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時一個半月的協調、制造、調整、修改,杰訊與艾寶的合作案進入尾聲。
要將機器交件給威遠驗收的這天,杰訊請艾寶這方派出代表解說,錢貫杰以工程師的身分來到杰訊開會。
這已經是他第三度來到杰訊。他的每次出現都會造成一股不小的騷動,尤其是在女性員工間。
杰訊平時陽盛陰衰,公司里的男性佔了七成比例,其中當然也是有外型不錯的英俊才子。
但這行業就算外型不俗的,打扮也都中規中矩,像錢貫杰這樣一身名牌,舉手投足都像個發光體的花美男卻前所未見。從他第一次出現,一群女性知曉和這位花美男接洽的窗口是鐘欣怡後,羨慕和妒忌的言語及目光,便未曾從鐘欣怡周遭消失過。
她本人倒是如入定老僧,對一切閑言閑語全充耳不聞。
錢貫杰對她的這項功力,也從一開始的為她不平,到後來倍感佩服。
本人都不痛不癢了,他也沒必要替她喊痛喊燒。
照慣例的,這天錢貫杰來到杰訊後,第一站就先來到鐘欣怡的辦公室。
他敲門,得到回應後自行入內。
「小呆。」
鐘欣怡手上拿著列印出的資料正在研讀,隨意應了他一聲,要他隨便找位置坐後便不理會他。
錢貫杰自行清空一張椅子。他今日是來參加會議,並提前來到,現在是她的工作時間,他尊重的沒去叨擾,只坐在位子上,自行翻閱身邊的書本打發時間。
苞這小呆瓜相處久了,他也逐漸熟悉她的行為模式,少了一開始的試探找碴,在她身旁,也能自在放松了。
看了一會手上的機械書籍,他抬頭,望向那埋首在堆滿紙筆和檔案夾的女人。
她一手掀著紙張,一手撐額靠在桌上,嘴上念念有詞地研讀手上資料。
這是他後來發現的,原來這小呆瓜在工作時會自言自語,她這怪癖,有間獨立辦公室也好,否則難保他人不會受她影響。
突然,他發現她撐著額頭的手越漸傾斜,另一只原本抓著紙張的手也悄俏移至桌下,她的腰更彎了,看資料看到整個人快趴到桌上。
他發覺不對勁。
「小呆。」他將書闔上,叫喚。
聞聲,鐘欣怡將頭抬起四十五度角。「嗯?」
他見到她臉上不自然的蒼白。
「你生病嗎?」領教過她對痛覺的遲鈍,他眉心蹙攏,起身朝她走近。
「沒有呀。」她回答的聲音听起來很正常。
「沒有你干麼這種怪姿勢?」
「哦,我生理期。」
女人的生理期若折騰起來,恐怕比生病還難受。听說每個女人的癥狀不一,錢貫杰沒辦法猜測她的身體情況。
他來到辦公桌前,身子前傾,雙手倚在桌上,審視她。「肚子會痛嗎?要不要吃止痛藥?」
「還好,只是悶悶的,全身有點無力,想睡覺。明後天就沒事了。」
「你確定?」他揚眉。
「當然。」好歹這癥狀經歷了十多年之久,她早已經驗老到。
他對她的保證存疑。
「快開會了,你確定你等等不會在會議上昏倒?」
「我還沒有昏倒的經驗。」她的生理癥狀在女性來說也算輕微。「我也不可能無緣無故昏倒。」
「無緣無故當然不可能昏倒,會昏倒都是有原因的。」他故意挑她語病。
「不會昏倒。」她直接回答他原本的問題,以免他又跟她辯起來。
「公司有生理假吧?既然想睡,工作效率也不好,干脆會議結束後就請假回去休息。
「有。我再看情況。」她算是給了答案。
會議的時間快到了,鐘欣怡簡單補了口紅,讓氣色看起來好一些,接著他們倆一前一後離開了這間小小的辦公室。
ㄩ字形的會議室內,中央已擺好機台與一切設備,艾寶的代表與杰訊的員工都已陸續到場,威遠的人卻遲到了。
主持會議的經理只好要大家暫時等待。
