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華尋夢 第2章(1)

書名︰惡華尋夢|作者︰瑪德琳|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菲菲循從方才目光跟隨的路線,越過報攤與咖啡餐車,抱緊了牛皮紙袋,系帶短靴匆忙的踩上鐵架階梯,老舊的銹鐵發出嘎嘰嘎嘰的聲響,唐突且刺耳。

「等等!」喘得肺里嚴重缺氧,倉皇換氣之間,菲菲趕緊扯嗓喊住繼續往鐵梯上走去的傲然身影。「夏爾先生!」

前方原本置若罔聞的身影終于停下,緩緩站定,偏過優美的側臉,虛掩的金色發絲削弱了太過犀利的眼神,焦距落在幾階之遙的傻氣臉蛋上。

夏爾眯細雙眸,仔細端詳著來者。

齊眉的濃黑劉海,發長及肩,圓潤白皙的東方臉孔猶如女乃油蛋糕,瓖上一對核桃狀的大眼,幽黑卻不夠靈活,因而顯得嬌憨遲鈍,象是歷經一場漫長冬眠後恍惚醒來覓食的小松鼠,唯獨秀挺的鼻子與緋紅如莓果的唇瓣,稍稍勾勒出猶然青澀懵懂的少女形象。

眼前的東方女孩身型縴細,連帽大衣穿來不顯臃腫,反使得嬌小的骨架益發迷你,毛茸茸的圍巾彰顯出那張圓形臉蛋更顯豐潤綿軟,看來,她全身上下能夠提供御寒效能的脂肪全往小臉堆棧。

夏爾微勾起笑意,稍稍頓首揚眉,宛若晚宴中浪蕩的公爵,舉手投足皆象是吟誦著浪漫的詩篇。

「我不記得今天與你有約?」他的口吻婉轉中透著冰冷生疏,輕蔑的神情清晰的寫著不願與她多交談的驅逐意味。

菲菲終于順過氣來,不疾不徐地回道︰「不,我和你沒有約,是……」軟膩的法語赫然中止在少年的眼神示意下,她順著他目光的方向回眸探看。

她懷中的毛線球全滾出了牛皮紙袋,而她竟然傻傻不知。

朱紅的毛線球沿著鐵梯一路滾落,毛線繞著鐵架梯階散了開來。

「啊!」菲菲愣了好一會兒,才匆匆轉身尋起毛線球的蹤影,並連忙卷起一條條紅色的軟繩。

夏爾冷眼旁觀,看了下她的狀況後,直接席地而坐。

他先放下報紙與咖啡,又取出煙來垂首點燃,讓肺葉灌滿濃郁的尼古丁,感受慢性自殺的糜爛美好。撩開過長的劉海,他托頰傲睨,心想,那蹲伏在鐵梯上忙碌收線的身影,此際看來果真像極了一只拾掇球果的小松鼠。

