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陷入焦慮狀態,她的肌膚便開始不听使喚,好像總喜歡挑她最不想要的時候發作,非得讓她從艷麗無雙的標致美女淪落為幾乎融化的紅豆冰棒。
最糗的模樣都讓鐵宇鈞看盡了,難怪每次與他杠上後都只能落寞收場。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呆坐在對方指定的交貨地點,為了等會兒即將踫面的久違舊識,楚寧那一身好不容易讓鋼鐵般的意志壓制下來的紅疹又預備伺機作祟。
一排藥錠挪到正要抓上白女敕臉頰的柔荑前。還殘留著紅泥殘印的拇指一顫,她茫然的半掩雙眼,目光緩緩自綴滿魔女飛騎星空翦紙的窗上移回對座。
「你的抗過敏藥。」不知道變什麼魔術的鐵宇鈞揚眉回應她無聲的詢問。
「你掉了皮夾,卻還留著這堆藥?」她的表情猙獰扭曲,毫無驚喜興奮。
哪們子的神經病,重要時刻居然顧著護藥不守錢?
「你干嘛瞪我?我也覺得很懊惱。」他聳聳肩,一臉無辜。
「是嗎?我怎麼看不出來!為什麼在我眼里,你的表情象是竊笑?」
「你眼楮發炎。」他彎起嘴角擴大笑意,以一貫揶揄譏諷的作風回堵對座的麻煩炸彈。
楚寧無言的張大了嘴,索性嚙咬起粉女敕唇瓣,悻悻然的拿起藥丸吞服,秀氣的鼻子隱約噴拂著濃重的煙硝味,要是拳頭硬得過他,她真想直接來一場火爆干架,讓他乖乖閉上那張喜歡針對她訕笑譏諷的賤嘴。
好半晌,轉角隱密處的狹窄情人座上,兩人均緘默無言。
鐵宇鈞只手支頷,迷霧般氤氳的深雋目光落在窗外的街景上,態若百無聊賴,一派慵懶,猜不透的深邃臉龐隱藏著滿腔的震懾,不讓她看穿。
始終輕壓在左胸膛前的大掌慢慢滑到桌沿擱著,末梢神經仍顫跳不止,掌心的莫名熱度來自左心窩的擴散。
他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只記得,極有可能是在無意識之中干下的蠢事。
雷霆千鈞的一刻,子彈擦破身側的剎那,他趴身臥倒之前,護住的不是能提供之後逃亡旅途所需一切的皮夾,而是混亂中隨手塞進左胸口袋里的一排藥錠。
餅度放縱導致感官知覺混亂,除此解釋,他再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混亂。
剪不斷理還亂的一連串錯綜復雜的狀況,不過是一個局外局,僅僅需要兩人攜手合作,相互配合,待他將俄國佬窮追不舍的那批軍火成功月兌手,甚至不需要一聲道別,兩人從此再無牽扯。
一切都只是過程,就像套用一個既定不變的公式,答案已昭然若揭,思緒卻還困在中間瑣碎煩人的計算……
「謝謝你。」楚寧嬌倔的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深鎖眉宇的鐵宇鈞霍然愣住,瓖嵌在深邃兩眶內的闇色眸珠凝視著後知後覺豁然開悟的別扭秀顏。
兩雙目光隔空對戰,柔媚瀲艷的那一方有些無措,但拚命假裝鎮定。
最後一次向人低頭道謝是什麼時候?印象模糊,她記不得了。
她想了好久,腦神經差點打結,思緒千回百轉。
在物質與人質之間,他作出了抉擇。
她的過敏不會嚴重到死人,頂多是癢到讓人發癲、發狂,趴在地上打滾外加鬼哭神號,或是癢起來把他當人肉沙包海扁發泄,問題是,誰會舍棄白花花的鈔票,選擇毫無用處的抗過敏藥?
