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里,已登基為帝的李重熙身穿明紗黃袍,佇立一園清冷的梅花林中。
縱然如願成了天子,但黑眸依然陰郁,覷著園中梅開勝雪的景色。
「陛下,屬下有要事稟報。」崔暐不知何時靠近,在他身後跪下。
比雪還冷的唇角微動。「說。」
「如您預料,南襄王已出現在舒城,屬下已秘密抓住他,您要立刻見他嗎?」
稱帝後,李重熙命他傳布另立新後的消息,一則是引開崔有忠的注意,一則要教讓他們遍尋不著的竇天瑯主動現身。
他深知竇天瑯極愛妹妹,若他得知未央受此委屈,即便已在天涯海角,定會不惜一切前來搭救,這也是他為何迫切要登基的理由。
丙然竇天瑯馬上現身舒城,成了他們的甕中之鱉。
「當然。」李重熙轉身,與崔暐來到了秘密囚禁竇天瑯之處。
待崔暐為竇天瑯解開眼罩時,他忿忿看向李重熙。
「李重熙!你竟然——」
「別來無恙,天瑯弟?」一段時日未見,看來他挺精神,可以放心了。
「不要稱兄道弟了!事到如今,你還有臉這麼叫我?」
「為何沒有?我為你收拾竇天彬跟竇天佑,保你平安登上王位,難道這非你所望?甚至我與你結盟,也是你親口答應,就算你是看在未央的分上願意幫我,我也能發誓我對未央的心意是真的,並未全然是利用她——」
「話說得倒好听,你不是想立新後?既然如此,未央便與你無關了,我也與你無關!」竇天瑯板起冷臉。「少廢話了!未央呢?」
「我沒有要立新後,那只是騙你來舒城的誘餌。」李重熙從容回答。「至于未央,她已經不在這里了。」
「什麼?!」
李重熙眼色一沉。「她在你出逃的那夜也離開了舒城,因她認為我下令要殺你,但我沒有。」
崔有忠那夜放火之舉,他已經知情了,只因受不了為難與折磨的崔暐主動坦白了父親的罪過。
竇天瑯卻听得迷糊。「你究竟在說什麼?」
「總之你得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比起我,別人更想要你的命!」李重熙不容反抗地命令。「保住你,我才能對未央交代,所以你必須听我的話,懂了嗎?」
崔有忠雖然自作主張要殺竇天瑯,但他不能取崔有忠的性命,因為他答應了崔暐,且崔有忠有功在先,日後還得倚靠他。
「我為何要相信你?除非我先見到未央——」
「只要你听我的話,我會讓你見到她。」李重熙眯起眼,站穩上風與他談判。「而且我還會讓你見到另一個人,出月。」
「你……也捉了她嗎?」竇天瑯決定回來救妹妹,那日便與出月分別,行前特意沒留話,難道如今她也在李重熙的手中嗎?
「對你而言,出月或許只是個背叛你的細作,但在我眼里,她也是背叛了我,是你的細作。」他在兩位王子暗殺竇天瑯時,便知竇天瑯對出月有情,只是沒想到出月竟也為他背叛自己,不但那夜救出他,知道竇天瑯前來舒城後,竟然主動投網——
「你要殺她嗎?」竇天瑯的聲音陡然冷肅。他與出月亦是解不開的結,恨過她的背叛,又舍不得見她出事,因此才會留下她獨自返回舒城。
「如果你不想救她的話。」李重熙見到他神情,也知道他絕對會答應跟自己談條件。「我給你一天時間考慮,若你答應,我不但讓你見未央,亦會保證出月活命,將來等天下大定,南襄國的一切我也能雙手奉還——一切就看你願不願意與我合作。」
如今的他需要竇天瑯與他配合,好好听話去廣都躲一陣子……直到天下局勢穩定,他能解決崔有忠的事為止……
拋下話,李重熙便轉身離開,留下竇天瑯好生思考。
「崔暐,小心看緊竇天瑯,若他再出事,我絕不會放過任何人,清楚了吧?」
崔暐低頭。「屬下清楚。」
當他再度走進默林時,偶然一陣風掃,白絮搖搖飄落,他的黑眸忽然滲進一抹憐惜,想起與未央的種種回憶。
「那麼,她呢?」話語間,終于有了溫度。
「稟陛下,據瑤娥回報,已在東巽國都——」
是嗎?離開他之後,她竟選擇回去那里嗎?
是否有什麼事讓她放心不下,抑或是他仍然在她的心中?
