他定定地看著眼前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冷颼颼的冬天里穿著雖是毛料但露肩的上衣、短裙網襪,還能臉色紅潤看起來很熱的小女生,露出了一個「你為什麼出現在這里」的表情。
他們昨天才鬧過不愉快,輾轉難眠了一晚,他還正暗自考量著下周到她學校去教課時,不著痕跡地繞過去跟她道歉的必要性,她就自己跑上門來了。
看她這麼氣喘吁吁,一副很想找人理論的樣子,他已經在心里做好被她亂捶亂打一頓的最壞打算,也許她等一下會從包包里拿出什麼鈍物重擊他的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杜皓錚,對不起!」韓玥的小腦袋不分青紅皂白地直直撞進他懷里。
呃?沒預期到她會是這種反應的杜皓錚愣住……她不是來跟他發脾氣的?心里莫名有股暖流經過,想回擁她的手已經舉起,卻又在半空中放下。
「進來吧。」杜皓錚說,最後還是以一句這麼平淡的招呼掩蓋了內心的波濤洶涌。
「好。」韓玥對他笑了一笑,杜皓錚讓她進門,應該就已經不生她的氣了吧!她好高興,如釋重負,彎腰把月兌下的長靴整齊地排放在玄關,踩過門口的腳踏墊走進客廳,在沙發一坐下……呼!好累,剛才跑太猛了。
杜皓錚輕掩上大門走在她身後,回頭看了看那雙很不實用的膝上靴一眼,皺眉頭,然後把視線拉回坐在沙發上的韓玥身上,就看見她伸直雙腿捶了捶。
看吧!杜皓錚忍不住露出一個自作孽不可活的表情,轉身向里頭的浴室去,很快拿了盆熱水跟毛巾出來,擱在她腳邊。
「嗄?干麼?」韓玥瞪著那個再看一百次都覺得俗到不行的臉盆,不知道他給她這個要做什麼?
「泡腳。」杜皓錚指指她的小腿跟臉盆,又朝玄關那雙靴子嫌惡地看了一眼,下結論道︰「那雙鞋子不適合跑步。」
「我又不是穿來跑步的。」開玩笑!這雙靴要價四千多,她是穿來當正妹的,不是用來練田徑的。
「但你剛才在跑步。」杜皓錚說得不咸不淡的。
「呃?啊?哈哈……對喔!」她都忘了。
「水要涼了。」杜皓錚指指地上那個被韓玥挑剔到有剩的臉盆,將吹風機插頭接上插座,坐在她身邊逕自吹起頭發來。
「噢……」被杜皓錚一說,腳好像還真的酸了起來。韓玥乖乖褪下及膝網襪,兩腳一起泡進暖呼呼的熱水里。
她偏頭安靜地瞧他,剛才飛奔而來想跟他說好多話的勇氣,此刻不知道通通都跑到哪兒去了?
她有好多話想說喔,偏偏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他還是好心痛嗎?她又提到曼曼的話,他是不是又會好生氣呢?對不起剛剛已經說過了,現在要說什麼呢?
「你找我有事?跑這麼急?」杜皓錚細細地看著她,覺得納悶。她平時出現總要叨叨絮絮纏著他說一堆的,今天是怎麼了,這麼安靜?
「我喔?啊……哈哈……其實也沒什麼事啦……」韓玥笑得很心虛,喉嚨好乾喔,怎麼會這樣啦?杜皓錚的眼神像要把她剝層皮下來似的,要她怎麼開口啊?「那個……我是要說……呃……唔……欸……」
不行!她突然才想到她應該對曼曼的事假裝不知情,否則不只直海哥遭殃,恐怕連她也要被杜皓錚趕出去,連腳都沒得泡了。
欸……既然她是為曼曼的事情沖來的,眼下又不能提到曼曼,那她要說什麼才好?