他冷望片刻後,藍眸瞟向天際,空洞無神的凝視著,直到笨拙的小松鼠卷好毛線球,胡亂塞入懷里的牛皮紙袋,然後咚咚咚重新在他面前站定。

夏爾夾煙的掌輕托右腮,深邃的藍眸上揚,即使坐姿矮了她一截,懾人的浪蕩氣質依舊張揚。

「你想說什麼?在我抽完這根煙之前說完。」

菲菲舉臂抹去額際的汗水,直勾勾與藍眸對望片刻,努力空出一手掏向繡著橘紅蝴蝶結的口袋,變魔術似的模索了一陣,忽然遞上一枚細小的鉤環。

他皺起眉,望著她遞來的這枚耳環,縹緲的思緒緩慢地凝聚,沉默片刻後,才以百般嘲弄的沙啞聲調道︰「原來是你啊……小蠢瓜。」

以為該已徹底遺忘的記憶在此時翻起,甚至超出他的掌控外,格外清晰,彷佛是昨夜才發生,細碎的寒雪頻仍地降下,凍結了兩人初識時交談的一幕幕。

對他而言,記憶是無關緊要的,而這個愚蠢的呆瓜竟莫名牽動了他善于遺忘的記憶,只是一個動作,便輕易掀開潛藏在意識底下的朦朧畫面。

「這個。」菲菲沒听見他含在唇間的模糊細語,誤以為他沒看清楚,于是又挪近幾分。「那晚掉在我的口袋里,應該是勾住頭發時扯掉的。」

「你就是為了歸還這個耳環,所以喊住我?」

「嗯。」她認真的點點頭。

「果真是蠢瓜。」夏爾冷笑著嗤道。

他伸出空出的另一手取餅純銀耳飾,在她回神之前挺立昂軀,漂亮的臉龐直沖著她咧開絕美的笑。

「讓我來教教你,若是下回踫到這種情況該怎麼做。」他帶著笑意,修長的手指把弄著精細的耳飾,吸引了她迷惑的目光。

頃刻間,他舉臂一擲,巧致的小耳飾化為一道銀色的星芒,消逝在她驚異瞠圓的眼前。

「早已經遺失的東西,就讓它繼續待在當初遺失的地方,永遠不應該再出現。」藍眸瞟來一記漠然的冷瞪,那晚雪夜里曾經溫暖吟唱的嗓音,此刻卻比霜雪還要冰冷刺骨。

菲菲愣望著耳飾墜落處,耳畔仍嗡嗡作響,她下意識撫上耳廓,總覺得方才一瞬間,似乎听見了某種脆弱的東西摔碎的尖銳聲響。

回神後,她趕緊左右梭巡,除了被放在鐵梯上的報紙與咖啡,不知因何動怒的他已經跨上另一樓層。

「等等!」她因為心急而難以平衡的斜斜倒倒,彎身撿起報紙與已涼的咖啡,奮力追趕。「你的報紙和咖啡!」

跨過一格格網狀鐵梯的夏爾不曾留步,未曾回眸,直接將身後喳呼的小蠢瓜當成絆腳的垃圾,徹底忽略。

「夏爾先生,你的報紙和咖啡……」

「扔掉。」俊臉上雖是噙著笑,他矯健的長腿卻是蹬得整座鐵梯都在震搖,連傻瓜都感覺得到,雙腿的主人怒意正熾。

「可是……」

「我說扔掉!」夏爾頭也不回的持續往前走,考驗腿力似的明明已到了樓頂又返身拾階下樓,眼神始終不曾閃爍飄移,對那道嬌小身影視若無睹。

菲菲愣了愣,一臉茫然,隨後又跟緊了他,依舊只能面對一頭晃飛的金發與瘦拔的背影。「那個……」

「要我說幾次?扔掉,統統扔掉!」這只愚蠢的松鼠究竟想跟到什麼時候?是听不懂他的法文還是腦袋凍壞了?

半晌,後方疲于追逐的倉卒足音終于停止。

夏爾勾起一抹冷笑,感謝聖母瑪利亞垂憐,讓他不必再繼續忍受那只又呆又丑的松鼠噪音滋擾。

他撥弄了下有些遮住視線的劉海,一頭金發隨風飛揚,鞣羊皮裁制的寬版黑靴依然踩著階梯往下走。

「為什麼你不要你遺失的東西?是因為我踫過它的緣故嗎?」

聞言,頎長的身影霍然頓住流暢的腳步,及肩的發因他猝然側首回眸,擺蕩出一道金色圓弧。他冷冷瞅著她,藍眸里清晰寫著「你又懂什麼了」的不屑鄙夷。

嬌小的菲菲站于三階之外,形成一種居高臨下的錯覺。「既然不要自己遺失的東西,那為什麼又願意踫我遺失的東西?」

夏爾眯起了眼,耐性用罄,連冷笑也一並收起。「你又在鬼扯什麼?」

菲菲伸手指著他的頸子。「那條圍巾是我的。」

俊臉彷佛凝聚著黑色風暴,他叉放在褲袋里的雙手略微一僵,湛藍的眼楮里一掃慵懶,眸光鋒銳如冰柱,方興未艾的怒意持續醞釀著。

片刻後,他淡淡地重新與她四目相對,繃緊的臉部線條如同刀刃劃開滑膩的女乃油,刻出一道玩世不恭的笑。

丙然又是這樣。菲菲再次確定了他是慣于壓抑怒意的,一旦真正動怒,便會撕裂某種平靜的假象。

「打從一開始就想好怎麼讓我難堪嗎?狡猾的蠢瓜。」夏爾牽動唇角冷笑。

「不,不是這樣的……」她的辯解無法如願道出,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把扯下頸上的紅色短絨圍巾,不客氣地朝她扔來。