他寧願是後者。
那麼這些日子,他努力對她的消息置若罔聞,強迫自己不要去找她,獨自忍受宮里沒有她的孤寂,他也覺得甘之如飴——
半年後,明水宮。
昔日的雕龍太子李重熙在舒城即帝位後,明水宮便重新成了皇室離宮,由于東巽王蕭立亦被新帝迎至舒城協助理政,于是沒了主人的明水宮,大半宮人重新替換,最後剩下原本一半不到的數目。
然而,平靜多月的明水宮突然接到陛下駕臨的消息,一夕間,宮里也忽然熱鬧起來,彷佛再度有了生氣。
「快快快!快把花園里的花植好,一定要是最漂亮的芍藥,知道了吧?」
「是。」
爆人們來來往往,如今剛上任的明水宮總管胡長安眼觀八方,對底下忙碌的宮人處處指點。
忽然,一名抱著蘭花的小爆女從人群間匆匆走過,一見到她,胡長安立即喊道︰「慢著,給我站住,衛央。」
名喚「衛央」的小爆女僵住身子,怯怯地回頭望他。「胡總管……」
胡長安步至她的面前。「你抱著什麼?這蘭花也是你能搬的?」
「拜托你,胡總管,我家主子今日想看看蘭花,求您允了吧!」
「又是子勤殿那位?」胡長安想起住在那里的瘋後劉氏,臉色不愉,「罷了罷了,你快走,別再讓我看見你亂搬花就是。」
雖是瘋後,但畢竟是明水宮里唯一的主子,胡長安再瞧不起,也絕不敢在陛下要幸臨明水宮的當頭出事。
「謝謝你,胡總管。」小爆女嬌顏笑開,也大膽問道︰「對了胡總管,今日宮里這麼熱鬧,為的是什麼啊?」
她平日深居子勤殿,與世隔絕,自不知道宮里的大事。
「嗯哼!」胡長安輕咳一聲。「跟你說吧,日後你在子勤殿當差也該當心點,陛下有旨,馬上就要駕臨明水宮了——」
「陛下?!」倏地一驚,她一時竟月兌口問。「是李重熙嗎?」
「大膽!竟敢直呼陛下名諱,你不要命了嗎?」
她馬上求饒。「衛央該死,請胡總管恕罪。」
「看在你是子勤殿所剩不多的宮女就算了,不過切記管好你家主子,不可讓她在這重要日子鬧出事端,懂嗎?」
必著劉後的子勤殿自蕭立離開後,便無宮人想去伺候性情瘋癲的劉後,除了衛央,只有另一名宮女七巧,他當然不願輕易折損兩人,否則要再找人替補也是件頭疼事。
她連連點頭。「是,衛央一定遵從總管交代。」
「那麼,下去吧。」
被胡長安示意可以走了,她便抱著蘭花快步跑開。
她一路奔回子勤殿,直到進入殿里,才關上大門喘息。
秀額早已滲出細汗,她撫住急劇的心跳,喘了口氣,才能好好消化剛才听到的消息——
他竟要來明水宮了?!
為什麼突然來了?明明已在舒城另建新宮,難道是他懷念自小居住的宮殿?還是他知道自己正在這里?
不……不可能,當初她趁著宮人大量替換的機會,冒名進入明水宮,而且自願去子勤殿當值,結果沒人認出她,他怎麼可能知道自己在明水宮呢?
未央猜想他要來明水宮的原因,也不自主想起他的俊顏,想起以往與他在明水宮里的甜蜜回憶,還有他對她無情的欺騙……
眸里不知怎地氤氳一片,當她伸手去擦,才發覺是淚。
她驚訝不已,像是不知道自己竟還有眼淚可流……
「衛央,是你回來了嗎?」
一個年老的聲音突地響起,她立即收拾心緒,整整儀容,然後抱著蘭花走進殿里。「是,是我回來了。」
「你手中的……是蘭花嗎?」劉後望見她捧在懷里的花盆,目光一亮。
「是的。」她上前,將蘭花放在劉後眼前。「您不是說想看蘭花嗎?所以我去搬了一盆,讓您可以養在殿里,天天都見著。」
劉後見那蘭花,目光盈淚般晶瑩,像是回想起美好的往事。「我最喜歡的就是蘭花了,以前宮里曾植滿一座蘭花園,是王上討我開心的禮物……對了,元展他也喜歡蘭花,那孩子特別喜歡蘭花的香味……」
想起兒子,劉後急問︰「對了,元展去哪了?怎麼不來看我,也不來看你?」
她心一緊,卻得展笑解釋。「太子要治理國家呢,所以出城游歷了,他要看看百姓們的日子過得好不好。」每次患有瘋癥的劉後問起蕭元展,她都這麼回答,可憐如劉後,從來也不記得這重復了一遍又一遍的謊話。
「對,我的兒子是太子,自然該為百姓奔波,這是應該的。」劉後聞言也開心了。「衛央,你別覺得寂寞,好好陪在母後身邊,我們一起等元展回來吧?」