在此之前,已有不少人上前與錢貫杰談話。
當初這份合約,在杰訊的高層間造成相當大的轟動。對于艾寶這間專攻一切應用程式開發的領航公司,他們充滿好奇,也不是天天都有機會能和這種收費昂貴的對象合作,許多人莫不把握機會上前攀談,期待能多些學習的機會與交流。
在這種公事應酬範圍內的場合,錢貫杰也收斂起他私底下一身刺蝟,展現他當花瓶應酬的那面應付所有問題。
當他被人群包圍時,不時分心注意默默坐在自己位子上的鐘欣怡。她低頭繼續研讀資料,確認沒出任何差錯,臉色還是蒼白,可這小呆原本膚色就較常人白皙,現在則血色更淡,他猜她應該是貧血,女性貧血比例比男性高,醫學不是他的專業領域,可他依稀記得讀過幾份相關的統計報告。
沒听阿堯說過他們家有遺傳疾病,她應該是單純因為生理期造成的短暫性缺鐵貧血,這問題只要補充營養就能改善,短期不會對健康造成嚴重危害。
腦中迅速分析過後,對她那張蒼白的臉蛋,他的擔憂壓了下來。
終于,威遠的代表到了,延遲了十五分鐘的會議開始進行。
主持會議的經理先以工程師的身分介紹錢貫杰,接著讓身為這次合作案主導人的鐘欣怡上去做整體的概況報告,從中再由各部門及工程師做細節補充。
前方的人講得賣力,但前來驗收的威遠代表卻不斷詢問奇怪的細節問題,從機身、零件……到程式,以及它的操作方法都問。
做為主導人的鐘欣怡,也只能見一個問題,回答一個,在母公司代表的詢問下,示範起機器的操作流程。
在她示範完畢後,對方只點點頭。說了一句,「嗯,和舊機型一樣。」
「是的,操作方法相同,這次針對功能和性能做提升,外殼為了配合而……」她將一開始就說明的內容,又解釋了一遍。
「這部分原本的比例沒那麼長。」威遠的代表指向機殼一處。「突然多出那麼一段,有必要浪費成本在無意義的外型上嗎?」
「我們收集了買方意見,這塊突出的地方有人將它當作放置平台使用,它原先的長度是……」她努力解釋。
「最上方的頂蓋和外圍的材質似乎和舊的不同?」威遠的代表又問。
「是,舊的那款——」鐘欣怡又要解釋,卻被另一道聲音直接打斷。
「因為‘南海’舊的HR—3型鋼材防銹效果不好,防銹涂料治標效果有限,HRA—1的鉻含量比HR—3多了1%,材質適用、價格相同,我想找不到任何一個不更換的理由。」錢貫杰臉上掛著微笑,迅速且簡潔地回答他的問題。
再讓那家伙問下去他就要發火了。
所有人,包含欣怡,全被他突如其來的回答給怔住。
對眼前的訝異視而不見,他又繼續道︰「陳先生,恕我直言,你的問題有九成以上在報告資料中全部可以找到,材質的更動杰訊在訂料前肯定也已與貴公司經過討論與確認,這些問題你在來到這之前就應該知曉,驗收前掌握音訊才能有效率提出問題及找到可能有的缺失,否則你是來浪費大家的時間。」
他的話犀利又直接,臉上卻始終掛著和藹良善的微笑。
他話一說完,滅遠的陳姓代表臉色發黑,杰訊有人臉漲紅,也有人一陣青一陣白,大伙全被他的惡言嚇到,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臉色好不精彩。
「這些問題是驗收的必要工作。」陳代表臉色非常難看地為自己辯解。
「恐怕你的工作效率得要再提高。」他微笑。
「還有,鐘小姐。」突然間,他話鋒一轉,點名站在前方那一臉呆愣的家伙。「遇上這種狀況,我想你可以直接請他對要驗收的新機做過初步了解後再來,或更簡潔明了的做說明回應。否則比照你說明的詳細程度,我等會恐怕得開始替大家上程式語言的課。」
