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修長的美腿剛剛踏出第一步,一陣冷冽的氣息無預警地襲來,接著是熟悉的男性體熱,她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鐵宇鈞便以猝不及防之姿撲倒了她。
「王八蛋!難不成你真想拖著我一塊陪葬!要死你自己去死,別拖我這個無辜的受害者……」
他臭著臉冷冷打斷她的鬼吼,「把你的眼楮睜大點,看清楚究竟是誰要陪葬。」
鐵宇鈞干脆自己動手,一把掐偏楚寧倔傲的麗顏,好讓她看清楚遠處的槍口瞄準的角度。
楚寧愕然看著,不禁咒罵連連,「去你的去你的去你的!這些廢物是哪里來的月兌窗混蛋?!」
分明是該瞄準身旁這只豬頭的槍口竟然將火力一分為二,另有一批擺明了是對準她的。
「你沒說錯,確實是我硬把你拖進來。」大掌扳回她因憤怒而猙獰的芙顏,他揚起幸災樂禍的痞笑。「現在,無論你是想在內還是在外都好,他們已經直接跳過分類程序,一並將你跟我合算在內。不管你願不願意,你跟我已經坐在同一條破船上,就算沉了也是一塊兒作伴,誰都跑不掉。」
鐵宇鈞這幾句听似無關痛癢的話將楚寧推進了無底的深淵,她當場痴傻呆愕,久久回不了神。
原來,以為能夠全身而退只是她美好的幻想,換句話說,回頭不是岸的水深火熱才是最真實的世界……
「麻煩兩份炒面,兩碗貢丸湯。」
「小姐,我們還沒開始做生意,要稍等一下……」正忙著準備工作的大嬸抬起頭一看,手里剪到一半的豬大腸驟然滑回湯桶,咕嘟一聲濺起湯汁。
夭壽,眼前這位小姐渾身髒兮兮,滿面倦意,臉上盡是殘妝,眼線和眼影暈染成黑色淚痕懸在眼角,一看之下差點誤以為是地府鬼後出巡;矗立在她身旁的高大男人同樣一身狼狽,嘴角慵懶的叼著煙,但難掩眼里不經意流露的疲憊。
哇,這對已非一個「慘」字能形容的男女象是剛剛遭人洗劫,頗像混血兒的美麗小姐雙眼紅通通,肯定剛歷經一場痛哭,說不定是遇到了什麼可怕的暴徒,有夠淒慘。
「來來來,先坐下來再慢慢點沒關系。」大嬸同情地招呼著他們,渾然不知這其中內情誤會很大。
呆坐在騎樓下方的折疊桌前,聞著散發濃郁香味的炒面,楚寧眼里滿是無助與茫然,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對座的男人扳開衛生筷遞至她水眸前方。
她揚起已然塌下的長睫,看著大口吞著面的伙伴,一臉恍惚的幽幽嘆道︰「我們為什麼會把事情搞成這樣?」她甚至累得混淆了你我之分,也懶得細分。
「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等填飽肚子再來討論。」難得的是,鐵宇鈞沒有反唇相稽,也沒有奚落調侃,大掌輕推,將熱騰騰的炒面遞到她面前。「不管之前我們有過什麼樣的爭議,對彼此有任何歧見,只要還想繼續呼吸、花錢,就必須好好合作。」
或許是真的累了,楚寧完全沒有多余的力氣反駁他的話,沮喪地垂下頭默默地進食。
鐵宇鈞不著痕跡的凝視著,察覺她完全失去了初見時的倔傲,吃著面時的委屈模樣,不知跟誰嘔氣似的撩開腮鬢的發絲,乍看之下真象是嬌生慣養的小女孩。
「你干嘛把紅蘿卜挑過來!」盤子里突然飛進一團橘紅色的細絲,楚寧瞪向沒事找事故意逗弄人的可惡家伙。
他咬著筷子笑謔道︰「你干嘛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襲擊你的暴徒就是我。」
「事實上你的所作所為對我來說就跟直接襲擊沒什麼兩樣,麻煩哪位善心人士快點幫忙報警!」她一口咬下貢丸消泄憤,邊嚼邊回嗔著他,幼稚的模樣看笑了對座的俊顏。
「要不是你這頭紅發太好認,我很可能不會把你和那個傳聞中寧願要錢也不要命的女人聯想在一起。」
「我才沒那麼蠢,我要錢也要命。」從他身上驗證了太多破滅的傳說,她對這類的流言徹底嗤之以鼻。
她拿過辣醬,將續碗的炒面澆得通紅。
「喏,拿去。」
