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玄靖隨著內侍的腳步踏入御書房里。
「參見太子殿下。」書房里的人隨著他的出現而躬身行禮。
曜玄靖微微抬眸,定楮一看,父皇正坐在桌後,出聲的是站在他身邊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男子,對方一襲青衫儒袍,摻雜著幾縷銀絲的長發用著青色方巾束在腦後,姿態儀表不凡。
曜玄靖知道此人必定是吳國公,回了半禮,「國公不必多禮。兒臣參見父皇。」單膝點地,恭敬地對皇帝行禮。
「起吧。」曜桀揮揮手,笑著看向一旁的吳國公。
吳國公上上下下地打量完太子之後,輕點了頭。太子殿下素有賢名在外,今日一見,果真名副其實,這通身的氣質,比起皇上少年時毫不遜色。
「太子,來見見吳國公,這位便是辰曦大儒士吳國公,吳國公當年為了穩定四方,以儒士之名周游列國。」曜桀對這位少年玩伴可是十分贊賞。當年一同讀書、識字,成了莫逆之交,一個走上君王之路,另一個則踏上儒士之途,多年未見,如今再相逢,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見過國公爺。」曜玄靖對吳國公拱手施禮。
「呵呵……不敢、不敢,見過太子殿下。」吳國公撫著胡子,笑笑地回了半禮。
君、臣、子三人在御書房中侃侃而談,吳國公將周游他國時的人、事、物,包括了國事一並提出來。
書房里,都是曜桀跟吳國公的談話聲,曜玄靖則是偶爾插上一句話,不論國公說了什麼,臉上的表情都是淡而有禮的淺笑。
一會兒之後,曜桀才揮手讓太子先退下,等太子離開之後,他跟吳國公同時皺眉。
「皇上,您到底是怎麼教導太子殿下的?」吳國公略略不滿地看著皇上,眼神一點也不客氣。
太子殿下如同外面所言,無論是儀態、話語、氣勢都十分完美,但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就算在復雜無比的天家長大,也不該是如此,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像模子一樣,沒有半絲差錯,可眼底一片清冷,就像個木偶女圭女圭,沒有半點生氣。
曜桀見好友責備的目光,嘴角苦澀地抿起,「是朕的錯,文淵,你幫幫我救這個孩子吧。」
吳國公嘆了口氣。「微臣會盡我所能。」
*****
皇都東大街上的國公府,在沉寂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又開始忙碌了起來,漆紅的大門敞開著,成串的奴僕進進出出,忙著把馬車上的事物卸下,又忙著把府里頭清出來的舊東西抬出去,好不熱鬧。
一輛精巧的小馬車在下人們的環視下駛進了府里,馬車一停,兩名男僕立馬上前放好了腳蹬子,先下車的是兩名丫鬟打扮的女子,然後是國公夫人,跟在國公夫人身後下車的,當然就是吳欣藍。
「娘,我們為什麼要住皇都?老家不是在玉衡嗎?」一下車,吳欣藍忍不住嘀咕著。她原本以為回到辰曦就可以回家了,沒想到要住在這里。
「別亂說話,昨天皇上已經封了你爹為太子太傅,身為太傅有教導太子之責,既然要教導太子,又怎能離開皇都。」吳夫人對此也是頗有微詞,盡避心里不愉快,也不能顯露在臉上。
「教什麼太子,又不是三歲女圭女圭……」吳欣藍一邊嘟囔著,一邊跟著娘親的腳步進屋子。
吳夫人不高興地轉頭瞪她一眼。「叨念什麼,回房里去。」
吳欣藍嘟起嘴,悻悻然地跑走了,後頭還跟著一長串的丫鬟、嬤嬤。
吳夫人看著女兒的背影,頭疼地揉揉鬢角。這丫頭的脾氣這麼大,也不知道像誰。
餅沒幾天,皇帝欽封的御旨下來了,整座國公府也跟著熱鬧了起來,不少的儒生、學子、大學士紛紛前來祝賀,吳國公為辰曦所做的犧牲,凡是儒林中人都知曉,如今得了太傅的官餃也是應當。
今天,正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到國公府上課的日子,一般來說,應該是吳國公進宮為太子上課才對,但不知道為什麼,如今卻是太子殿下到來國公府。
這也是皇帝跟吳國公商量許久才決定的,太子殿下的心病起因就在皇宮大內,吳國公讓太子來他府上,就是想讓太子月兌離皇宮的環境,況且太子殿下隔兩日來一天,一整天都待在國公府,對他也有好處,能夠放松精神。
整個國公府都因為太子殿下的到來而感到高興,但只有一個人除外。
吳欣藍這陣子可是一直動腦筋在想著要怎麼整太子殿下,誰讓他害得他們一家得留在皇都,還兼之霸佔了她跟爹相處的時間!