哎喲……她胡亂撈了一綹杜皓錚半乾不濕的頭發在手上,進退不得,只好努力盯著掌中黑發……是說,杜皓錚的發質真好……烏黑亮麗,模起來又軟又滑,不像她的頭發顏色很淺,模起來也很乾,如果可以跟他交換就好了……
杜皓錚沒有理會她手上繞著他頭發的動作,只是逕自吹著沒被她勾住的部分。
他偏著頭細細打量著她的神色,小女生今天沒化妝,不是平常那個明明稚氣卻又老愛故做成熟的妝扮,眼下的黑影也十分明顯,想來她昨晚一定也為了他們之間的爭執沒睡好才會這麼狼狽……一陣心疼,想觸踫她的感覺忽然強烈到無法克制……于是他猶豫了會兒,用手背蹭了蹭她臉頰。
「昨天……對不起。」他一說完,放下手,又不自在地別過臉,繼續吹起頭發來。
韓玥為他突來的親昵動作呆愣了好幾秒,隨後才意識到杜皓錚這次別過臉的反應是在心疼她與不好意思……
她忍不住為方才頰邊的親昵撫觸紅了臉,啊……真的好喜歡杜皓錚哦,從心底深處翻涌上來的情緒太奔騰,讓她連泡在臉盆里的腳底板都感到騷動不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好更加努力絞著手指,纏著杜皓錚的頭發。
杜皓錚忽爾偏過頭靜靜瞧著韓玥小女孩似的嬌態,眸色深得幾不見底,有種難受的情緒梗在心口,既上不去,也下不來。
最後,他嘆了口氣,起身想逃開這無法回應的情意,說道︰「我去幫你加熱水。」臉盆里的水明明都還沒涼……
杜皓錚才站起身,猛然一陣拉力在頭頂帶來了尖銳的刺痛感,還來不及搞懂發生了什麼事,他就听見韓玥尖叫了。
「痛痛痛痛痛,好痛、好痛!厚!你要站起來不會先通知一下喔?」剛才還軟綿綿兼含情脈脈的小女生怪叫起來,轉眼間又活力滿點。
「你到底在干什麼?」杜皓錚听起來充滿無奈,微傾著身體望向那抹剛剛牽絆他腳步的拉力來源,看著那兩撮頭發制造出的糾結,頭很痛地問韓玥。
她把自己的頭發跟他的綁在一起做什麼?
「哎喲!」韓玥手忙腳亂地想把那團結打開。「就很少看到男人頭發這麼長的啊,我就想說,以前人家不是說結發夫妻嗎?不知道那個結發是怎樣?是就這樣綁在一起嗎?蝴蝶結?還是死結?我想說都試一下嘛,誰知道會變成這樣嘛!」
杜皓錚盯著這場突來的混亂,剛才的憂郁心思早就一掃而空,他居然在這種情況下有股想大笑的沖動。
有一天,他會習慣這個行徑怪異的小女生嗎?
韓玥越努力想把那兩撮糾纏打開,卻只是徒勞無功地越纏越緊。
杜皓錚看看這景況,眼前這纏得死緊的結恐怕是打不開的了……于是,他在一個勉強可移動的範圍內挪動身體,勾到矮櫃里的一把剪刀——
喀嚓!交纏了一個結的兩束頭發應聲落下。
韓玥看著那一團頭發,听起來很是心痛地說道︰「厚!早知道剛剛不要綁這麼多的,又要去修頭發了……」
杜皓錚瞅了她一眼,唇邊無奈卻寵溺的笑容清清楚楚。還敢說呢!她要是不亂綁又何必要去修頭發呢?
他走去陽台拿了掃把掃干淨幾根掉在地上的頭發,把那束打著結的放在矮幾上,順道也拿了個茶壺去浴室裝滿熱水,蹲在韓玥光果的小腿面前,緩緩地將熱水倒進臉盆里。
韓玥看著杜皓錚溫柔的動作,再度為他的體貼感到心折,她想,她會這麼喜歡他,就是因為他總是這麼溫柔吧!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心如此柔軟過。
叮咚!
清脆的門鈴聲倏地響起。
「我去開門。」杜皓錚說。
韓玥把身子往旁邊挪了挪,想看看來人是誰,結果,才只一眼而已,蔣莎莎曾經說過的話伴隨著這個身影,以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竄進她腦里——
「他那個漂亮到魚會沈、燕子都會掉下來的女朋友……你不記得了嗎?……
皮膚很白,右眼角下方有顆媚死人的紅痣,笑起來有淺淺的酒渦……」
曼曼?
是曼曼?!韓玥從沙發上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