看著遞來辣醬的柔荑,鐵宇鈞挑眉問︰「你怎麼知道我吃辣?」
「在餐廳里的時候我看你連喝湯都狂灑胡椒,我當時心里就想,這個家伙鐵定是嗜辣的瘋子。」戰火停得莫名,無論是甘心或不情願,事情結束前,她都只能接受兩人是同伴的不爭事實。
「不對,是嗜錢的瘋子。」他嘲謔的糾正,絲毫不介意自己佐證傳聞。
「為什麼好好的臥底不干,要搞黑吃黑?」連吃面的樣子都這麼囂張,瞧他那副德行,明明是天生的壞蛋,她想不透為什麼他會是探員出身。
這種感覺象是殺豬屠夫穿著沾血的塑膠圍裙,站在夢幻甜美的蛋糕店里帶著笑臉推銷,詭異可笑。
「你是想查清楚我的底細,還是想深入了解我?」鐵宇鈞疏懶的視線狀似漫不經心地淡掃,定定凝在她納悶的臉上。
「我只是好奇。」她撇嘴,不肯承認內心對他早已堆積如塔的層層迷惑。
「光是外界那些傳得沸沸揚揚的風聲就足夠你拼湊出我的形象,你有什麼好好奇的?況且,經由超過十二個小時的相處,我們對彼此應該已有最基本的認識,沒什麼可供你好奇。」
這記軟釘子踫得楚寧老大不高興。「你、你不要以為我是對你的事感到好奇,我是對你的錢感到好奇!」瞧他一副隱私權不容人侵探的模樣就無端火大。
「錢?」一談到錢,兩人的頻率頓時格外嵌合。
「我想知道你賺走了大筆的黑心錢究竟都花在什麼地方,是在馬里布還是瑞士,還是在大溪地買了度假別墅?存在黑市銀行里生利息?」她仍泛著些微血絲的晶眸瞬間璀璨,細數得不亦樂乎。
「那你呢?」沉默許久的低沉嗓音陡然打斷她膚淺的幻想。「靠著當掮客、當軍火中介賺來的鈔票拿來投資自己,從頭到腳都是名牌加持,創造出虛美高雅的假象,可是你卻忘了一件事,所謂高貴,不過是一顆真心。」
正垂首喝湯的麗顏驀然一震,雙耳再也听不進街道上機車穿梭的喧囂聲,也听不進川流不止的人聲喧嘩,只听得見那一句──
所謂高貴,不過是一顆真心。
「寧寧,」鐵宇鈞又拿那酥人筋骨的昵稱來折磨她敏感的神經。「你以為把自己偽裝成這樣,就能完美切割你身上流著的東方血液?染紅的頭發、灰色隱形眼鏡,為了掩蓋東方人的特質,你做足了功課,這麼做對你而言究竟有什麼意義?」
拿著湯匙的縴指微微顫抖,好半晌,她抿緊了嘴就是不吭聲,最後,他等到的是一聲虛軟的抗辯。
「鐵宇鈞,少在我面前不懂裝懂,我只是倒霉淪落到不得不暫時跟你綁在一起,但沒有義務听你訓話。」
「我只是好奇。」他懶懶的以她之前的說法回敬。
楚寧心里清楚得很,他這記回馬槍不過是句隱諱的警告,要她別再愚昧的嘗試探討他背後的故事。
這個男人粗率野蠻,完全是行動派,靜下來時卻又象是優雅的獸,伺機張開獠牙等著撲攫,可是……他看穿了她,以犀利精闢的言語剝去了她的偽裝。
那些看在別人眼中不過是美麗的裝扮,他一眼就點破那是她長久以來自欺欺人、華而不實的工具。
他,光是用一雙眼楮就看穿了她,僅僅一記眼神……
「你覺得如何?」
「什麼?」楚寧趕緊回神,抬起茫然的雙眼。
「目前我並不打算離開台灣,這里出入境的機場太少,俄國佬雇的那些中國籍佣兵肯定已經布有埋伏,但他們不見得熟悉這里的地形。」
「喔。」她掩睫漫應,心神惶惶,「隨便怎樣都好,只要別再讓那群混蛋把槍對準我的額頭,我完全沒意見。」
「不是沒意見,而是沒轍吧?」鐵宇鈞嘲笑道。
她瞪他一眼,「你怎能確定那些人是俄國佬雇的?」
「因為他們是跟蹤你才來到台灣。」
「你拿出證據來啊。」她總覺得他一臉「都是你害的還敢問」的怪罪模樣。
「沒有證據。」
「那你憑什麼亂扣我罪名?」又一個亂把槍口指錯人的瞎眼混蛋。
「但是我能肯定我走得干淨利落,沒人知道我的行蹤,而你……是唯一的意外。」直到現在,他還是想不透她是從何得知他人在台灣。「如果你能毫不猶豫地保證確定自己無人跟蹤,我願意收回這些話。」
楚寧憋了一口長氣,鼓起雙頰,然後很不屑地撇開頭。「誰知道那些俄國佬疑心這麼重,居然懷疑起是我和你串謀,哼!拜托,我才拿了三分之一的頭款耶,難不成你這個黑心不良品會願意跟我拆帳對分?」
「不會。」他直截了當毫不遲疑的否決她的話。
「混蛋。」哼,要比干脆利落,她絕不會輸!