鐘欣怡怔了下,立即回應。「我會改進。」
「感激不盡,這會議延宕的時間已經大大超出我所預期。」他頷首,接著又補丁一句。「時間就是金錢,請原諒我還有許多工作。」
當然現場除了鐘欣怡,不會有人知道他最後一句簡直是睜眼說瞎話。
鐘欣怡不懂他怎麼突然發作了,但拜他所賜,接下來的會議以超快的速度流暢進行,好像怕耽擱到他,他會後將再收取其他費用一樣。
那份合約金額的震撼實在太大了。
會議結束後,沒有其他善後工作得做的錢貫杰率先離開了會議室。他打算到外頭再打電話給那呆瓜,叫她立即請假,他還能順道載她一程。
他才走到門口,後方有人追了出來。
「錢先生!」停下腳步回頭,來者是威遠的那位陳姓代表。
「有事?」出了會議室,他表情明顯淡漠許多。
「剛才的事很抱歉……讓你看笑話了。」陳代表深深鞠了個躬。
開會前他手機已經轉靜音,剛才一結束會議,看到幾通未接來電,他就回撥給打給他的直屬上司,這才知曉這位今日艾寶代表的來頭。
「不必跟我道歉,工作態度是你自己決定的。」他態度不冷不熱。
這筆案子不論對艾寶或威遠而言都是件超級小的普通案件,隨便派個人都能應付,他一開始就猜到威遠那方的代表位階不會高到哪,認識他的機率不大,而剛才這男人的確不認識他,但看樣子幾分鐘前有人給了他消息。
錢貫杰來頭太大,在他面前,陳代表不敢說出自己是因為同事出車禍,臨時被抓來代打的。工作上,結果代表一切,自己的生殺大權,在將來極可能掌握在眼前這男人手上。
錢貫杰也不想去詳探自己沖動舉動背後的動機。
他告訴自己,只是為了鐘欣怡。至于威遠,就算養了一票沒用的冗員,將公司搞倒了,也和他沒半點關系,他不過是不想讓那小呆瓜在身體不適的狀態下還開這種無意義的馬拉松式會議,否則他大可繼續裝他的花瓶將這場會議開完,他又不是沒見過比這場包荒腔走板的會議。
「還是謝謝您的提點。」陳代表又深深的鞠了個躬。
「我只是不想浪費時間。」拉下臉,他語畢便轉頭走人。
***
室溫宜人,一室昏暗。
床旁矮櫃上的造型時鐘,時間指向六點整,床上房間的主人蜷曲身體,抱著松軟棉被,睡得昏沉。
直到手機響起,她撐起綿軟身體,手無意識地往聲源探,模到了手機,接通電話。
「喂……」聲音低啞,還未清醒。
「還在睡?」
「嗯……」愛困蟲努力地從被窩中翻身,抬頭看向時鐘。「才六點……」好早。「我八點半才上班……」
看來這小呆瓜真的睡昏頭了。「現在是晚上六點。」她是想上哪門子的班?「起床吃飯了,我現在在你家樓下。」
埋在棉被里的家伙有好幾秒的放空,直到錢貫杰以為她電話講到睡著了,才等到下一句回應。
「……晚上?」腦子逐漸恢復運轉,臉蛋埋在棉被中的鐘欣怡,總算想起自己中午請了生理假回家休息。
看樣子她沒有一覺直接睡到隔天早上。
發出賴床掙扎的悶哼,她好不容易才將自己撐坐起身。
「樓下?」抹抹臉,聲音听起來終于清醒了些。「你在我家樓下?」
「對,下來吧。」
「為什麼?」她還在掙扎,想倒回棉被的懷抱。
「載你去吃飯。」
「我不會餓。」她只想繼續倒回去睡。「我想睡覺。」
「現在是晚餐時間,吃完再睡。」
「吃完直接睡會不舒服。」
「那就走一走,散散步。」
「我不要~我要睡覺。」她全身酸軟,骨頭都快散了還散什麼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