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孤雁齊飛,秋水共長一色,殘虹收盡餅雨,晚來頻段續,都是愁意。
那閃閃長槍劈下的剎那,驚觸起多少紅塵淚。
佛家曰︰愛別離,怨憎會。心愛的人兒終究是難以相守,往往是怨恨憎厭者來聚首。
「不……」
釋心澄咬破了嘴唇,嘗到鮮血的滋味,默默的背誦起師父教授的佛經。
她不怕死,不怕死!如果洛斐死了,她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還不如……
鋒銳的長槍劈到嬌小人兒的面前,忽然被一股強大的內力彈開,內力之強盛,幾乎使得魏審謀站不住腳,連連後退。
他面露錯愕,打量起釋心澄,腦海掠過一個荒謬的想法,難道是……五蘊心法?
同一時刻,李洛斐冷靜的回過神來,從懷里掏出幾枚銀針,瞄準魏審謀之後,精確的射出。
「將軍小心!」旁觀的士兵眼捷手快,連忙出聲提醒。
魏審謀立刻豎起長劍抵擋,不知是李洛斐已經耗盡體力,還是他動作利落,所有的銀針都被他一舉擋下。
「哈哈……李洛斐,你今天注定是氣數將盡,否則以你那暗算人的陰毒,豈會這麼容易就讓我躲過?」
李洛斐神色陰沉,若不是肩上的傷口太深,怎麼可能讓魏審謀輕易的躲過他的銀針?
「魏審謀,你斷了一只手臂,該不會連眼楮也盲了?連個手無寸鐵的小泵娘也想殺?就不覺得自己窩囊嗎?」
魏審謀先是仰頭大笑,然後神情遽變,一把扯起雙腿虛軟的釋心澄,望向一臉陰鷙的李洛斐。
「我原本以為這個小泵娘是被你拐騙來的替死鬼,想不到竟然大有玄機,她剛才使的內功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少林絕學五蘊心法吧?」
「放開我!」釋心澄猛然回過神來,拚命想掙月兌他的鉗制。
李洛斐美目微眯。「區區一個小泵娘,怎麼可能會懂得如此深奧的內功?我看你這十年來是過慣了婬逸的日子,腦袋也生銹了。」
「你別唬我了,數十年前,我曾經親眼見識過悟禪使出這套五蘊心法,和小泵娘方才使的一模一樣,雖然她的力道弱了一些,但確確實實是五蘊心法。」
「是嗎?」李洛斐撫著左肩,緩緩的站起身。「雖然我不懂五蘊心法,但是我還沒淒慘到要讓一個小泵娘代替我受死。」
「李洛斐,你……」魏審謀忽然拽住釋心澄,左閃右躲。「你竟然想暗算我!」
混亂之中,只見幾枚銀針在空中飛射。
「洛斐!你快走,快走!別管我了。」看見李洛斐又咳出一口鮮血,釋心澄急得大哭。
听她哭啞了嗓子,李洛斐的冷靜全盤瓦解。「魏審謀,放開她!」
魏審謀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李洛斐,想不到像你這樣的魔頭竟然也會疼惜女人,剛才我沒看清楚小泵娘的模樣,現在仔細一看,還挺標致的。」
像是故意要激怒李洛斐,他掐住釋心澄的下巴,一張丑臉湊近她,瞧個仔細。
「別踫我!你這個惡心的王八烏龜!」釋心澄驚惶大喊,使勁扭動頸子,想甩開魏審謀肥厚的手掌。
「魏審謀!」
「怎麼?不過是踫她一下,你就醋勁大發了?」魏審謀露出猥瑣的笑容。
李洛斐暴怒,不顧體力已經到了極限,握緊雙拳,就要飛奔上前。
「洛斐,住手!」天外忽然傳來阻止的聲音。
頓時,眾人怔愣住,然後有志一同的抬起頭。
茂密的高聳樹林間,有一道綠光灑落下來,定楮一看,一抹握著碧綠長劍的紅色身影踏風而來。
「翡翠神劍?」魏審謀一愣。「紅衣?難道是……」
「蘭皋,別傷著她!」一看清楚來者的面貌,李洛斐即刻出聲提醒。
「洛斐,難道連你也著了這個丫頭的道?」李蘭皋口如含朱丹,指若削蔥根,吐氣如蘭,笑容絕美,卻是無比森冷。
「總之,別傷她。」李洛斐重復一遍。
忽然,圍繞成圈的士兵們起了一陣騷動。
「魏將軍……將軍他死了!」有人尖聲叫道。
霎時,刀劍落了一地。
樹倒猢猻散。