一時無聊想嘗試窮苦潦倒的逃亡大冒險?因為他心血來潮想充裝一回濫好人?以上皆非。
那麼答案是……
「認錢不認人的鐵宇鈞居然在意起一個人質,身為人質的我不媚俗一點向你道謝,好像很不近人情。」
「我不是在意你。」他矢口否認,稍微轉開目光,不著痕跡地將快破閘而出的異樣情緒壓制下來。「那只是一時失手,把它塞進放皮夾的口袋。」
微冒小紅斑疹的細致秀容漾開甜度破表的笑靨,像點綴得漂亮的粉色蛋糕誘惑著味蕾。他徐緩的繃起臉部線條,眯著眼,直接將這絕美的粲笑歸類為嚴刑逼供的協助工具。
「你究竟想說什麼?」媽的,他的心緒為何無端煩亂?
縴巧的皓白十指交疊,拱枕著她嬌懶的臉蛋,目光直搗他幽黑的瞳心,逼他正視兩人之間就快擦槍走火的情愫。
「或許真的是一時失手,或者是知覺的混淆誤判,可是,你可以把藥扔掉啊。」終于弄明白,當時在騎樓下小面攤時,她殷切期盼他能掏出幾張鈔票也好的時候,他古怪詭異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原來喔……
數學領域里,一加一絕對等于二;但愛情謎題中,一加一不過是基本公式,後頭衍生的模糊混亂以及你來我往攻防保衛戰,都是必定難解的過程。
「我不想浪費,而且你也剛好需要,剛好。」鐵宇鈞刻意加重的語氣顯得欲蓋彌彰。
「你在乎我,很在乎。」楚寧心中喊著,承認吧,一旦坦白就什麼事也沒有!認了她就……
「因為你是我的人質,我不想讓行蹤暴露。」言下之意很清楚,他依然懷疑她會采取通風報信的報復手段。
「鐵宇鈞,你以為我是成天迷偶像的小女生,還是守在窗前等待羅密歐的茱麗葉?簡單一句話,你是不是喜歡我?」楚寧直率清澈的視線落在兩人的手腕上。那里分別環著惡搞趣味似的情人鐵銬,讓她的心跳驟然失序。
從來沒有過的雀躍熱烈得讓人胸口發疼,期待誰趕快闖進她無趣乏味得只能用金錢堆砌的世界中。
一聲聲從鼻腔哼出的嘲笑很不客氣地傳來,象是看透她浪漫的綺想,鐵宇鈞將手腕緩緩挪到桌下,不打算讓她繼續這錯謬的聯想。
「你當現在是在拍好萊塢電影嗎?陰錯陽差一起逃亡的男女主角對彼此產生感情,齊心協力擊退敵人,從此以後幸福快樂的在一起?」
「誰跟你鬼扯那些!」楚寧火大的拍桌。
其他桌的客人以為他們是情侶談判,紛紛好奇的凝神窺听。
「我之所以在意你,是不希望在那批貨月兌手之前離開台灣。」
「我從來沒說過會泄漏你的行蹤!」
鐵宇鈞挑眉質疑。「你確定?」
據他所知,中情局私底下通報各方的懸賞金額非常、非常誘人。
楚寧稍稍心虛了下。「一開始確實是這樣想過,不過……」在腦海中盤旋的念頭也能拿來當證據?這位法官還真是嚴峻。
「不過可是但是因為所以,這些借口我都听膩了,這本來就是個一轉身就互相背叛的自私世界,我自私,你自私,每個人都自私,你不會因為我就改變最初的目的。」
「如果你夠自私,就不會在緊要關頭留下我的藥。」好啊,逼死你,就是要把你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話榨出來!
焦躁的指頭連敲擊的習慣性動作都省了,鐵宇鈞終于見識到這朵紅玫瑰的難纏,最糟的是,她瑰艷華麗的一身刺,竟是抵御雙方越界的防線,但他,親手攀折了一根根的刺。
是他,在不經意之中弄糊了那條界線。
驀地,音樂切換,巴哈的曲子震響了耳膜,管風琴的淒迷悠揚,將人困在優雅的氛圍中,連眨眼微笑的動作都能變得典雅迷人。
這間名喚「毒藤」的情境式咖啡館,裹貼著撕碎黑蕾絲的燈泡光線黯淡,黑色系詭譎的擺設以及鑿印著六芒星標簽的桌椅,身在其中,彷佛造訪異境。
唯有店家自己心里清楚,這里唯一的情人座,其實是情人每坐過必決裂的「情人必死座」,傳聞曾有位因同性戀情觸礁而自殺的美少年,曾對這個座位下過惡咒。
當然,一切僅僅只是傳說。
「不要敲桌子。」鐵宇鈞肅目一橫,盯住她那五根反覆點擊著桌面的縴細指頭。
「跟你學的。」就是要氣炸你!楚寧璀璨若星的漂亮雙眼瞅著他,故意以言詞招惹,「不說話就是代表你孬。」
「你覺得這樣很好玩?」
「逼你承認你確實在意我,這件事真的很好玩。」之前被他搞得烏煙瘴氣的心緒也能乘機扳回一城。
憑什麼就只有他能撩撥她的心?他一再刺探,意欲卸下她的全副偽裝,看透最真實的她,那為什麼她不行?