「混蛋的同伴是什麼?」
「王八……」下意識月兌口的髒話卡在咽喉,害她差點嗆著。
鐵宇鈞撐起下頷,以睥睨的姿態笑看著她窘惱的逗趣模樣。從最初的高貴嬌媚到性感嫵媚,再到此刻的無助旁徨,她多變的面貌像萬花筒,繁復迷離,燦爛眩目。
「你瞄什麼?」只要她猛然豎高手中的筷子便能一舉戳瞎他,真想這麼做。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又想調侃我?」
楚寧努嘴,懶得搭理,卻忽然看他眉峰徐徐聚攏,神情肅穆,難得正經八百,搞得她好不容易放松的筋骨又一根根緊繃起來,不禁左右張望,怕那堆專門狙擊的神經病又追上來。
「干嘛?你發現什麼了?是不是俄國佬的人馬又……」
「你的皮夾是不是留在旅館里?」
「啊?」她尷尬僵硬的眼珠徐徐一轉,落在大嬸正在找錢給客人的背影上,撫著飽餐一頓鼓脹的小骯,再看看滿桌杯盤狼藉,狼狽的窘困度瞬間破表。
她轉回目光,再看看鐵宇鈞磨破了一個大洞的口袋。
留在旅館里的行李勢必是拿不回來了,除非他們嫌現狀不夠狼狽,預備為錢冒險找死。
「你的皮夾……」不會這麼慘吧?
「你說呢?」鐵宇鈞探探空蕩蕩的破洞,讓她看個仔細。
他探索完兩邊褲袋之後再模模襯衫口袋的大掌倏然靜止不動,象是突然察覺異狀,噙笑的俊臉為之一凜,瞬間僵愣。
「怎麼樣?怎麼樣?有沒有、有沒有?」
她屏息等待,以祈禱世界末日千萬不要來的悲涼心情,期盼他接下來能笑得囂張可恨,然後掏出一疊紙鈔,不,縱然是一枚硬幣也好……
鐵宇鈞眼神略顯古怪,瞥了一眼湊到他鼻尖前方的興奮芙顏,撫在左胸處的大掌就這麼滑開,淡然地宣判兩人的死刑,「沒有。」
悲苦的麗顏頹然地埋入雙掌中,掩不去連聲慘呼,「喔,天啊!這什麼跟什麼啊,分明是想搞死我……」
窮得淪落街頭的兩個亡命之徒?!這是演哪出?
劇本是這樣安排的嗎?編劇是誰?她要亂刀砍死這個愚蠢的家伙!
沒有錢……沒有錢,就不能睡舒服的軟榻;沒有錢,就不能當女王耍派頭;沒有錢,就不能為所欲為,不能當凱子享受!
與其真要落魄至此,不如剛才一槍轟了她!
楚寧茫然的仰高頭,迷惘的晶眸浮現滿天金條,她伸長縴臂欲抓,但突然殺出另一只大掌硬是將她的柔荑壓下。
金條,我的金條!她欲哭無淚,甩頭惡瞪著連點安慰的白日夢都不肯讓她作的惡質同伴。
鐵宇均靠過來與她勾肩搭背,悄聲商量,「你知道在台灣吃霸王餐的下場會怎樣?」
「怎樣?」她垮下彎彎的秀眉,回答得很無力。
好想哭喔,此時此刻,按照往例,她應該是在五星級飯店里柔軟的大床上醒來,打個嬌懶的呵欠,接著細心梳洗後穿著剪裁合身的亮麗衣裳,坐在飯店的餐廳里享用精致的早餐,接受來往各地的優秀菁英驚艷目光的膜拜巡禮,而不是邋遢骯髒活像街友,窩在騎樓下的小面攤,身旁坐著疑似游民的男伴。
「我敢打賭你從來沒做過家事。」
「放屁,我從小就是……」嬌嗓赫然止聲,驚覺差點泄了自己的底。「你、你少自以為是,家事誰不會做?」掩藏在記憶深處的回憶太痛苦,她不願回顧。
「那我就放心了。」鐵宇均揚起慵懶的微笑,慢條斯理的替她月兌去風衣,卷起袖子。
「你要干嘛?」楚寧傻眼。「賣掉風衣付面錢?省省吧,都破爛成這樣,送給游民,他們都還要考慮收不收……」
他輕嘆一聲,「寧寧,跟著我是要吃苦的。」
碎碎念著的嗓音驀止,胸中驀然一慌,她語無倫次,「誰、誰說要跟著你!誰說要跟你……」
「干活吧。」
不甘願的水眸恨恨地瞅瞪靠在肩側的可惡俊顏,她捫心自問,為什麼她的伶牙俐齒總會敗在他低級又沒格調的戲謔捉弄下?又為什麼對于必須和他繼續糾纏的這件事感到莫名的安心?
必于鐵宇鈞,有著這麼樣一則傳說︰善于臥底的男人,善于欺騙,善于偽裝,善于謊言,善于包藏禍心,盡乎無所不善,唯一就是不善女人。
是嗎?!根本是鬼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