釋心澄駭然瞪大雙眼,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一具男尸,還來不及反應,魏審謀的尸身立刻被人一腳踹開。
再回過神來,她已經被李洛斐緊緊的擁入懷里。
怔忡片刻,她伸出雙手回擁他,小臉埋進他的頸窩,放聲痛哭。
「洛斐……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她抱得很緊,鼻息間都是他身上的血味,一雙小手不住顫抖,深怕這次的擁抱即是永世訣別。
「你這個傻姑娘,你要是死了,誰來陪著我?你真傻。」
「我不怕死,我要保護你……」
「心澄。」
突然,一道熟悉的嗓音伴隨著幽幽嘆息,順著風聲飄進耳里,釋心澄當下傻愣住。
她的視線越過李洛斐的肩頭,看見一抹瘦長的白色身影,寡情淡欲的模樣,宛若神人降世。
「師……師父……」在這種時刻見到師父,她已經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難過。
「別動,讓我這樣抱著你一會兒。」李洛斐收緊雙臂,不讓釋心澄離開,美目仍在溢血。
「可是我……」
「心澄,男女授受不親。」釋斷塵緩緩的走向他們,將釋心澄拉到自己身邊。
「釋斷塵,我要她留下。」李洛斐冷傲的說。
「洛斐,她跟你終究是不同路的人。」釋斷塵扣住釋心澄的肩頭,不讓她回到李洛斐身邊。
「即使不同路,還是可以殊途同歸。」李洛斐的目光落在她的肩上,瞪著扣住她的那只大掌。
李蘭皋自然知道李洛斐在算計什麼,快步上前,壓下傷勢嚴重的李洛斐,制止他與釋斷塵產生沖突,低聲勸道︰「洛斐,她不值得。」
「值不值得由我來衡量。」李洛斐陰冷的望著釋斷塵。
釋斷塵斂起雙眉,端詳起渾身是傷的李洛斐,不由得又是一嘆。「神龍寺就在前方不遠處,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隨我們師徒兩人到神龍寺療傷。洛斐,這一路上,心澄受你照顧,是我虧欠了你,于情于理,我都應該幫你療傷。」
「釋斷塵,我們不需要你假情假意。」
釋心澄察覺到李蘭皋寒若冰霜,甚至比初次相見時更加孤絕,這段日子里,她和師父都談了些什麼?
「不,他說得對。」李洛斐緩下怒意,看看自己一身狼狽樣。「蘭皋,我這身傷,挨不回無雙殿。」
李蘭皋雖然千般不願,但礙于李洛斐的傷勢,又不敢賭氣阻止,沉默半晌,只好妥協的開口,「隨你吧!反正這是他欠你的。」
李洛斐微微一笑,緊繃的身心瞬間松懈下來,連帶的,神智也出現幾分渙散,苦撐站立的身軀開始晃動,腳步跟著不穩。
李蘭皋吃了一驚,正要出手抱住失去意識的李洛斐,想不到釋心澄的動作更快,沖上前來,趕在他倒下之前接住。
冷笑幾聲,李蘭皋看向一臉凝重的釋斷塵,百般嘲弄的說,「釋斷塵,你的弟子要比你來得有情有義,這個讓你牽掛在心的好徒兒怕是今生今世都要跟著洛斐了」
釋斷塵清澈的雙目掠過一抹沉郁,看著緊緊攙扶著李洛斐的釋心澄,又望向冷艷的李蘭皋,一聲長嘆壓抑在他的胸口,久久不散……
夢里。
連娟細掃眉,終日兩相思。為君憔悴盡,百花時……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總是長相思。
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靠坐在樹蔭下方乘涼,手里捧著一本藍皮書,讀得十分入神。
「心澄,你在讀什麼?」忽然,俊雅的白衣男子從樹的另一頭彎身下來,溫聲問道。
少女笑里藏嬌,巧笑倩兮的遞出手上的書本。「師父,方才我在外頭撿到這本詞集……」
釋斷塵收斂笑容,一把搶過書本,當著少女的面,將書本撕毀。
他神色嚴厲,不顧少女一臉驚嚇,怔怔望著地上那團紙屑,大聲斥責,「心澄,佛門重地,不準許你讀這種婬靡的書!」
「可是師父,我……」抽抽搭搭的,釋心澄哭了。盡避似懂非懂,可是她就是喜歡那詞句里的唯美意境,這樣也有罪嗎?