眼楮毫無防備的瞪大,菲菲下意識松開圈擁著若干雜物的雙臂,登時,報紙、咖啡、毛線球全都四散,形成一幅由不同材質組成的拼貼畫作,慘不忍睹。

接著,一條紅色圍巾迎風罩住她的臉。

猩紅佔據了她的視線,一如少年不容忽視的強烈存在,霸據了她所有的心思,強悍而跋扈的進駐她的腦海,不容抗拒。

每個人都有屬于他的代表顏色,而夏爾是絢爛的殷紅。

菲菲倉皇且茫然的扯下圍巾,圓潤的臉蛋浮現些許悵惘,聞著鼻端殘留的香氣,四下梭巡傳聞中聲名狼藉的納粹少年。

只是,鐫刻于她心版的那道完美身影一如那晚在墓園里時,靜謐地退場,毫無線索可循,像神秘的貴族,優雅的離開一場曲終人散的宴會。

郁金香狀的金色銅鈴猝然敲響。

周末的糜爛浪蕩之夜,血沫橫飛,大批人們齊聚在「格林威治」復合式酒吧中央的小型拳擊場旁,握緊票根吶喊助威,吼聲震頂。

漆成酒紅色的扇形橡木門應聲開敞,漫無目的吹了一夜寒風的俊美少年走了進來,讓暖氣活絡他凍僵的五官。

「夏爾!」性向不明的俊美酒保,提高的音量越過如浪濤般擺動的人們,親昵地和他打招呼。

他揚眉冷淡的示意,瘦削的身材顯得過于單薄,動作矯健的避開趁著酒意想觸踫他的同志酒客,來到馬蹄型吧台東側隱密處特別預留的座位。

「伏特加。」說完,夏爾只手撐頷,高仰的晶藍雙眼徐緩地覷向一旁,狀似搭訕般向身旁的男子戲謔地揚聲道︰「听說美國當局剛發出通緝令,你還有閑情逸致坐在這里看拳擊賽?」

一身風塵僕僕,只是暫時歇腳的男子默然地啜飲著酒,直視前方火熱沸騰的賽事好半晌,才轉頭望向身側盡避隱身于昏暗光線下依然璀璨的金發少年。

那樣的美麗,幾乎是一種誘惑人墮落的罪惡,無論男女皆為之瘋狂傾倒。

「我才剛想著,是不是該走訪巴黎各大醫院,趕著見你最後一面,不過又想了想,如果你人真的在醫院里,恐怕也是受隔離治療,想見也見不到。」

對于鐵宇鈞貶抑的調侃,夏爾不以為然,嗤笑連連。「若是真有那一天,巴黎的上流社會恐怕要徹底崩盤了。」

「也是。」鐵宇鈞點了根煙,點頭認同。若是少年真罹患了後天免疫缺乏癥候群,那些自恃高尚的名流貴婦以及她們的伴侶們,恐怕都要跟著一塊兒陪葬。

「你來這里不可能是純粹想閑聊吧?」夏爾舉杯仰飲,未曾猶豫。

鐵宇鈞吹了聲口哨,「伏特加?我來得真是時候。」

夏爾回以一記涼涼的瞟視,「少跟我廢話,既然你眼楮沒瞎,知道我心情差就閉緊嘴巴,要不就有屁快放,放完之後快點滾離我的視線。」

「那個人是誰?」直接忽略他的警告,鐵宇鈞打趣地追問。

「誰是那個人?」夏爾以冰冷的笑充當防備的盔甲,一舉擋下他的試探。

「喔,看來是不願意讓她的身分曝光?你幾時改變了興趣,保護起秘密證人來了?」

夏爾唇抵杯沿,嗤嗤笑了起來,「什麼秘密證人?不過是個愚蠢的小女生,帶著一臉連自己都沒發現的渴望想靠近我,又硬是不想做得太明顯,真是可笑。」

稍早前難得意識清醒的早晨,全讓那只愚蠢的小松鼠毀了。

鐵宇鈞玩味的端詳他亟欲壓抑的惱意。「如果真是這樣,那你早該習慣了不是嗎?那些盲目崇拜,那些瘋狂迷戀,那些傾心追逐,那些覬覦渴望,全是你游走墮落邊界的利器,幾時見你厭惡過了?」

聲浪沸騰如潮,拳擊賽陷入最後殊死戰,部分觀眾已扔票咒罵。來自酒吧各角落的曖昧目光總會若有似無的停頓在他們這一隅,夏爾冷不防地撇首一掃,眼神如北國寒雪,凍結了一道道灼熱如渴的暗示挑逗。

「我不是來這里做心理咨詢,你少拿犯罪側寫那一套來分析我。」

「生氣了?」

啜飲不語的夏爾輕蔑的橫睞他一眼,挪開水晶酒杯勾起唇一笑,「就憑你這個亡命之徒?省省吧,糜爛奢華的美好何其多,我何必浪費生命對你生氣。」

鐵宇鈞彈彈指梢,抖落灰燼,叼著煙笑道︰「總有一天你肚里的憤怒若是徹底爆發,屆時,你的末日可就要降臨了。」

「喔,親愛的預言大師,我真害怕,怕得不得了。」夏爾高揚眉頭佯裝驚恐,讓烈酒潤得朱紅的唇角譏誚地彎起。「我已經是在床上消耗多余體力的成年人,不是听著床邊故事被嚇唬著入睡的天真孩童。」

「天真?」裊裊煙霧中浮現鐵宇鈞調侃的笑臉。「你的天真應該早就soldoutorlost,這樣東西對你而言應該是唯一買不起的奢侈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