最關鍵的某件事她一直忘了提,那就是……
「沒錯,我確實有那麼點在乎你,那又如何?這樣能對你證明什麼?」
「Gotyou!」楚寧欣喜若狂,眼角笑得彎起,流動的眸彩像一顆顆碎鑽,熠熠地盯著他的雙眼。
他深感錯愕,忽然有種錯覺,坐在對座相距不到五十公分的女人,其實是不小心吞了瞬間激長藥的十六歲少女。
「在乎就是喜歡,喜歡才會在意一個人的死活,你喜歡我,鐵宇鈞。」她激動地傾近上身,差點弄翻桌上的兩杯卡布奇諾。
「我喜歡你?我當然喜歡你。」他自我解嘲,莞爾一笑。「世界上能跟我臭味相投的人不多,在你身上,我聞見了我最喜歡的味道,在你臉上,我看見了和我一樣的貪婪。」
「我的貪婪是出于自私,那你呢?」看似玩鬧的問話方式,底下藏著她渴望穿透他心牆窺知其中私密的急切。
「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鐵宇鈞隨口一句利落干脆的無關就將她推到幾千萬里之外,但嘶啞的聲調飽含著壓抑的痛苦,像獨自舌忝傷的孤獸。
楚寧赫然驚覺,他的心,藏有與她一樣不為人知、不讓人知的黑暗。
蟄埋他心底的丑陋藏得比她還要深,層層上鎖的心,暗無一絲光線。
兩張臉面對面,靠得太近太近,昏暗光線下,兩人模糊的視線忽然迷失在彼此的眸海中,波濤洶涌,情潮席卷。
當濁熱的鼻息交拂著彼此的臉龐,輕易摧毀了死守不放的最後防備。
鐵宇鈞低咒了一聲,探出銬著鐵環的右腕扣緊她的下巴,微偏俊臉吻上她微張的小嘴,在「情人必死座」上輕易破解了傳說中的魔咒。
他吻著她的小嘴,甜美的滋味在發燙的口中滾動、蔓延著,誘使他繼續逾越界線。
修長的手指抬高她的小臉,方便他吻得更深入,舌尖撬弄她整齊的貝齒,軟硬兼施,逼她回應他的吻。
他吻技高超,像一杯濃醇烈酒直接灌入楚寧縴細的咽喉,後勁驚人。從他嘴里渡來的氣息宛若嗆辣的伏特加,凜寒的冬夜中能溫暖僵冷的四肢,若在盛夏溽暑,則是將人推向沸點的催化劑。
楚寧的胸口鼓噪著無以名之的古怪騷動,灼熱沸騰著,好燙。她從沒有過這樣幾乎燒痛靈魂的吻,有的只是膚淺又充滿廉價式的吻──如果那還能稱之為吻的話。
鐵宇鈞吻得那麼深沉,那麼慎重,流動在耳畔的音樂聲宛若挑逗曖昧的媒介,楚寧掩下濃黑的長睫,沒有斑斕的彩妝,素淨著一張剔透的臉與他相對,這種被看透的感覺與從前逢場作戲的吻截然不同。
不需要刀光劍影,不需要持續炮火轟炸,不需要哄拐騙,單是一記深吻,便輕松征服了她心中滿布陷阱的那一塊秘密禁地,那盤繞著玫瑰刺與毒蔓荊棘的虛構堡壘。
守護在堡壘外的騎士全是傀儡,不堪一擊,而鐵宇鈞這個性格涼薄,偶露疲憊神色的過客就這麼闖進來……
不打一聲招呼的,就這麼越過她設下的重重警戒,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