「罰你今晚跪在佛堂背誦本願經一百回,听見了嗎?」
「為什麼?我又沒有錯,這書本來就是讓人讀的,憑什麼我要受罰?」
「一百四十回。」
釋心澄抬起淚濕的雙眼,滿臉委屈,蹲,抓起一把雪白的紙屑,百般不情願的奔離後院。
從那個時候起,她不曾再踫過詞集。
情啊,愛啊,在潛龍寺里未曾耳聞,那里只講善與惡、是與非?,無善無惡是聖人,善多惡少是庸人,有善無惡是仙佛。
可是師父呀,她曾經思索過,李洛斐眼中有善,盡避極淺、極淡,他的惡也是苦于身世所逼。
那麼試問︰他真的是邪魔外道嗎?能不能將邪魔的定義放寬一些?她不覺得他壞啊……
「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朦朧的睡夢之中,釋心澄听見有人在房內吟唱,睜開惺忪的雙眼,撐起酸軟的四肢,折腰坐起身,下意識的循聲望去。
她看見笑彌勒手里翻弄著一本詞集,一如往常,圓圓的胖臉堆滿了笑意,當真像極了一尊彌勒佛。
「師伯?」她怔忡片刻,反復揉著眼楮,以為自己在作夢,確定不是夢境之後,欣喜若狂的跳下床榻。「真的是您!您沒事吧?」
笑彌勒笑嘻嘻的合上詞集,任由小泵娘拉起自己的雙手。「小心澄,我好得很,一點事也沒有,幸好踫上你師父和蘭皋出手相助,否則我大概也別想再見到你了。」
釋心澄笑了笑,想想不對,趕緊追問,「李洛斐怎麼樣了?」
「小心澄,你別急,洛斐正讓神龍寺的弟兄們幫忙療傷,他傷勢極重,也不是一時半刻就好得了。」笑彌勒拍拍她的肩頭,「你心神未定,體力透支,也該好好靜養,別只顧著擔心洛斐,他是個惡人,惡人自古都很長命。」
驀地,她握住笑彌勒胖胖的手腕。「師伯,您和洛斐究竟是什麼關系?」
笑彌勒沒想到她會這般好奇,有些無奈的說︰「小心澄,你真是不肯死心哪!我已經跟你說過,我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角色。」
「微不足道的角色也是有重要性的,您就跟我說吧!我保證不向任何人透露。」釋心澄央求著。
笑彌勒神情黯然,嘆口氣,低聲說道︰「我……不過是個看不破紅塵的假僧侶,對一個已經作古的死人至今依然念念不忘的痴情傻子。」
釋心澄愣住,自然而然的聯想起來,隨即恍然大悟。「師伯,難道您……」
「沒錯,我愛慕的人便是李曼,而多情者是不以生死易心的。當年,是她在臨終之前托付我,幫忙照顧她的兩位遺孤,而我能為他們姊弟做的,也不過是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事。」
「原來如此,難怪您為了幫洛斐,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
「其實我根本沒有資格遁入佛門,只能當個不倫不類的俗講僧。」
「師伯,您這又是何苦呢?師父說過,唯有看破紅塵的人,才能解除所有俗世苦痛,拋除愛恨嗔痴,才能卸上的包袱枷鎖。」
「小心澄,我是個不夠資格談佛家義理的假和尚,看不破紅塵,只好躲到紅塵之外,但是這些年來,我多少也從中悟出點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