吳國公跟太子上課的地方也很特別,並不是在國公府的書房里,而是在國公府靠近後院的一簇竹林中,竹林位處偏僻,比上其他地方也安靜許多,竹林中還有一棟竹屋,一樓通常不關門,除非下雨。敞開門,里頭鋪著竹板,還有竹桌、竹椅,在這一方小天地里,頗有隱世的味道。
竹屋外,接鄰的小徑上種了一排葡萄藤架,外面還有一座小蓮花池,讓這片天地不見清冷,反倒多了一絲風雅與溫暖。
吳國公為太子講授的課程也不是什麼死板的四書五經,反將游歷天下時所寫的散游手稿拿出來與之分享。
太子殿下面色依舊冷冷清清,嘴角噙著淡笑,專心地听取吳國公的每一句話,從民生到農耕,從農耕到經濟,然後到政治。
這期間,吳國公其實一直偷偷在注意太子的神情,講到國家利益等的關系,太子的眼神就會更加清冷,但說到民生、農耕、山川美景,太子的眼神卻會閃爍,畢竟只是十四歲的少年,掩飾的工夫還是不夠火候。
「太子殿下,近午時了,稍歇再繼續吧。」
曜玄靖自桌後站起來,對吳國公拱手,「謝老師教導。」
吳國公對他點個頭後,收拾一下桌上散落的書頁就離開了。離開之前,眼角余光掃過竹屋角落的一扇八角窗,他嘴角勾了勾,大步離去。
曜玄靖一個人坐回椅子上,也沒有閑著,拿起游記專心地看著。此時角落八角窗上的絹紗映出了一顆小頭,鬼鬼祟祟的晃動了下,接著八角窗緩慢地被推開。
吳欣藍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任何聲音,探出一顆小頭,躲在窗角偷覷著太子殿下,當那張熟悉的俊顏映入眼底時,她愣了一下。
比風?原來他就是太子殿下!她抬手打了自己的頭一下,笨啊!想也知道,在皇後寢宮的後花園,怎麼可能會有男的工匠?
眼珠烏溜溜地轉了一圈,紅紅的嘴抿成一道笑弧,一抹促狹的光芒閃過眼底,她抬起另一只拎著小木箱的手,將蓋子打開,一條長長的翠綠小蛇正卷成一團縮在木盒里假寐,被主人打擾了之後,只是懶懶地抬頭看她一眼,又趴回去繼續睡。
「小綠,去、去!」一把將小蛇給抓出來,吳欣藍指著曜玄靖的背影,無聲地張嘴向它說著。
小綠再次懶懶地昂起頭,看了看那個背對著它的白色身影,紅紅的舌信吐了下,居然很有靈性的搖了搖頭。
吳欣藍嘟起嘴,大眼漾著怒氣,威脅似的揮動自己的小拳頭,小綠不滿地吐吐舌,這才扭著身子,慢吞吞地從她的手心滑落至竹屋的地面,然後朝著曜玄靖而去。
吳欣藍捂著嘴偷笑,縮著身子,大眼眨啊眨的,緊盯著小綠跟谷風的方向,小綠慢悠悠地扭到曜玄靖的桌子旁,竹屋里所使用的不是一般高度的桌椅,反而是小矮桌跟竹席,這對小綠來講,爬上去可省不少工夫。
小綠卷著小矮桌的圓桌腳,慢慢地、慢慢地爬到桌面,正想同每一次一樣,突然冒出來嚇人,怎知它的頭才剛抬起來,蛇頭七寸就被緊緊地抓住。
曜玄靖淡笑地看著這條小蛇,將它一把拽起來,手背上青筋微露,微微使勁,顯然想要痛下殺手!
「不要!」吳欣藍看著他的笑,心跳少了一拍,慌亂地從窗外大叫著,「谷風!不要殺小綠!」話落,她立刻七手八腳地從窗戶爬進竹屋,快速沖到他身邊。
小綠感到有生命危險,頭一軟,軟趴趴地躺倒在對方的手臂上,努力睜開它那雙細小的鳳眼看著對方,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可憐兮兮?曜玄靖有些吃驚這條小蛇竟有靈性,原本想使勁的手也放松了力道,再听到後面傳來的聲音,嘴角一勾。
吳欣藍沖上去抓住他的手臂,「谷風,這是我的小綠,你快點放開它。」她是真的嚇到了,以前她惡作劇嚇的那些人,看到小綠都抖著身子叫著,哪有人像他那樣居然抓住小綠,還想讓小綠一命嗚呼。
「是你?」曜玄靖黑幽幽的眸子頓時流光轉動,眸輕垂,那雙抓著自己袖口的小手像白玉般晶潤,一雙大眼水汪汪的望著他,那神情,簡直跟他手中的小蛇一樣,禁不住地,心里有股笑意蔓延開來,手心一松。
小綠馬上扭著身子撲向小主子,用著不同于方才懶散的速度迅速纏上吳欣藍的手臂,眼一閉,裝死。
這一幕,詭異得讓兩人都靜了下來,吳欣藍的小臉漲得通紅,臉上的表情是又尷尬又羞愧,曜玄靖倒是忍不住笑出聲。
那笑聲還有著少年稚齡的感覺,清清冷冷的面容,因為這一笑,變得就像太陽一樣,熠熠生輝,耀眼得讓人無法轉移目光。
吳欣藍看著都恍神了,情不自禁地凝視著他的眼,兩人四目相交,他的眼楮深幽幽的,在陽光的照映下,眼底就像有七彩流光,讓她原本就羞紅的雙頰,現下更是鮮艷欲滴,連耳朵都紅通通的,少女心,在這一瞬間有所萌動,只是年幼,懵懂無知。
餅了好一會兒,她才在曜玄靖的目光中回過神,羞赧地低下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浮上心頭,略顯尷尬的伸手將頰邊散亂的發絲勾到耳後。
「欣藍見過太子殿下。」略略退後一步,揖身行禮。
曜玄靖嘴角勾了下,「你是老師的女兒吧?」身為大儒士的老師,教出來的姑娘卻是如此古靈精怪。
「嗯,方才欣藍多有失禮,還請太子殿下恕罪。」
看著她退回大家閨秀般的言行舉止,曜玄靖莫名有一絲不悅,「叫我谷風吧,上次不是說過了嗎?」
吳欣藍訝異地抬頭,「可以這樣叫嗎?」方才她雖然如此叫他,但那只是下意識地月兌口而出,現在都已經知道對方的身份了,怎可能還這樣直呼太子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